三个男生背着各自的乐器分散站开。
谢凛星抱着吉他没骨头似的倚在墙边,头颈耷拉下来,帽檐压着眉眼,看不清神情。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修长手指被红色琴体衬出的冷感的白。
逆着廊顶投下的朦胧灯光,他周身那股阴郁与冷淡的气息似乎更浓了些。
危险又迷人。
梁时雾不自觉屏住呼吸。
突然想起方葵曾经感慨过,谢凛星身上就是有种魔力,让你明知这人坏透了却还是会不由自主丢开理智,飞蛾扑火。
视线里,他以拳抵唇清了下嗓子,忽然抬起头来,漆黑瞳孔亮得惊人,梁时雾一怔,完全忘了闪躲。
谢凛星就这样注视着她的眼睛,手指轻扫琴弦,低声唱了起来——
“内湖买的那一束红玫瑰,
比尖沙咀哪一束更美……”
“整个三月,
当你走过下梅雨的台北,
香港也会就连墙壁也为你心情发霉……”
他的音色偏冷,像是雪山冰泉缓缓淌过粗糙的鹅卵石,带点沙砾感的喑哑,咬字时气音很重,意外的很适合唱莫文蔚的这首歌。
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为他停下脚步,大多是年纪偏小的女孩,她们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一边目不转睛看他一边小声和身旁同伴说着悄悄话,双眼亮晶晶,脸蛋红扑扑,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见此情景,梁时雾心下叹了口气。
方葵说得没错,谢凛星这张脸就是祸害,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轻而易举就让大把女生心甘情愿为他前赴后继,走火入魔。
“……来来回回思想随你而飞。
没有了你天地都是浪费。”
“千山万水沿路风景有多美,
也比不上 在你身边徘徊。”
“千山万水任时光后退,”唱到这里,谢凛星拨弄琴弦的动作毫无征兆停住。
默契使然,符叙和陈敛很快意识到什么也跟着停下。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似是嫌身上卫衣太紧,谢凛星单手往下拽了拽。
因这一动作,帽檐滑落下去,男生俊美的脸再无任何遮挡,领口也被拉扯得一高一低,冷白锁骨暴露在空气中。
梁时雾听见了围观的人群里不知哪个女生夸张的吸气声。
昏暗光线下,男生一头嚣张的银发抢眼得好似会发光,衬得他眉眼更加立体,精致到不像真人。
气质却是莫名的颓,好像对什么都没有**。
女孩们互相推搡起来——
“快去快去,问他要个手机号。”
“我不敢,他看起来根本不会喜欢我这种,而且他旁边那个女生说不准是他对象,还是算了吧。”
“我看不像,这女的太乖,怎么可能降得住他?肯定是他妹妹。你要不上,我可上了,到时候别后悔。”
……
妹妹吗?
梁时雾缓慢眨了下眼,妹妹,也行。
至少,能够有个身份光明正大跟在他的身后。
正胡思乱想着,就看到谢凛星将吉他放到地上,抬脚朝她走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蓦地撞上。
谢凛星低下头来。
逆着光,他晦暗的眼深不见底,仿若寒气四溢的冬夜里一场散不开的浓雾。可他的呼吸却热得有些过分,一寸一寸,霸道地吞噬着她的气息。
空气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冷冽的薄荷香气被无限放大,带着很重的侵略性。梁时雾心脏狂跳,下意识的想躲,却又不知到底该躲到哪里。
忽然,谢凛星抬起手,粗粝指腹抚上她的眼尾。梁时雾呼吸一滞,下意识闭上了眼,只觉被他触碰的那片肌肤燃烧起来。
她紧张地吞咽了下。
男生似乎轻笑了声。
然后,他的手指继续一点一点轻轻地描绘起她的眼睛、脸颊、耳朵……
周遭议论声更大。
谢凛星眉峰蹙起一丝烦躁,神色更冷了些。
好吵。
这些人知道什么?
轮得着他们在这指指点点?
谢凛星微微侧身,用自己的后背挡住身后那些原本落在梁时雾身上窥探的目光。
视线里,少女眼睫不安地颤啊颤。明明是极为清丽脱俗的一张脸,却因眼下那颗很小的泪痣添了几分矛盾的妖冶。
男人骨子里恶劣的破坏欲作祟,他手指不自觉用了点力,在她本来就薄的皮肤留下一点微红的指印。
梁时雾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第一眼看见她时,谢凛星就觉得,自己这条命,迟早得是她的。
她是极致的白。
让人忍不住亲手玷污她的纯洁,也恨不得以命守护她的天真。
想带她去做世间所有离经叛道的事。
但看到她受了惊吓委屈巴巴的模样,又懊悔不已。
就像现在。
明明,他只是想帮她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可还是忍不住——
谢凛星喉结缓慢滚动了下,微偏着头,少女完全没有防备,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已经隔着他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眼下。
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就像他真的亲了她。
周遭不知是谁惊讶地低呼一声,紧接着,所有的窃窃私语声一下消失,就连风声也静止。
世界万籁俱寂。
梁时雾似有所感,倏地睁开眼皮,猝不及防撞进男生漆黑长睫下**深沉的眼睛。
她的心跳蓦地漏掉一拍。
耳边,谢凛星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见的沙哑嗓音唱完最后一句:“我只希望,在你身边徘徊。”
脑海里有烟花霎那间炸开。
廊顶白炽灯光线干燥得有些刺眼,落入少女琥珀色瞳孔,带来阵阵晕眩感,热得仿佛随时可能将她烤化。
梁时雾本能地呆呆地望着谢凛星,在对方眼睛里看见自己此时此刻脸蛋红得快要爆炸不知所措的模样。
就在这时,前边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不好!城管来了!大家快跑!”
不过眨眼间,整条地下通道乱成一团,哀嚎连天。小摊贩们骑着三轮车神色惊慌朝着同一个方向脚下狂蹬,车轮都快冒出火星子,生怕晚了一秒连人带货全被扣下。
“我草!”
符叙最先反应过来,麻溜地捞起地上已经装了不少纸币硬币的陶瓷碗胡乱往包里一塞,拉链都顾不上拉,又猛地推了身旁的陈敛一把:“别他妈愣着了,跑啊!”
梁时雾还未回过神来,手腕就被男生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四目相对,谢凛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拉着她跟着乌泱泱的人群逃了出去。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来,当时的场面实在太过混乱,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嘈杂而模糊。
唯一清晰的是,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脏狂跳,仿佛随时都会挣破这身脆弱躯壳的束缚。
夜雾弥漫,昏黄灯光顺着他细碎头发流淌下来,将他发尾折射得几近透明。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尽是蓬勃旺盛的少年气息。
梁时雾心脏似有温热潮水灌入,满满涨涨。
好不容易跑到安全的地方暂时停下来喘口气,两人发现符叙和陈敛并没有跟上来。
也是这会,梁时雾突然想起谢凛星的吉他还落在地下通道里。
“你的吉他还在刚才那里,我现在去拿!”
她着急地就要转身往回走,却被他拦住:“估计已经没了。”
梁时雾愣住,很快想到他那把吉他一看就跟符叙他们的不一样,明显是特意定制的,用料都是上乘。刚刚那么混乱,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它价值不菲,就算遇到个不识货的,只怕也不会轻易归还。
她仍然抱着一丝侥幸:“不行,我再回去找找,说不定还没被人捡走。”
“算了。”
“可是——”
梁时雾还想再说什么,但谢凛星对于自己丢了一把昂贵的吉他这事似乎并不怎么在乎:“重新买一把就行。”
不知看见了什么,他忽地眉头一皱:“等我一下。”
梁时雾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谢凛星拔腿赶在绿灯结束之前飞快跑过了人行道,停在马路对面一辆堆满鲜花的小推车旁边,蹲下身去。
她正困惑着,又看见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奶奶从车后站了起来,将几支红色玫瑰放回车上,枯瘦双手小心翼翼整理着。
谢凛星也跟着站了起身,手上多出一大捆个头很小的花,好几种颜色,稀稀拉拉的。
他太高了,尤其站在瘦小的老奶奶旁边时更加明显。
谢凛星把花递给对方同时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老人家耳朵不好没有听见,他低头又凑近了些,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眉眼温柔,时不时还能看见他掀唇轻笑,全然不像平日里那副冷淡又不耐烦的样子。
梁时雾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下一秒,果不其然看到谢凛星从身上摸出钱夹,抽出几张钞票,不顾老奶奶的再三推拒硬是塞到对方手里。
而后,他俯身从车上那堆鲜花之中仔细挑选了一束。
三次红灯过后,谢凛星抱着花朝着她大步走了回来。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梁时雾看清那是一把开得热烈的向日葵。
站在她面前,他十分自然地将花递给了她。
梁时雾缓慢眨了下眼:“?”
“天这么冷,我让她早点回去。”
谢凛星轻描淡写和她解释,刚才人太多了,混乱中不知是谁撞了老奶奶的车,导致有些花掉到地上,被人踩烂,卖不出去。
他就把那些烂掉的花全买下来了。
恍惚间,梁时雾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时的那个谢凛星。
也许,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嘴比谁都硬,心也比谁都软。
谢凛星抬手看了下表,“走吧,送你回家。”
瞥见他手背上不知何时又被刮蹭出的一道很长的血痕,梁时雾不自觉眉头紧锁:“你的手——”
谢凛星低头扫了一眼,并不在意,甚至还将之前已经结痂的地方又撕了下来,鲜红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梁时雾眉头皱得更深,忍不住开口:“你不能这样,伤口得好好处理,不然一直都不好,而且以后还会留疤。”
“随便吧。”他说。
“你别动了。”
她看不下去,赶紧将花放到旁边石凳上,拉开书包拉链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创可贴,“手伸出来,我帮你贴。”
谢凛星垂眸看了一眼少女认真的神情,意味不明低嗤了声,难得配合一次把手伸了出去。
梁时雾低着头,一边给他贴上创可贴,一边耐心嘱咐道:“我把这盒给你,你记得每天换一次,千万不要再让伤口沾到水了,等结痂了让它自己脱落,痒也得忍着,不要再撕了……”
“懒得弄。”
他眼睑耷拉着,嗓音又低又哑像是撒娇:“你帮我弄。”
“这个很简单的,你——”
“学不会。”
谢凛星撩起眼皮,目光悠悠落到她面上,理直气壮:“就要你帮我。”
他这人,怎么这样啊……
梁时雾被对方漆黑眼睛盯得面红耳赤,完全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对视几秒后还是妥协了:“知道了。”
正说着,梁时雾无意间越过谢凛星看向马路对面,毫无防备与寒风中一身单薄校服的男生四目相对。
她倏然睁大了眼:“哥?”
绿灯亮了。
冉冬阳快步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他身上寒气很重,额前黑发潮湿,“梁叔说你找我。”
撒谎被他当面揭穿,梁时雾顿时心虚不已,别过了眼小声道:“哥,我马上就回去了……”
冉冬阳视线一顿,像是没有看见她身旁的谢凛星,将身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了她,“夜里冷,别冻着。”
“谢谢哥。”
梁时雾乖乖地套上他的衣服。
相比起在谢凛星面前的面红耳赤,少女显然更加习惯与冉冬阳的肢体接触。
而这样的反应落在在场第三个人眼中自然是格外的刺眼,他姿态散漫地抄着兜,舌尖顶了下左脸颊轻嗤了声。
“喂。”
当着冉冬阳的面,谢凛星示威意味十足的抓起梁时雾一只手往自己下颌处轻轻蹭了两下,直勾勾盯住她的双眼,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
“到家了给我发短信,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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