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巨大海绵，沉沉地压在窗玻璃上。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闹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微弱“咔哒”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规律得令人心慌。林栀夏蜷缩在被子下，身体僵硬，眼睛睁得很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闭上眼，那些画面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礼堂惨白的灯光下，碎裂的薰衣草发卡在浑浊的姜茶水里打着旋……
陈雨薇锃亮的皮鞋底，带着冷酷的力度碾轧着她的手指……
教科书封面上，猩红的“瘟神滚开”像狰狞的血口……
张莉轻飘飘的“晦气”两个字，带着恶毒的尾音……
母亲提起“陈氏建筑”时，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
这些碎片化的场景，扭曲、放大、交织在一起，像一出混乱而恐怖的默片，在她紧闭的眼皮下反复上演。每一次重播，都带来更深切的寒意和窒息感。
偶尔，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会闪过一些更遥远、更温暖的碎片。大片大片盛开的紫色薰衣草田在微风中摇曳，散发出阳光晒过的甜香。一个模糊的、温柔的哼唱声在风中飘荡，带着母亲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那是磁带里的童话世界。但这温暖如同昙花一现，瞬间就会被冰冷的现实碎片撕得粉碎，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恐惧。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喉咙干涩发紧，像被砂纸磨过。黑暗中，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咚咚咚，震得耳膜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肋骨跳出来。
她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那个冰冷的塑料小盒。指尖触碰到坚硬锐利的碎片边缘，那熟悉的、带着痛感的触觉，像一根冰冷的锚，将她从溺毙般的恐惧中短暂地拽回现实。她紧紧攥住其中一片，让那尖锐的棱角更深地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里。清晰的刺痛感蔓延开来，压过了心脏的狂跳，也驱散了片刻那黏腻的噩梦感。
只有这痛，是真实的，是属于她自己的。
第二天清晨，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像纸的脸。眼下是浓重得无法掩饰的青黑色阴影，眼神空洞，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惊惶。她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脸颊，试图唤醒一点生气，却只是让皮肤显得更加冰冷脆弱。她拿出遮瑕膏，笨拙地试图掩盖那两团乌青，但效果甚微，反而像欲盖弥彰的拙劣粉饰。
走进教室，阳光正好，喧闹依旧。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拖着沉重的躯壳，每一步都踏在虚无里。周围的喧嚣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陈雨薇和张莉她们的笑声格外刺耳，像尖锐的哨音刮过神经。
上午最后一节是化学实验课。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化学试剂混合的独特气味。不锈钢的实验台光洁冰冷，反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林栀夏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女生分在一组，负责“酸碱中和滴定”实验。
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老师的讲解。但一夜无眠带来的眩晕感和持续的耳鸣，让她像是隔着一层水幕看世界，老师的声音时远时近，断断续续。她机械地拿起量筒，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视线也有些模糊，眼前的刻度线仿佛在晃动。
“林栀夏，该加指示剂了。” 同组的女生小声提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林栀夏的不在状态。
“哦……好。” 林栀夏应了一声，伸手去拿旁边那瓶酚酞指示剂。透明的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是无色的。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瓶身时，一只涂着亮粉色指甲油的手，看似不经意地从旁边伸过来，目标却是她面前那个装着稀盐酸的锥形瓶！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
那只手“不小心”碰到了锥形瓶的瓶口。
装着稀盐酸的锥形瓶猛地一晃！
“哐当——！”
瓶子没有倒，但瓶口剧烈地倾斜了一下，里面透明无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
一部分溅在了实验台上，立刻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另一部分，则直直地泼向了林栀夏握着量筒的手和半截小臂！
“啊！” 冰冷的灼痛感瞬间袭来！林栀夏痛得浑身一抖，手中的量筒脱手飞出，砸在实验台上，里面的水溅得到处都是。量筒滚了几圈，停在桌边，幸而没有摔碎。
整个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陈雨薇收回手，捂住嘴，脸上满是“惊恐”和“歉意”，声音又急又快：“天哪！对不起对不起！林栀夏！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刚刚想拿我的试管，没站稳……碰到你的瓶子了！你没事吧？快！快用大量水冲洗！” 她表现得惊慌失措，甚至带着点哭腔，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粗心大意、意外闯祸的懊悔者。
林栀夏看着自己手背上和小臂上迅速泛起的红色灼痕，火辣辣的疼痛感让她眼前发黑。她猛地抬头看向陈雨薇，对方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得意，像毒蛇的信子，瞬间刺穿了所有的伪装。
“林栀夏！你怎么回事！” 严厉的呵斥声响起。化学老师快步走过来，脸色铁青。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实验台，打翻的量筒，还有林栀夏手臂上明显的灼伤痕迹，眉头拧成了疙瘩，“操作的时候为什么不专心？知不知道盐酸有腐蚀性！还有，量筒是精密仪器，能随便摔吗？看看这弄的！” 他的目光严厉地扫过林栀夏苍白的脸和明显失焦的眼睛，“昨晚没睡好？精神恍惚的怎么做实验！简直胡闹！”
“老师，是我的错！我不小心碰到了……” 陈雨薇立刻抢着说，声音带着哭音和“真诚”的悔意。
“行了！都别说了！”化学老师烦躁地打断，显然不想深究这“意外”背后的细节，“陈雨薇，下次注意！林栀夏，你现在立刻去水槽那边，用流水冲洗至少十五分钟！其他人，继续实验！动作都给我小心点！”
冷水哗哗地冲刷着手臂上灼热的皮肤，带来短暂的麻木。林栀夏低着头，水珠顺着她湿透的校服袖口不断滴落。身后是实验室重新响起的、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和仪器碰撞的轻响。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果然是她不小心闯祸了”的了然。化学老师那句“精神恍惚的怎么做实验”像一根耻辱柱，把她钉在了那里。
冷水带走了灼痛，却带不走那种浸透骨髓的冰冷和孤立无援的绝望。
下午，体育课。阳光刺眼，操场上尘土飞扬，充斥着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少年人奔跑叫喊的喧嚣。林栀夏站在排球网边，身体僵硬，像一截被强行钉在那里的木头。分组练习时，她再次被有意无意地“遗忘”了，或者说，没人愿意和她一组。她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她看着陈雨薇和她的朋友们在网的另一边轻松地垫球、嬉笑，阳光落在她们青春洋溢的脸上。那笑声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把自己缩进旁边树荫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一个排球带着凌厉的风声，毫无预兆地、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
眼前瞬间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哎呀！对不起啊林栀夏！手滑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夸张的“歉意”。是张莉。她站在网那边，脸上挂着毫无诚意的笑容，摊了摊手，“没看见你躲在那里啊！下次站远点嘛，很危险的！”
周围的同学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体育老师皱了皱眉，远远喊了一句：“张莉，注意点！林栀夏，你没事吧？还能动吗？”
林栀夏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地面，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后脑勺更是嗡嗡作响，一阵阵发懵。屈辱、愤怒、委屈……所有的情绪像火山熔岩一样在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想尖叫，想质问，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吼出来！
但最终，她只是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她用尽全身力气，用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膝盖擦破了皮，渗出血珠，混合着灰土，狼狈不堪。她低着头，不去看任何人，拖着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沉默地挪向操场边缘的长椅。
身后，排球撞击声和嬉笑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场充满恶意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放学后，她没有立刻回家。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空寂的走廊墙壁上。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那栋相对僻静、爬满常青藤的旧办公楼前。心理咨询室的牌子，就挂在一楼走廊的尽头。墨绿色的门紧闭着，门上的磨砂玻璃透出里面一点暖黄的光晕，像黑暗洞穴里唯一一盏微弱的灯。
林栀夏的脚步停住了。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咚咚咚，敲打着脆弱的胸腔。她看着那扇门，那点暖黄的光，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进去……说出来……告诉他们陈雨薇做了什么……告诉他们那些被涂污的书、被泼洒的盐酸、被砸过来的排球……告诉他们自己睡不着，总是做噩梦，心里像压着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告诉他们……她快撑不下去了……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花，带着灼热的、诱人的希望。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再挪一小步。喉咙发紧，干涩得厉害。
她甚至能看到门把手光滑的金属光泽。
就在这时，心理咨询室的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穿着校服、眼睛红肿、明显刚哭过的女生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她甚至没有看林栀夏一眼，像逃避什么一样，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门内泄露出短暂而模糊的交谈声，一个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女声：“……下次再来，没关系的……”
紧接着，门被轻轻关上了。那点暖黄的光被隔绝，只剩下冰冷的门板。
林栀夏伸出的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浇灭了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火星。
那个女生红肿的眼睛，仓惶逃离的背影……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她此刻可能的样子。进去之后呢？说出来之后呢？老师会相信吗？会像化学老师那样，认为是她“精神恍惚”才导致的意外吗？会像班主任那样，轻描淡写地定性为“青春期小摩擦”吗？陈雨薇的父亲是□□……那个让母亲都咬牙切齿的“陈氏建筑”老板……他们会不会……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那扇门，不再是温暖的希望，而变成了一个未知的、可能带来更可怕后果的深渊入口。
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也浑然不觉。她只想离那扇门远一点，再远一点！
回到家，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书包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她没有开灯，直接扑倒在床上，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枕头里。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膝盖和手肘的擦伤隐隐作痛，后脑勺的闷痛还在持续，但都比不上心口那片被恐惧和绝望彻底冰封的荒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熟悉的绞痛。她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小腹也开始传来一阵阵下坠的闷痛，伴随着熟悉的、令人烦躁的湿冷感。
生理期，毫无预兆地来了。
这具身体，连同她疲惫不堪的灵魂，都在向她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身体内部的疼痛和外部的伤痕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束缚，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
她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濒死的幼兽。黑暗中，只有牙齿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微微打颤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绝望。
内容纯属扯淡，作者写文给自己写哭了，以后估计是不会写那么多虐文了，大家也不要看太多虐文了，很影响心情的[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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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断裂的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