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熟悉的背影

昨夜,郑浔在翠红柳的动静不小,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万贵妃的亲妹子万橙玉气不过,领着儿媳入了宫,向万贵妃添油加醋的说明了此事,表达了对这位弟妹的强烈不满意,以及连带着郑家也骂了一通。

弟弟娶的这新妇,实在不像样子,硬闯花楼也就罢了,还一棍子打晕了弟弟,弟弟是万家独苗,真打出个好歹来,那万家就绝后了,郑家能赔得起?

“长姐,你得想想办法啊!那姓郑的没轻没重的,真把小弟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可就追悔莫及了。”周万氏急得抹泪:“想当年,姓郑的儿子就敢丢下弟弟一人逃命,害得小弟落入贼寇之手,险些丧命,如今又是这姓郑的……咱们家是欠了姓郑的银钱,还是什么,如此跟我们过不去。”

万贵妃坐在上首,听得是心惊肉跳,捂着胸口好久都没缓过来,“我让她去请阿宣,是想她道个歉服个软,她竟这样不把阿宣放在眼底,还一棍子将人打晕了?”

“是。”万橙玉提起郑浔就来火。“那位郑娘子压根就没把阿宣当丈夫,在外头也不给阿宣留面子,这样的弟妹,也就咱家独一份了。”

万贵妃听罢,心底那股火蹭的一下燃起来了,气势汹汹的拍案而起,怒道:“这郑浔,今日不将这她的休了,我这贵妃岂不是白做了么。”

郑浔嫁入万家不过三日,事迹堪比恶妇,手段又毒又辣,这口气万贵妃要是忍得下,后半生都不得安生。

周万氏的儿媳梁媛碍于晚辈的身份一直没说话,她一向不喜欢这位没正行的亲戚,心里忍不住嘀咕,那万小舅又不是什么好人,吃点子亏又怎么了,就他那德行,能娶到妻子都是祖宗烧高香了。还有她那遇事总是自乱阵脚的婆婆,管儿子房内事就算了,怎么还管上了弟弟房中的事,真拿自己做婆婆了。

万贵妃派人送妹妹出了宫,唤来老媪提着食盒,踩着点去了太极殿。弟命要紧,皇帝赐的这婚,还是不要的好。

金乌西坠,皇帝处理完政务,还未来得及歇息,便听内侍传禀万贵妃急事求见,又急忙将人传进殿内。

万贵妃十五岁嫁给还是唐国公的皇帝做妾,一辈子兢兢业业小心为人,从未犯过什么错,对上对下口碑极好。偏偏对弟弟太过宠溺,以致弟弟嚣张不已,得罪了不少人,皇帝也跟着擦了不少屁股。

九年前,皇帝起事,亲眷困在河东一带,太子设计逃回太原,独独丢下了万贵妃唯一的儿子楚王,楚王因此被乱军杀害,丧命时不过十四岁,万贵妃于他,是个特殊的存在,似亲似妻,还有愧。

万贵妃进了殿,先是奉上食盒,瞧皇帝神情愉悦心情不错,笑吟吟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你可还记得年前崔嫔给崇义侄儿做得媒?今日,他爹说两家亲事已经定下,待下月就要行大婚之仪了。”皇帝说着去拉万贵妃的手,感叹道:“这些小辈,一个接着一个成家立业,朕也老咯,不中用了,连那几个逆子都管不住了。”

皇帝说的李崇义是河间王世子,与万宣玉同岁,二人因跟秦王征战而结识。

年前,崔嫔闲来无事,同河间王妃介绍了娘家侄女,有意成桩美事,两家来往半年之久,总算定下此事。

“怎会。陛下寿与天齐,正直壮年,可不许说这种丧气话。”漂亮的话谁都会说,万贵妃说罢,又接着感慨:“崔家那娘子我见过,无论模样还是教养是一等一的好,做崇义侄儿的妻子是绰绰有余。不像阿宣那新妇,新婚夜就大打出手,实在不像样子,我都不好意思提起此事。”

万贵妃这话中有话,勾起了皇帝的兴趣。“呃!这话从何说起啊?阿宣那媳妇怎么说也是出自名门,长姐又是太子妃,身份上是配得那混账的。”

“陛下您是不知道,昨日阿宣回家,同那郑娘子吵了一架,还动了刀,那郑娘子是个泼辣的,将人撵出府去了。阿宣气不过,找了个地方喝酒,那郑娘子杀过去,一闷棍将人打晕了抬回府的。”至于去的是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喝的什么酒,万贵妃没敢说,她怕说了皇帝又发火,指不定又打万宣玉板子呢。

那可是她亲弟啊,天大的错,也不能让人如此欺负吧!她狠狠摸了一把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哭戚戚道:“陛下,阿宣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就是淘气了些,仗势欺人了些,可这新娶夫人实在不是良人。还请陛下收回旨意,允他们二人和离吧。妾知道,那郑娘子是陛下表弟之后,您也顾着旧情,妾也知道和离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可若陛下真允他们二人和离,妾愿意赔上重礼。”

皇帝有些意外,原以为那万宣玉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万贵妃求情来了,没想到是吃了亏,找帮手来了。

要说这位妻弟,皇帝可是最有话语权的,一岁不到抱到家中,跟儿子一快抚养长大,先是跟太子不对付,后又当众揭短齐王面目丑陋,人小鬼大,欺男霸女,做了不少混账事,他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并不管用,等伤好了,又敢招惹是非。

所以在听见万贵妃说有人能治住万宣玉,他老人家仿佛豁然开朗,这烫手的山芋砸在手里二十来年了,该丢出去了。

皇帝左思右想,搂着万贵妃宽慰。“爱妃啊,你这是操心过度了,哪有人家两口子吵架就要和离的。”他沉思片刻,同万贵妃语重心长道:“红玉啊,阿宣得罪过多少人,你能骗别人,还能骗自己?朕老了,日后这个位置是要换人的,无论谁坐,阿宣在朝堂之上都不会顺利。那混账若是没人能治住他,在外头惹祸不断,坐朕位置这人能放任他?若没一位会操持内务的娘子,家中后院乱七八糟,他能一门心思放在政务上?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上次我看小妹很喜欢这位姑娘,你也是知道的,小妹在皇子中很受人尊敬,你难到就不想阿宣多一个靠山?”皇帝嘴上是如此说,心里是另一个想法,天知道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有多快乐,说不定日后还能看看万宣玉的笑话呢。

“这~”万贵妃被皇帝这么一说动摇了,先前太恼怒那郑娘子往死里欺负弟弟,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如今皇帝一提醒,反倒觉得这位郑娘子厉害得紧,若是日后能将万家家业交到这郑娘子手里,也不会担心弟弟把家败完了。

她那弟弟是个死脑筋,不会阿谀奉承,跟东宫一直不对付,若是日后太子登基,能有他好果子吃?

郑娘子与皇帝和长公主有故旧情谊,若是长公主能出面保下弟弟,也未尝不可。

为了万家的日后,她必须要从长计议,这位泼辣的郑娘子,若真能将万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那她也放心了呀。

如此一想,万贵妃仿佛豁然开朗,状也不告了,话也不说了,找了个头疼的借口,回宫歇着去了,紧接着一封密函送给苗娘,让她务必督促郑浔打理好内院。

郑浔这边接到万贵妃的密函,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万贵妃作为长姐,听闻弟弟被打个半死,不训她一顿就算了,还要她打理好内院?

当她是什么了?万宣玉的后娘,还是万家的管家婆?不过,若是万贵妃能看在她能打理内院辛苦的份上,帮衬阿姐也说不定。

万宣玉并不知道长姐已经倒戈在郑浔一方,依旧是我行我素,夜不着家,今日跟这个兄弟看戏,明日跟那个兄弟喝酒,日子好不快活。

苗娘担心万宣玉结识狐朋狗友,惹了祸事可就麻烦了,她那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想郑浔求招。

郑浔听了苗娘的述求,噗呲一笑,道:“苗娘你多虑了,你家国公就是哪位狐朋狗友,该担心是别人。”

“话是这么说,可国公他万一让人哄骗了呢。”苗娘一脸为难。“夫人您不知道,国公这些年得罪过许多人,指不定有人给他下套呢。”

“别人给他下套?他不给别人下套就好了。”郑浔越说越觉得好笑。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要管管。

是以,当日便吩咐银竹,每日戌时,将院门关紧,连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那万宣玉不是想在外边潇洒么,那就不要回来好了。

门锁了,人走不进来,万宣玉会翻墙啊!

他觉得郑浔定时落锁,有针对之意,故而每日一早特意去郑浔眼前晃荡了才去上朝。

郑浔烦万宣玉那得意的模样,瞧着人高的墙,总觉得不安全,于是连夜喊人将院墙加高。如此还觉不够,带着苗娘和银竹进山,挖了刺藤移种在院墙两边,若是不能种刺藤的地方,便将碎碗渣子挨个立在墙上。

苗娘瞧着院墙四周的刺藤,和那尖利的碎渣子,满心担忧,“夫人,这真不给国公留个门啊?这万一伤到了可如何是好。”

“留啊,那处狗洞就是为万宣玉专门留的门。”郑浔指着最角落的一处狗洞,十分满意今日的成果。

她简直是绝顶聪明,刺藤能防盗不说,来年结了红果还能酿酒,到时候给长姐送去让她尝尝。

想到这些,她又秘密将郑老夫人给的那五千两银锭递给银竹,让她去物色长安繁华街市的铺子,以备日后不时之需用。若是日后能带长姐出宫,就开个酒铺,这样也有个谋生的手艺。若阿姐不能出宫,那她就借此多赚些银子,打点宫人,让阿姐的日子好过些。

是夜,万宣玉喝得醉醺醺的翻墙回家,心中还在疑惑,为何今日这院墙怎么变高了的时候,掉到了刺藤丛中。

“啊~”的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惠国公府。

郑浔被这一声惊醒了,随意披了件衣服,带着银竹看笑话去了。

等到院子里时,看见苗娘正吩咐仆人将万宣玉扶起来。

种刺藤时,为了好存活,特意在泥土上垫了一层石头,万宣玉是面朝底下摔在刺藤窝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冒了血珠子,夜光下,十分狼狈。

万宣玉仅剩的酒意在看见郑浔那刻,散得干干净净,气得浑身哆哆嗦嗦:“你个恶妇,竟如此多的手段来整我,我好歹是你的夫你的天,你就真不怕守寡?”

一旁的银竹故意往后吐了口唾沫,“国公这是哪里的话,大半夜的您倒是走门啊,跟采花大盗似的翻墙作甚。”

“那你倒是开门啊,落锁干什么。”万宣玉气得跳脚,指着郑浔气得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咬牙切齿的吼道:“我要休了你 ,我要让你成弃妇,我要让你被被人的口水淹死。”

苗娘一听这话,连忙将人拉住,在万宣玉耳边小声道:“国公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贵妃说了,日后家中都由夫人打理,便是您进了这院子,也得听她的。”

“也听她的?”万宣玉不敢相信这话是阿姐说的,不敢相信的指着鼻子重复问:“我听她的?”

苗娘点点头,“贵妃娘娘是这么说的。”

郑浔笑话看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万宣玉,你在外边鬼混,我管不着,但是进了这家里,就得听我。”她说着指向了角落的狗洞:“日后,若是你还如今日这般大半夜的回来,哪儿便是我留给你的门。”

万宣玉顺着郑浔的手看去,隐隐看见狗洞,气不过欲上前理论,不想膝盖一疼,又跪在了地上。

“噗~哈哈哈哈。”郑浔没忍住笑出了声,爽朗的笑声传遍了院落。“万宣玉,你这礼可行了两次了,别再拜我了,无缘无故的,我怕被雷劈啊。”

万宣玉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就是他的克星,每次看似他得手了,最后都会在关键时候败在这女人手里。他揉着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膝盖,久久没缓过来家中变天的事情。

翌日,天气晴朗。

一大早的,万家便收到了两份帖子,一份是同安长公主的私贴,一份是河间王府的婚帖。

郑浔盯着两份帖子发神,她细细回忆上一世的细节,那时柳家在长姐的重压之下,上门定期。二伯母借她待嫁之身,不便抛头露面为由,这两场宴席都只带了郑沁去。

那郑泠呢?上一世,这么重要的场面,为何郑泠都没去?这一次呢?郑泠会不会去?

万宣玉杵着拐杖从书房出来,便见郑浔坐在石凳上,盯着两张请帖出神,总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

他又走了两步,那膝盖越疼,脑子越清醒,他敢笃定,以前从未见过这恶妇,要是见过,当初为何看走了眼,这样的人都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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