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过去，原来是这里有一条集。
人是黑灰调的，呼出的气是冷的，果子蔬菜是彩的，炸货是泛着油光的，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旧的，是沾染了尘世和烟火就会有的。他们一路走过来，是人都要往他们身上瞅两眼，趴在父母肩上的小孩儿更是眼都不眨地盯着，对这一群精致但奇怪的人感到好奇。秦观他们一行人是无法融合进去的，就像是水和油，有轻与重的区别。
“你们从哪儿来的啊？穿的衣服料子真好，人也都俊。”有个女老板忍不住出声了，夏曦正好离她的摊位近，女老板脱下手套好奇地摸着夏曦的大衣。
“我们从山上下来的……”夏曦不习惯被人盯着，红了脸，小声地回答老板的话。
“你逗俺玩呢？”女老板佯装生气，旁边的一直注意这里的小商贩接话了，“这山上的矿怕是不少。”
引得周围一群人哈哈大笑。
他们到最后都没解释清楚自己从哪儿来的。
逛完这条街确实花费了不少时间，碰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要上前去看两下，就是看完也不买，等逛完还是两手空空。想再往回去逛，发现剩下的摊子寥寥无几，时间不早了，人们想买的都早早买完，商贩也收摊了。他们赶在最后几个商贩收摊之前去买了点东西，也不知道卖的什么，就是想带回去给林山看看。
秦观拎着袋子的手都在打颤，迎面过来的风不停地往脸上割。他们几人颇有一点为了“美”而不要风度的做作。为了呈现最好的状态，帽子手套统统不戴，非穿着这夹绒袄。
几个人哗啦啦的回去，林山看见他们都惊讶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冷啊，真冷。”李鹤哑着嗓子，烤了一会儿火才缓过来。
“没走远，在山下碰见卖东西的就走不动道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秦观主动开口，又忽然想起什么，手往怀里钻。
“尝尝这个，还热着。”秦观从怀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透明的袋子里装着一个个炸得金黄的小圆饼，因为保温得当，袋子上还有水气。秦渡起身去拿了刀叉，挨个分给大家。
“这是什么？”林山接过来咬了一口，外面酥脆，里面是软的，中间还夹着红糖。
“人家说是糖饼。”
林山很喜欢这个小吃，吃完一块又从袋子里叉了一块。
“你爱吃甜，买的时候就知道肯定会对你胃口。”李鹤笑呵呵地说，他吃不惯甜的东西，吃一块就觉得又油又腻，再也没动过。
“夏彤还没下来啊。”李鹤看见她上楼去了。“我给她拿过去尝尝，待会儿该凉了。”李鹤火也不烤了，找了个小盘子给夏彤送吃的了。
“林山，明天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蒋庭观凑到林山身边，蹲下来求他。
林山摸了摸蒋庭观地头，无声的拒绝。
“林山，我们也不逼你了，但是你要答应在我们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我们都很担心你。”秦观把蒋庭观拉起来，他是想明白了，林山心里有结，他们也同样有，下山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他们几个有多少心里还是不愿意去山下的呢？下山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以后在上山继续生活吗，林山既然不愿意，那就支持他的想法，他们不需要林山出力挣钱，他秦观有信心养活他们几个。
秦观用这个想法鼓舞了自己，他心里是明朗又充满干劲，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顺了。至于那一点小小的私心，也就容忍它继续存在吧。
就这么折腾了一周，当初的新鲜劲也过去了，就开始着手工作的事情。但一切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也是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都没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材料。人们可以接受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猴，但他们就不行了。
秦观和秦渡折腾了一番去了工地，蒋庭观在一家咖啡馆当服务员，夏曦夏彤隔了一两天也在超市占上了个位子，有了这几个工作，好说好歹的吃饭不用愁了。但李鹤和黎声做工就很困难了。
夜晚是气氛最好的时候，来的人，走的人，畏缩在黑暗里的耗子也有勇气走了出来，醉着、吹着、骂着，成为想成为的人，吻着、跳着、爱着，至于明天会怎样，谁去想。李鹤倒是不羡慕眼前的这些人，他怕也是醉了，想成为这座金碧辉煌的高楼的拥有者，笑着就把钱赚了。
“李鹤，你明天不用过来了。”经理把他拉到一边，直截了当地和他说。
“为什么？”李鹤不理解，追着经理想问个清楚。
“小鹤啊，这也真不怪我狠心，小丘昨天都看到了。”经理的表情有些尴尬。
小丘也是这里的员工。
“看到什么？”
“你的手……”
李鹤愣在原地。如果不是经理说，他都要忘记自己没有左手了。李鹤扯下左手上的黑色手套，整个手的全貌就露出来了。银黑色的机械手，在关节处固定，包裹着整个小臂。
林灿给他的假肢很灵活，除了刚开始使用的不适，戴上后能让他几乎忘了假肢的存在。
“经理你看啊，我和你们没什么两样，我真的能胜任这项工作。”
李鹤将手伸到经理面前，经理下意识的闪躲。
“我让你看！”李鹤朝经理嘶吼，表情扭曲。
“来人！把他弄出去。”经理不想和这个疯子对峙了，叫来保镖把李鹤赶了出去。
李鹤被人丢在外面，路上人来人往，他感觉总有人在往他手上瞟。冷风冻得他清醒了一点，重新把手套带了回去。
失态了，李鹤在心里想。
在展柜精致的玻璃娃娃突然成了批发部散装的玩具任谁都会受不了吧？
李鹤起身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服，今夜身心俱疲，是时候该回家了。
接受今夜的崩塌，明天是新的重建。
……
林灿以前脾气不好，谁让他不顺眼他就抽出夹在腰上的鞭子使劲的抽，起初是站着被抽，后来他们长得比林灿高了，林灿打人之前还得加一句让他们蹲下。林灿习惯穿着有几厘米高的高跟皮鞋，平常藏在长裤下，等他们蹲下得时候就看的一清二楚，他每一次扬起鞭子都用尽了全身力气，鞋跟恨不得钻进地板离去。
那时候他们最害怕的就是挨鞭子抽了，不光是钻心的痛，还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有时候旧伤还没好就迎来新伤。
而现在，身上精密的走线开裂，体内的棉汩汩地流出来，打上一个又一个碍眼的补丁，脸上是洗不掉的灰斑，湿乎乎的手碰一下，斑就晕染的更大，其它叮铃咣当的零件更是开始松动，要掉不掉，让人提心吊胆又整日厌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