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期带来的虚弱感和持续的下腹闷痛，像一层沉重的湿布裹在身上，让林栀夏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清晨的闹钟如同催命的符咒，她挣扎着坐起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眼下的乌青在惨白的肤色衬托下，如同两团淤积的墨迹。

她换好衣服，动作迟缓。当手指习惯性地探向校服衬衫口袋时，却摸了个空。心里猛地一沉！她急忙翻找，才发现昨天体育课换下的校服外套还挂在椅背上。那个装着薰衣草碎片的塑料小盒，就放在外套口袋里。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触感带来一丝虚弱的慰藉，但不安感并未消散。昨天在更衣室……她换衣服时，好像随手把盒子放在了长凳上……后来被张莉的排球砸倒，混乱中匆匆离开……她有没有忘记拿走？有没有人看见？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疑神疑鬼。总觉得周围的目光带着异样，窃窃私语声里似乎藏着“盒子”、“碎片”这样的字眼。陈雨薇偶尔扫过来的眼神，也似乎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的嘲弄。

下午的体育课，内容是游泳。这对林栀夏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生理期的不适让她只想蜷缩在角落，而泳池更是暴露身体和脆弱的地方。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向老师请了假，独自坐在泳池旁边的长椅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冰凉的塑料小盒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泳池里，陈雨薇和张莉她们像一群欢快的美人鱼，在水中嬉戏打闹，溅起大片水花。她们青春洋溢的身体在阳光下闪耀着健康的光泽，笑声清脆响亮，充满了生命力。这画面刺得林栀夏眼睛生疼。她下意识地将身体缩进长椅的阴影里，把头埋得更低，试图将自己与那片耀眼的喧嚣隔绝开来。

“喂，林栀夏！” 张莉的声音带着水汽，突然在她面前响起。

林栀夏猛地抬起头。张莉裹着一条浴巾，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混杂着好奇和恶意的笑容。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栀夏紧握的拳头。

“手里攥着什么宝贝呢？从昨天体育课就见你一直捂着，紧张兮兮的。” 张莉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刚从水里爬上来、正在擦头发的女生都听得清楚。她们的目光也好奇地投了过来。

林栀夏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喉咙。她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没什么。”

“没什么？” 张莉嗤笑一声，猛地伸手，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抓住了林栀夏的手腕！

“啊！” 林栀夏猝不及防，手腕被大力钳住，痛得她低呼一声。紧握的拳头被强行掰开，那个透明的塑料小盒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哈！果然！” 张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夸张的兴奋和鄙夷，“我就说嘛！整天跟丢了魂似的，原来藏着这么个‘宝贝’啊！” 她用力把盒子从林栀夏手中夺了过来，高高举起，让周围的女生都能看清。

盒子里的几片淡紫色碎瓷，在泳池边明亮的阳光下，清晰地呈现出碎裂的痕迹和难以洗净的污渍。

“这是什么？破瓷片？”一个女生好奇地问。

“这颜色……看着像发卡上的？”另一个女生迟疑地说。

“发卡？” 张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开学典礼上被踩碎的那个薰衣草发卡！天哪！林栀夏，你居然把这些垃圾当宝贝一样收着？还藏得这么严实？” 她脸上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林栀夏，“你是……恋物癖吗？还是脑子有问题？抱着死人留下的东西当宝贝？”

“死人东西”四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栀夏的心脏！她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她想冲上去把盒子抢回来，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僵硬得无法动弹。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扒光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周围那些女生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惊诧、不解、嫌恶和毫不掩饰的嘲笑，像无数把利刃，将她凌迟。

“还给我……”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绝望的颤抖。

“还给你？” 张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里面的碎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得好好欣赏欣赏啊！” 她作势要打开盒子。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行了莉莉，脏死了，快扔了吧，看着晦气。”

是陈雨薇。她裹着浴巾，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厌倦和不耐烦，仿佛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她的目光扫过林栀夏惨白绝望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对这种彻底的碾轧感到满意。

“哦，也是。”张莉撇撇嘴，像是丢什么脏东西一样，随手一扬，那个装着林栀夏最后慰藉的塑料小盒，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噗通”一声，落入了旁边泳池深水区的池水中。小小的水花溅起，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圈迅速扩散又平息的涟漪。

林栀夏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下沉的盒子，心脏仿佛也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然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沉入冰冷刺骨的池底。最后的堡垒，最后的念想，在她眼前，被如此轻易而残酷地摧毁、抛弃。

周围的哄笑声和议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她感觉不到身体的冰冷，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只剩下胸腔里那片被彻底掏空、灌满绝望冰水的巨大空洞。她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离开了那片充满刺眼阳光和冰冷嘲笑的泳池。

晚上回到家，客厅里亮着灯，电视屏幕闪烁着新闻画面的光。父亲难得地没有看新闻联播，而是换到了本地台。

“……备受关注的东湖生态园区核心建设项目招标结果今日揭晓。经过多轮激烈角逐，陈氏建筑有限公司凭借其雄厚的实力和卓越的方案，最终成功中标！该项目总投资额高达十五亿元，是本市近年来规模最大的市政工程之一。陈氏建筑董事长□□先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将不负众望，打造精品工程……”

电视屏幕上，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带矜持笑容的中年男人正在接受采访。那张脸，与陈雨薇有几分神似，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掌控感。屏幕下方，滚动着“陈氏建筑”、“□□”、“十五亿中标”等刺眼的字样。

林栀夏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电视里□□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与泳池边陈雨薇那冰冷嘲讽的眼神，在她眼前重叠、放大。泳池底那消失的小盒，手臂上残留的灼痕，教科书上猩红的诅咒，礼堂里碾轧手指的皮鞋……所有的画面和屈辱，都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姓氏——陈！

一股冰冷的恨意，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剧烈地在她胸中翻腾、燃烧！那不再仅仅是对陈雨薇个人的恐惧和厌恶，而是对这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强大而肮脏的权势的深刻认知与滔天恨意！是他们，碾碎了她的薰衣草，碾碎了她的生活，甚至……可能还碾碎了母亲生前的公平与努力！

“哼，又是这个□□。”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内幕的嘲讽，“东湖那块肥肉，多少人盯着？他能中标？手段肯定不干净！这老小子，路子野得很。”

父亲的话，像冰冷的汽油，浇在林栀夏心头那簇名为恨意的火焰上，轰然爆燃！手段不干净……路子野……父亲无意间的评价，如同最残酷的佐证，彻底坐实了她心中那可怕的猜想！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冲过去砸掉那台播放着仇人胜利消息的电视。她低着头，像一抹幽魂，沉默地穿过客厅，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身体因为强烈的恨意和虚脱感而微微发抖。她蜷缩起来，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泳池底那消失的盒子带来的冰冷绝望，与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恨火交织在一起，冰火两重天，几乎要将她撕裂。

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盘落了些许灰尘的《薰衣草田的童话》磁带上。母亲温和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睡不着的时候听听，说不定能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

她只觉得讽刺。

像是被一种绝望的自毁冲动驱使着，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那盘老旧的磁带，塞进同样老旧、许久未用的便携式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

磁带转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几秒杂音后，一个温柔得令人心碎的女声流淌出来，带着旧时光特有的、微微失真的质感：

“……在那片望不到边际的紫色海洋里，住着一个小小的、快乐的精灵。她的翅膀像最轻柔的薰衣草花瓣，她的歌声能让最忧伤的心变得甜蜜。她守护着这片花田，用阳光和露珠滋养每一株薰衣草……”

母亲的声音，带着林栀夏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底色，讲述着那个她曾经深信不疑的童话。薰衣草的芬芳，小精灵的歌声，阳光的味道……这些虚幻的美好词汇，此刻却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血淋淋的现实。

“……有一天，可怕的乌云笼罩了花田，带来了狂风和冰雹。小精灵勇敢地飞向天空，想要驱散乌云。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歌唱，歌声穿透了厚厚的云层……”

录音机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曲、怪异！磁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温柔的女声被拉长、变调，断断续续，最后彻底变成了一片混乱、尖锐的噪音！

“滋啦——！咔！……滋啦——！”

小精灵的歌声戛然而止。只有磁带在录音机里徒劳地空转，发出单调而绝望的“沙沙”声，像一个垂死者的喘息。

希望断裂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刺耳。

林栀夏猛地按下了停止键。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童话破碎了。

最后一点虚幻的慰藉，也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终结。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那里，曾经紧紧攥着冰冷的薰衣草碎片，带来尖锐却真实的痛楚。现在，连这痛楚的载体，也沉入了冰冷的池底。

一无所有。

只剩下胸腔里那团冰冷的、熊熊燃烧的恨意，以及一片被彻底冰封的、名为绝望的荒原。

就在这时，被她随意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一条新的通知弹了出来，来自一个她从未关注过的、名称怪异的校内匿名论坛APP。通知的预览文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她的视网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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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纯属扯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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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