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明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一样，在弹孔周围左摸摸右摸摸，上摸摸下摸摸，摸完了还要再把那圈儿焦黑抠上一抠，把指头抻进黑漆漆里抟一圈儿。

摸完了也抠完了的贺子明还没打算安生，他开始低头扫视，扫完了也没见他干什么，最后还趴到沙发底下，伸手想往里头扫一扫。

还是明夏嫌脏，薅着贺子明的后颈皮把人提溜起来。托死人了的福，她的大脑被迫强制开机，现在的语气已经缓和很多了。明夏不碰贺子明的脏爪子，等人站好了就松开手，双臂环胸着，“你干什么呢？”

没见过世面的小贺少爷很激动，“找弹壳啊！子弹头就在墙里边嵌着，那子弹壳肯定就掉在这附近，我想找出来做收藏！”

“什么爱好？”明夏的职业病犯了，“你不怕某天警察同志接到举报，说贺子明偷偷收藏违禁物品，然后把你抓去蹲局子？”

贺子明不服气，“我是那么蠢的人吗？还举报，宝贝子弹壳子我肯定自己放着，连看都不给别人看！然后他们都看不见了，你说谁还能去举报我？”

陈言在一旁看好戏，也闲得加劲，微微勾着唇角看着她，“是啊，你说谁还能去举报他？”

“就是，谁还能去举报我？”贺子明附和道。

“行，”明夏点点头，也不想干涉小孩子这奇怪的爱好，但是该叮嘱的一定还是要的，“那你可一定记得放好了，别给别人逮到。”

站在旁边看了全程的张善惜显然也是个爱宠孩子的主，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51式手枪弹，哄诱一般放进贺子明的掌心说，“反正都要藏违禁品了，不如就藏个真的？”

贺子明眨了眨眼，只花了三秒钟……就把那颗小子弹退回给张善惜，脸上还挂着不好意思的羞赧跟抱歉，“谢谢了姐，但是你还是还钱吧。”

张善惜以为他误会了，主动解释道，“没事，你收着我照样还你钱。”

“不是啦，”贺子明挠挠头说，“这东西在你们那里还有用，搁我这就是纯落灰，我要个子弹壳自己玩就行了。而且还，啊不，赔钱也不用啦，反正就是一个小窟窿，这没什么的。”

张善惜看着这个穿着校服的小男生，忽然笑了一下，虽然她那副尊容实在不堪入目，笑起来的样子不像阳春白雪，像白日艳鬼。

艳鬼说，“你还挺听话。”

小贺少爷别的不说，他一向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于是冲着这张惊悚的脸露出一个阳光露齿笑，“那当然了，我家教好嘛。”

那边相处的其乐融融，冯睿看得眼馋，忍不住也想上去套套近乎。虽然他搞的是生物制药，是科研人员，但是王臻那是谁，手上消息大把的情报交易站啊。说实话，他想要Nh缓释剂的配方很久了，只是陈妙慈捂得严，直到她死了他都没找到。

冯睿想着，视线不自觉落到了那个笑得阳光开朗的初中生身上，一双猫眼圆溜溜的，但是笑起来总是眯起，像是一只餍足的不怕生人的猫。

跟他母亲像极了也不像。陈妙慈也长着一双圆圆猫儿眼，但是那个人太冷，浑身上下哪里都冷，脑子太清明太理性，工作时间不允许有私人对话，加班时间拒绝私人聊天，下班时间直接拎包走人。他跟她对话的时候只有小组会或者药理探讨，社交性质的对话根本没有。

可冯睿仍然景仰这位药学大拿，陈妙慈曾经是他的研究生导师，毕业后是他的直属上司。他加入了陈妙慈主导的Nh系列研究小组，主攻渐冻缓释剂的制造。他对陈妙慈尊重过敬仰过，努力从一个基层研究员爬到能够跟她并肩的位置，直到他能够跟他一起研究Nh。

冯睿痴迷科研，Nh几乎是他的梦。他跟着陈妙慈跟同事跟曾经的一些师兄师姐做出了N6。他越来越接近核心，也知道了陈妙慈曾经做出了Nh缓释剂——Nh是他们整个研究组的名字，也是N系列的打头，那是渐冻缓释剂的完全体。

他太想要了，Nh缓释剂。

冯睿曾经找时间跟陈妙慈好好谈过，但是那人冷若冰霜，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向他透露Nh的一星半点。冯睿没有生气，他吃了一次闭门羹，心里还是向他的导师，觉得是自己的科研能力还不过关，可是直到他独立做出缓释剂N7，他去找陈妙慈，陈妙慈也还是不肯告诉他。

冯睿是个科研心思很重的人，甚至重到了疯魔的地步，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为了得到Nh缓释剂的配方而暗自做下那种事——他在陈妙慈进实验舱的时候调整了缓释参数，增大了舱内的药物浓度，他亲眼看着陈妙慈死在N8实验舱。

但是很可惜，直到陈妙慈身死，他也没能拿到Nh缓释剂的配方。他找遍了陈妙慈的工作间，翻遍了她的笔记都找不到一点Nh缓释剂的痕迹，Nh缓释剂就好像是他的一场梦，梦醒了之后连痕迹都找不到。

可这不能是一场梦，他付出那种代价。冯睿去找联络人质询Nh缓释剂的下落，发泄情绪不成，反而被一段他对机舱参数动手脚的视频硬控了。

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冯睿安静地注视着那个笑得开心的男孩儿。他想如果公司里，工作间里，哪怕是办公室里都没有Nh缓释剂的下落的话，陈妙慈留也只能留给她这个宝贝儿子了吧？毕竟他是亲眼见过，陈妙慈对她的这个宝贝儿子是有多宠爱，反而是性格随和的贺思远，他见过的唯一一次发火就是贺子明跑到科研部里找他妈。

贺子明这时候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明所以道，“冯叔，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冯睿笑着摆摆手，他身上那层绅士儒雅的皮，一旦回到白天回到人群中就会重新披上来，他抬手想摸贺子明的头，被贺子明躲了一下，所以只拍到了肩膀，“就是看你们聊得正开心，一眼望过去觉得你也大了。”

贺子明心里奇怪：难不成你还见过我小时候？但是他面上不显，只是笑着回答说，“那可不，再过两年我比冯叔都高了。”

“也是，现在都想摸你的头都只能拍肩膀了。”冯睿说的一派云淡风轻，其实暗地里点他呢。

贺子明才不接招，小贺少爷把这个话题打住，转头讨好地问他姐说，“姐，我带奶茶粉了，你喝不？”

明夏点点头，转身想跟着往厨房去，但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问道，“这里还通水吗？”

“通啊，”贺子明理所当然道，“我上星期就把水电费交了，顺便还通了天然气，备着有人要做饭用。”

“行。”明夏说完，抬脚进了厨房，她把这里扫视一圈，发现除了灰尘以外没什么问题，于是安心地坐下看贺子明动作。

奶茶师小贺十分讲究卫生，先是把保温壶烫了一遍，然后又把玻璃杯挨个儿热水消毒，最后使用密封包装无污染的奶茶粉泡了两杯预制奶茶。

“给我也来一杯，我要咖啡。”

门边传来声音，奶茶师小贺猝不及防接到了一小瓶咖啡豆。还是带牌子的，咖啡师小贺不爱喝这苦逼玩意，更别说伺候这堆豆子。他结结实实愣了一下，然后呆呆地问了一个蠢问题说，“你没速溶吗？我不会用咖啡机。”

“那我要白开水。”陈言说。

“行，白开水好办。”小贺少爷说是少爷，却从来没有少爷架子，他洗手作羹汤，水壶一倒就成了。

各人端了各人的东西，明夏眼尖地注意到贺子明拿着一个小纸包想往奶茶里头加东西，就随口问了句那什么。

小贺回答说，“这奶茶老不甜，我加点儿糖。”小贺扬了扬手上的糖包问，“你要吗？”

“哦，不要。”明夏没在管了，端着她的那杯速溶奶茶回了大厅。

小贺把自己的那杯奶茶放在桌上，跟明夏打了个招呼说，“我去个厕所，待会儿回来。”

明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抿了口奶茶。

嗯，还不错。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一盒红豆酥，看起来是刚刚打开的，红豆酥一个一个码的很整齐。

明夏顺着那只手看到人的脸，恍惚从那双黑色瞳仁中看到了一点碧绿。那人维持着举点心的姿势，问她说，“点心，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