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像裹着冰渣的刀,马戏团那顶红蓝条纹的帐篷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愈发黯淡,边缘被寒风撕扯着。沙土地冻得梆硬,马蹄踏上去溅不起半点尘埃。
贺骁套着一件袖口磨出毛边的旧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单薄的深色T恤。他赤手抓着冰冷的缰绳,指关节冻得通红,几乎和缰绳的暗褐色融为一体。
古铜色的脸颊被寒风削得更显冷硬,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追风的鼻息喷出长长的白雾,鬃毛上结了一层细小的白霜。
“左!压重心!”贺骁低吼,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破碎。他控着追风绕过一个覆着薄雪的障碍桶。动作依旧精准,带着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
排练场边,用破木板钉成的观众席空无一人。长凳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雪,冰冷死寂。角落里再没有那个抱着书包、被太阳晒得脸颊发红的瘦小身影,也再没有那道像小火苗一样执着灼热的目光。
贺骁知道。他勒马停在场地中央,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个空荡的角落,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漠然地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沈遥的信息,已经断了一星期。
最初几天,手机偶尔还会在深夜震动一下。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问候,或者拍一张窗外的月亮,配一句“贺骁哥,今天的月亮好亮”。
贺骁很少回,有时隔天看到了,才回一个“嗯”或者“早点睡”。
他把那孩子当成对马术有点好奇的,缠人的高中生,像只误入领地的小动物,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崇拜,打发几句也就够了。
断了就断了。清净。
贺骁这么想着,扯了扯缰绳,让追风小跑起来。冷风灌进敞开的棉袄领口,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栗子。
他本该觉得轻松,可心头却像压着块看不见的石头,沉甸甸的,又空落落的。那点因信息消失而带来的异样感,如同冰层下潜流的水,无声却顽固地存在着。
“收工了收工了!冻死老子了!”胖子洪亮的嗓门穿透寒风,他裹着件臃肿的军大衣,搓着手从帐篷里钻出来,脸冻得发红。他一边招呼着杂工收拾场地,一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划拉着,嘴里嘟嘟囔囔。
“这鬼天气,路上都结冰了吧?刚看新闻,说县道口子那儿,上星期出了个大的,三车连环撞,惨得嘞……”
贺骁正翻身下马,胖子的话像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从他耳边刮过。直到听到几个关键词让他感觉似曾相识。
“一辆小面包……啧啧,面包车上那对夫妻,当场就没了……听说还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命大,给甩出去了,但没受什么重伤,就送医院了,昨天刚出来……”
贺骁解缰绳的动作猛地僵住。
面包车。十几岁的孩子。
沈遥他爸那辆破面包车,接送沈遥上下学,偶尔拉点零活,贺骁远远见过几次。
贺骁握着冰冷缰绳的手指,猛地痉挛般收紧,指甲掐进粗糙的皮绳里。目光死死钉在胖子那张还在对着手机屏幕唏嘘的脸上。
“……哪…哪儿的县道口?”贺骁声音干涩,砸在冰冷的空气里。
胖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指在屏幕上慌乱地点着:
“就…就城西出去,往落雨屯那个岔路口……新闻上说的……”他赶紧把手机屏幕往贺骁眼前递。
那天晚上送那小孩回家,城西,落雨屯岔口……正是沈遥家那片棚户区通往县城的主路。
面包车上的夫妻……当场就没了……十几岁孩子……甩出去了……
沈遥的脸,那双总是亮得出奇的眼睛,苍白瘦削的下巴,洗得发白的校服……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在贺骁眼前疯狂闪过,最后定格在那天昏暗出租屋里,少年绞着衣角,脸色煞白说“我还是走吧”的脆弱模样,和摩托车上,带着哭腔说“你身上有太阳晒过的味道”的天真……
贺骁转身大步朝着帐篷后面那个兼做更衣和休息的破板房走去,脚步又快又重,踩在冻硬的地面上。
胖子举着手机,目瞪口呆地看着贺骁裹挟着一身冰冷煞气,冲进板房,“砰”地一声甩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板房里光线昏暗,贺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中映亮了他绷得死紧的下颌线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手指僵硬地在通讯录里滑动,那个被他备注为“小傻子”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七天前,沈遥发来一张糊着水汽的窗户照片,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下面一行字:
“贺骁哥,下雨了,你训练小心路滑。”
贺骁盯着那个笑脸,只觉得刺眼。他猛地按下拨号键,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急躁。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冰冷的忙音。
“嘟……嘟……嘟……”
无人接听。
再拨。依旧是忙音。
第三次……忙音。
“骁子?”小敏姐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担忧。
贺骁没有应声。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件刚才被他随手扔掉的旧棉袄,胡乱地套在身上,拉链都没拉。
他起身拉开房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一片骇人的赤红。
“没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推开挡在门口的小敏姐,力道不大,大步走了出去,径直跨上停在外面那辆破旧的摩托车。
帐篷外,寒风扎透单薄的棉袄和T恤。贺骁感觉不到冷。他用力踹下启动杆,拧动油门,摩托车发出刺耳的咆哮,车轮在冻硬的沙土地上猛地打滑了一下,甩出一片冰碴和冻土。
贺骁低声骂了一句,突然看到不远处观众区的木板椅上,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蜷缩着,像被遗弃在寒风中的玩偶。
是沈遥。
他没像往常那样安静地站在一边,而是直接走到贺骁面前。
少年的脸色在寒风中显得异常苍白,眼睛红肿得厉害,像是哭了很久很久,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他穿着单薄的冬衣,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微微颤抖。他穿着那件单薄的秋季校服,外面只胡乱套了一件同样破旧的薄棉袄,拉链坏了,敞着怀,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严寒,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沈遥从医院那充斥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冰冷走廊里出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贺骁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来的,双腿早已冻得麻木,像两根没有知觉的冰棍。他只知道,当他终于看到马戏团那顶熟悉的帐篷时,最后一点支撑着他的力气也耗尽了。他只能蹲在这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冷和灭顶的绝望。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在这里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声撕裂了寒夜的死寂。
他找到贺骁了。
贺骁看到沈遥抬起头。那张总是带着点怯懦和执着的小脸,此刻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没有一丝血色。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像一道道被刀划开的伤口。
那双曾经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涣散,盛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单薄的身体在寒风里抖得像冬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他见过沈遥害怕,见过他窘迫,见过他哭。但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遥——像连灵魂都被抽空了的残骸。
沈遥看着贺骁,那双盛满绝望的眼睛里,泪水再次汹涌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滚滚滑落。
“贺骁哥……”
“你当我亲哥吧。”
“……爹妈……”他哽咽着,破碎的词语艰难地拼凑,“……没了……”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承受不住的悲伤终于彻底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沈遥低着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呜咽声再也控制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在冰冷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都没了……”他泣不成声,声音被呜咽切割得支离破碎。
“……家……也没了……”
“我…我不给你添麻烦…”
“…求你了…贺骁哥…求你了…”
贺骁站在那里,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枯叶,扑打在他敞开的棉袄和沈遥单薄的肩膀上。
沈遥往前一步,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眼泪依旧是大颗大颗地滚落:
“就当我赖上你了,行不行?贺骁哥……我……我没地方去了……”
那声“哥”叫得贺骁心脏猛地一缩,不是感动,是尖锐的刺痛和恐慌。
眼前沈遥那张被泪水浸泡、苍白脆弱的脸,瞬间扭曲,变得模糊起来,与另一张同样沾满泪水和污泥,却更加稚嫩,写满了无边恐惧和绝望的小脸重叠在一起。
那是十四岁的他自己。
冰冷的雨夜,陌生的城市,恶臭熏天的垃圾堆旁。他蜷缩在散发着腐臭味的破纸箱后面,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
……
然后是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哗啦声,和引擎毫不留恋的远去轰鸣。
世界在那一刻崩塌。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他看着眼前哭得几乎脱力的沈遥。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最想埋葬的过去。
贺骁没有说话,一把攥住了沈遥冰冷得如同冰块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强硬,拽得沈遥一个踉跄。
沈遥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惊到,冻僵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
贺骁却不管不顾。他攥着那只细瘦冰冷的手腕,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拽着沈遥就大步朝着他那间破败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动作没有丝毫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
沈遥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冻僵的腿脚根本不听使唤,好几次差点摔倒,又被那只铁钳般的手硬生生拽起来。
手腕被攥得生疼,骨头像是要被捏碎。寒风刮在脸上,泪水被吹得更冷。他被动地跟着,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手腕上那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的疼痛。
他要带自己去哪?
他生气了吗?
他是不是……嫌自己麻烦?
穿过堆满杂物的狭窄过道,来到那扇漆皮剥落的房门前。贺骁粗暴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用力拧开。
贺骁开了灯。他径直穿过狭小的空间,走向角落里那个单人木板床。将上面的床单被套扯下来,扔到浴室的盆里,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扔到床上,示意沈遥铺上。
“杵在那里干什么?等我给你铺床?”贺骁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开,带着浓重的戾气和不耐烦。
他没看沈遥,又径直走到屋子另一头,那里有一个简陋的小灶台,上面架着一个边缘发黑的铝锅。
他动作粗鲁地拉开一个充当碗柜的木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个磕掉了瓷的搪瓷碗和一双同样旧筷子。接着,他又弯腰从灶台底下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半包挂面。
整个过程,贺骁都背对着沈遥,脊背绷得笔直。他拒绝去看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仿佛只要不对上他那双发亮的眼睛,就能否认自己刚刚那心软到给自己找了个天大麻烦的决定。
他拿起灶台边一个的塑料水瓢,走到门口角落一个盖着木盖的大水缸旁,舀了小半瓢水。
屋子里只有燃烧的噼啪声,水将开未开的咕嘟声,以及沈遥那细微的抽泣声。
几分钟后,面条煮好了。贺骁用筷子捞起,沥了沥水,胡乱地堆在搪瓷碗里。面汤浑浊发白。
他把碗重重地往旁边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木桌上一墩,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面条汤都溅出来一些。
“吃吧。”声音硬邦邦的,没有任何温度,眼神也刻意避开沈遥身上的血迹和伤口,只盯着那碗面。
沈遥近乎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到小桌旁,看着那碗面条。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出手,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碗滚烫的面。碗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搪瓷传到手心,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他低下头,拿起筷子凑近碗边。滚烫的面条和汤水滑入食道,烫得他瑟缩了一下。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滚烫的汤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沾满血污的校服前襟上,留下更深的污渍。
贺骁就站在灶台边,背对着沈遥,双手插在裤兜里,烦躁地用鞋尖碾着地上的土。听着背后那狼狈的吞咽声,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那声音让他心里那股无名火更旺,却又无处发泄。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浑浊的面汤都被沈遥喝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又是一声响。
贺骁终于转过身。他走到沈遥面前,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衣服脱了。”他命令道,声音依旧冷硬,目光落在沈遥那件薄袄上。
沈遥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以及不易察觉的羞耻。他身体往后缩了缩。
贺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眉头拧得更紧。
“让你脱就脱,磨蹭什么。难不成我能吃了你?”
他语气有些恶劣,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沈遥脸上那些明显的擦伤和淤青。
“去浴室里面脱,别在客厅。”贺骁进了浴室,里面传来放水的声音,热水器被打着了,发出嗡嗡的声音。
沈遥被他吼得又是一颤,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屈服了。他走到浴室里,颤抖着伸出手,手指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僵硬笨拙,去解校服T恤的扣子。
扣子很小,他的手抖得厉害,解了半天才解开一颗。动作缓慢而艰难,带着一种被剥开外壳般的脆弱和难堪。
贺骁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没有帮忙的意思,脸上写满了不耐。
但当沈遥手臂将衣服从头顶上带过来,露出上半身一大片刺目的,还未结痂的疤时,贺骁的瞳孔还是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沈遥露出了瘦骨嶙峋的上半身。肋骨清晰可见,皮肤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与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形成了残酷的对比。除了锁胸膛那一片,他的手臂,侧腰,到处都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擦伤,有些地方皮肉翻卷,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车祸的瞬间力量。没有一处是致命伤,但每一处都透着狼狈和痛苦。
左手臂靠近手肘的地方,还有一道不算短的口子,虽然血止住了,但伤口边缘红肿外翻,看起来十分糟糕。
这个傻子,伤还没痊愈就从医院跑出来了,是找死吗?贺骁心里发毛。
贺骁一言不发地转身,打开浴室门,走到客厅墙角一个破旧的木箱前,粗暴地翻找起来。箱子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片刻后,他拿出一件有些破旧但还算干净的灰色秋衣和一件深蓝色毛衣,还有他之前穿的厚运动裤和一条小一点的内裤。
他走回来,把衣服裤子一股脑塞到沈遥怀里。
“等下洗完穿上这个。内裤是之前的,别嫌弃。”他说完,随即又告诉他怎么调水温。
“记得擦干净。脏衣服扔门口。”
“把自己洗干净点,别把我的床也弄脏了。还有,小心你胳膊上那个口子,别沾水。不然会发炎。”
最后那句提醒,带着一种掩饰性的凶狠。
沈遥抱着那叠带着贺骁身上淡淡皂角味的旧衣服,像是抱住了最后一点微弱的温暖和依靠。他低着头,小声地、带着浓重鼻音地“嗯”了一声,然后抱着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个浴室里用帘子隔开的角落。
帘子后面空间更小,勉强能站下一个人。地上放着一个半旧的红色塑料桶,花洒浸在里面已经放了大半桶水,水面上飘着一个同样磕碰得不成样子的塑料水瓢。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盆。
沈遥放下干净衣服,看着那桶清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干涸血污的身体。把裤子脱了,蹲下身,拿起花洒往身上淋。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左臂那道红肿的伤口,只用水稍微冲了冲周围。清洗的过程笨拙而艰难。
每一次触碰伤痕都带来清晰的痛感,都像是在反复确认那个残酷的事实——他失去了唯一爱他的父母,又一次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泪水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热水滑过他苍白的脸颊。他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呜咽,肩膀因为强忍而剧烈地耸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水流声和他破碎的抽泣声。
贺骁坐在那张木板床边,背对着洗澡的角落。身后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的神经上。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次想回头吼一句“哭个屁”,但最终,他只是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他就那么干叼着,任由那苦涩的烟草味弥漫在口腔里,仿佛能压住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一丝丝陌生的酸涩
过了很久,水声彻底停了,连那压抑的抽泣也渐渐微弱下去。布帘被掀开一条缝,沈遥走了出来。
他穿着贺骁那件过于宽大的毛衣,运动裤的裤脚挽了好几道,才勉强不拖地。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顺着苍白的脖颈流进衣服里。
贺骁抬起头,目光扫过他湿漉漉的样子。他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拿起火钳,塞了塞灶膛里还在燃烧的柴火。
“过来。”他声音依旧硬邦邦的,指了指那点炭火。
“烤烤,别冻死。”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那张唯一的木板床。
“烤干了就睡那儿。”
沈遥挪动着脚步,走到那点微弱的炭火旁,小心翼翼地坐下,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靠近那点可怜的热源。
贺骁脱下身上那件袄子,露出里面的短袖,走进浴室准备洗澡。
过了十几分钟,他从浴室出来,已经擦干了头发,走到木板床边,一言不发,裹着被子在里侧躺了下来,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屋子里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沈遥坐在炭火旁,直到身上的湿气被微弱的火气驱散了一些,才慢慢站起身。他走到那张木板床边,迟疑地坐下。
他脱了鞋,抓起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躺下,身体僵硬地贴着床板。
沈遥蜷缩起身体,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身体的每一处疼痛都在叫嚣,精神的疲惫更是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贺骁毫无睡意。他听着身后那渐渐微弱下去,规律的呼吸声,知道沈遥终于睡着了。
贺骁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窝,也像个冰冷的囚笼,困住了他刚刚捡回来的一个麻烦。
真的收留这个小孩?
他只勉强养活自己,更别说再带个孩子。
这小孩还在读高中,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他就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的?
越想越烦躁,贺骁胡乱地把被子往脸上一盖,努力回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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