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周营内。

居中主座上,中年男子眉目深锁,正是周昭。

此刻他正看向身前阶下,目光扫过一众与他神情无异的文官将领们,肃言道。

“眼下我等就身处京都外,与方毓,何丘一干人等相比,可谓占尽先机。只是比起贸然行动,我更想先过问一下在座诸位的意见。”

闻言,座下哗声一片,但意见左不过是在直接进京与暂居京外固守间徘徊不定。一则说进京名不正言不顺太过冒险,二则言固守才是错失好不容易夺得的先机,白白让方毓那些人捡了便宜。以至争辩许久,双方始终辩不出个令主君满意的做法来。

这样僵持,周昭难免心焦,却又自知攻守京都一事慎重,万万容不得急躁,只得尽力让自己心静下来。正想要说上一两句时,却忽闻一阵兰香飘进。

在这混着各异体味与汗味交杂的营内,这一缕兰香实在显得太过格格不入,很容易就被人察觉。

也就在所有人都注意到这兰香主人的到来时,那清雅的嗓音却是先一步而至,他人声虽不大,却很神奇地,只一开口就将周遭的喧嚣都盖过去。

“主公不妨听我一计。”

随着那人站定,周昭的目光也顺势落至他身上,眸中霎时一亮,连带着紧皱的眉头都有几分舒展开来。

“宣和这是有主意?”

陶璟微笑颔首。

“如今朝中,皇帝年幼,自是不能成事。主公若要名正言顺进京代掌朝政,不如效仿昔年张仪劝惠王之法,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注】”

此言既出,座下人皆是一惊,不得不承认陶璟此计在眼下这个节骨点进行,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但也确实太过胆大和冒险,加之周昭也未发话,便都不敢贸然出声,个个都只得在底下,偷偷用余光注意着周昭的反应。

却见座上人思虑一番,捋了捋下颔须发,随即朗声大笑起来。

“此计甚好,那接下来,我便依宣和之法行事。”

陶璟躬身作揖。

周昭从座上走下,行至陶璟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豪迈。

“身处乱世,却能得汝相助,乃吾天赐之福。宣和不必多礼,正午这顿,便随我到府上去用罢。”

不待陶璟回答,他又看向周围,神情早没了最初的凝重肃穆,而是温和舒心许多。

“今日就到此,诸位都散了吧。”

此刻已近午时,众人都赶着回去用饭,自然也离开的迅速。等到人都稀稀拉拉走得差不多的时候,陶璟才向着周昭方向,再次出声。

“主公且慢,先容臣与下属吩咐一下家事,再一同随主公前往。”

见周昭应允,陶璟这才唤过近侍甘松,行至一旁,温声开口。

“你去回府通报一声,就说我今日不回去用饭了,还有——”

那清雅的声戛然而止,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然后继续吩咐道。

“记得特别同余姑娘提一句,她那药方须得抄好,我回去时要查。”

……

陶府内。

余听梵向来嗜睡,时常日上三竿仍不得起,哪怕换了个地方生活,也依旧保持初心,行止如旧。好在这陶璟既无妻妾需服侍,又无父母要孝敬,加上粗使杂役的活也都被发配给侍卫小厮去做了,府上清闲,自然也没女眷什么事,倒也无需她早起。

然而当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巳时早已过半,而昨日陶璟罚她抄的药方却还有大半未完成,不由心急如焚,连洗漱都顾不上,就坐到案前提笔,重又开始将那方子抄起来。

只是还未抄一会儿,就听有敲门声响起。

她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茶宜又来找她,直接起身就给人开了门,却未曾想门口站着的不是茶宜,而是陶璟的近侍甘松。

余听梵想起自己还未抄完的药方,很是心虚,正想要寻个什么借口来拖延一下,却见眼前的甘松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就迅速后退几步,匆忙捂上了眼睛,言语都有些结巴了起来。

“那个……余姑娘,不然你先将衣服穿好呢?”

余听梵闻言低头,见自己身着白色中衣,只是未披外袍,不知他为何作出这番如临大敌之态,颇有些不以为然地回道。

“我又不是没穿,甘松哥你有事的话……不如直说?我不在意这些的。”

甘松涨红了脸。

“不行不行!甘松怎可如此冒犯余姑娘,还请余姑娘先行回屋,穿好了衣裳再同属下讲话!”

余听梵撇了撇嘴。

她从前还时常穿着睡衣出门丢垃圾取外卖呢,也没见旁人用这般异样的眼神瞧她。而眼前这小哥,只是没披外裳就能给他吓成这样,委实是太过纯情了些。

但她也懒得多费口舌,图省事直接回了内室,换了件新的衣裙套上,这才回到门口,靠着门板询问,“好了,我衣服已经换好了,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吗?”

甘松这才撤手,眼前的姑娘新换的是一身蓝色交领广袖齐腰长裙,似是没睡足的样子,小鹿般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因困倦而生的水雾。

他心里感慨这余姑娘实在喜欢蓝色,却又不自觉被她的美貌引去多看了两眼,注意到她最外侧披的轻纱太薄,几乎掩不住雪白的肩颈时,忽然庆幸起自己方才的脸红,不然一时间,还真不好解释面上这滚烫源自何处。

“无事,只是公子中午不回来,让我回来通报一声,同时也让我叮嘱你,他布置给你的功课须按时完成……他晚上回府会查。”

这对睡过头的余听梵而言,无疑是个绝好的消息,正暗自窃喜时,脑海中忽的又涌上角沉那些个功效疗方,心霎时间一沉。

但她没让自己的心绪展现得太明显,只是迅速调整了下表情,再次抬头看向甘松,笑容尤其明媚,嘴角都挂起两个浅浅的梨涡,配上那一身轻纱薄笼的服饰,更显柔美,恍得甘松都愣了一下。

“我自然会按时完成,只是甘松哥,你既是先生的近身侍卫,必然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可否容我问问,先生平日里身子可有些显性的,不太舒服的地方?”

怕他怀疑自己有异心,余听梵又急急忙忙补上一句。

“我是想为他疗疾,毕竟他算我的救命恩人,并非……”

“我知道。”甘松被她这番局促模样逗笑,“余姑娘的意思我都明白。公子一直以来都是个养生的人,身体没什么大问题。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夜半有时会发梦魇,同时伴有心腹疼痛的症状。”

余听梵心下了然。

怪道陶璟要她抄的每一则药方上都有这一条,那角沉原是给他用来治心腹绞痛的,而并非她一直臆测的在那方面的“隐疾”,也难怪一提到此处,陶璟那样温和的人也要同她生气。

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还被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屡屡质疑自己在某方面的能力,偏这事也不可能敞开天窗说亮话,四处寻人证明,这若是换她……好吧,她怕是会比他还要生气些。

余听梵讪讪笑笑,辞别甘松,重又坐回案前抄起药方时,心中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转眼间已是近晚,余听梵拿起那一叠抄好的药方,自觉去了陶府门口,倚靠在墙侧,静静等待着陶璟回来。

现在虽是春日,但随着夜色渐沉,身上那件薄薄的轻纱早已不足起到御寒的作用。可她又怕回去更衣会错过陶璟回府的时辰,心中暗骂自己实在没苦硬吃的同时,也只得努力将那沓不断被晚风掀起的抄纸贴近胸口,企图自欺欺人的让自己变得更暖和一些。

于是陶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少女左手提着灯,右手则抱着不知什么东西,安然倚靠在红木门旁的墙角,双目紧闭。

至于那盏灯笼里,火光舔舐着过半的烛芯,如一轮小月亮般,自她手中的握杆自然垂下。不时有微凉的晚风拂过,也将灯笼周围温暖的光晕,悉数泼染到她身上去。

她的眼睛合得那样紧,蔽目的长睫都似幽帘般,掩去了那双总是作出楚楚神态,却又藏不好狡黠心思的明眸。分明未施粉黛,肤色却白到近乎病态,唇也是红得好若点朱一般。

陶璟忽然想到白日里,向甘松问起话可向她带到时,甘松微红着脸,无厘头对他吐露的那句——

“她今天很漂亮。”

陶璟起身,从马车上走下,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一路走至她面前。

离得近了,他自然能够看见她身上那件蓝色的,绣着繁花的交领轻纱正斜斜挂在肩头。身体则蜷缩着,连她挂在颈项处,那片金制的杏叶,都与细碎的银链坠入到隆起的锁骨中去,随着少女轻柔的呼吸,微微地起伏着。

穿这样单薄,又受着晚风,再不唤她起来,恐明儿她就得染上风寒。

陶璟这样想着,索性离她又近一步,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时,鼻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一缕少女身上的浅香。

他因自身喜爱香事,又常年熏香,被人戏称腌入味的同时,除去在调香外,已许久辨不清他人身上的味道。

他知道她并不会固定地只用哪一种香,可现在,即便她身上香气纷扰,他也能不自觉从那些各异的香味里,感受到那抹独属于她的气息。

却在这时,眼前的少女转醒过来,放下灯笼,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朝着他的方向盯了一会儿,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

“先生!”

一阵风拂过,连带着那灯笼发出的暖光,都往她面上又倾斜了几分。

他分明看见烛火的影子跳跃在她的眼眸里,仿佛有大群白鸟自远空牵起霞光,在她眼底洒金湖面上经掠的一刻,叠折出的那无数片暗影。

可面前的少女歪着头,冲着他欢喜一笑的瞬间,就将眼中的暗影全都冲淡了去。

她说。

“先生,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注】中内容出自《战国策·秦策一》,原文:“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陶璟:老婆怎么等我这么晚?好心疼。

余听梵:(其实只是因为不想白抄了那三十遍药方……[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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