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兰是程知节的妻子,也是李寂心心念念的女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曾经一度王孟兰非常喜欢这首诗,所以李寂也喜欢这首诗。
他们是邻居也是远亲,两家人最初特别亲。只不过后来两家人一起没落了,所谓共富贵容易共患难却难。本来李寂打算岁数到了就去提亲,可是因家道中落,所以决定考取功名后再去,可就是这一念之差,他们俩就这样错过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在李寂的心中,王孟兰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孝顺、天真、善良,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然而他看得到的都是王孟兰想让他看到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污秽在肆意生长。
从小王孟兰就喜诗书,王父本不想让女子读书,然而在祖母“书香世家即使是女子也应识字”的责备下请来了一位教书先生,费用由王家李家和谢家平摊。谢家是李家的世交,刚从外地回京。谢家和李家一样只有一子,而王家则不同,共有两女一子,因此学堂开在王家方便些。
起初三家实力基本上不相上下,不算显贵,在这京城中倒也不算事末流,然而随着新皇登基,本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原则,王家和李家很快地遭到排挤没落了,而谢家则是攀上新贵,扶摇直上。
随即谢家公子就去青犀书院读书了,青犀书院在江左有上百年历史,延请的尽是当世名师。
王父的官场失意无处消解就全部发在了孩子身上。
听先生说长女课文背不出来,二话不说拿来马鞭就抽到长女背上。
听先生说儿子字写的太烂,歪歪曲曲的像是虫爬,还是用马鞭抽,叫下人用抹布堵住儿子的嘴,然后膀子抡圆了抽,衣服抽开了口子漏出了后背,后背的皮也被抽开了,漏出里面血淋淋的肉。
那时候王孟兰就站在旁边“观刑”。
她岁数小,先生关注不到她身上。又由于她极度谨小慎微,背不了的书就一直背一直背,不睡觉也要背下来。字写的软趴趴就一直练一直练,练到手指充血也不放下笔,因为她怕疼,怕不知道何时那马鞭就抽下来了。
“啪——”一声响彻云霄的马鞭上似乎响在王孟兰的耳边,惊醒了她的回忆。
她把视线从屋檐上落下的雨转移到了不远处正在叩门的李寂。
她是何时发现李寂喜欢她的呢?
是当整个学堂的哥哥姐姐们有意无意欺负她但只有李寂会对她微笑的时候?
还是听到学堂的先生嘲笑她的握笔姿势如何如何笨拙后李寂默默拿出一块糖给她的时候?
抑或是在少有的几次视线交汇时他红了的耳朵的时候?
王孟兰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只不过她记得后来因为先生发现她的笔是李寂送的后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没有打她,或许是因为他打够了孩子,又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不能再把马鞭抡的那么圆?哈,可笑。父亲只是冲进她的屋子,将文房四宝和她最爱的琴给砸了。之后的很久就连母亲也改变对她的态度,看到她写字,就用一种监视的神情盯着她看。她想也许是因为外边传了些风言风语吧,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她没办法知道,也不想知道。再后来李寂就离开了。没有一丝音信。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得更大了,仿佛是老天爷在发怒。
重重雨幕下,王孟兰看到小福给李寂开了门。
王孟兰对小福的印象很好,小福乖乖的,憨憨的,从来不会多嘴让人不开心。
王孟兰和周惜芝幽会的时候被小福撞见过一次,不过不是正面,周惜芝说小福看过来的时候自己刚巧回身,他看到的只能是背影。但王孟兰能够感觉到小福知道那个背影是自己的。
在外人看来。王孟兰能嫁给程知节是攀了高枝,自从她嫁到这河西,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王娘子能嫁到程家真是好福气啊”。福气?只有王孟兰知道这个程知节的真面目。
程知节因去京城时在酒桌上认识了父亲,相谈甚欢,得知她待字闺中便求娶之。程知节在外边一直是彬彬有礼,宽以待人。然而王孟兰想能和父亲相谈甚欢的能是什么好货色。她向母亲反抗过,母亲宽慰她“程家家世显赫,程公子仪表堂堂,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更何况这是你父亲给你选的人,不比那些苦考功名的穷书生要强上许多!”母亲似乎意有所指。王孟兰没和李寂发生过什么,父母亲也没有和她挑明过,如今想要辩驳竟无从开口。
最终母亲只有一句话,“婚约已经定下,你就算是寻死也去死在程家”。
就这样她出嫁了。
婚后果真如她所想。程知节酗酒、家暴。神奇的是,家暴有很多种,有用拳头的,有用巴掌连打带骂的,但偏偏程知节和父亲一样喜欢用马鞭抽人。
是造化弄人吗,王家孩子命里都欠了马鞭,没有被父亲抽过,就要被丈夫抽。
河西县的女子们每逢初一十五大都要去青蝉寺礼佛,无非是乞求家宅安宁什么的。王孟兰不信佛,但只要是能离开程知节一天,她可以把自己装作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然而这天她正在准备第二天礼佛要用的东西时,程知节醉醺醺的进来,不晓得又是在哪里喝多了,笑嘻嘻地要抱自己,可是王孟兰手上还拿着明天要用的香就稍稍躲开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举动,程知节登下变了脸,随即取出马鞭,扬起,用力落下,扬起,落下。马鞭撕裂空气的声音和女子求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慢慢的,王孟兰似乎是闻到了血腥味。她想她今天会被打死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孟兰就得出了答案,“不要”。她要逃。就这样她跌跌撞撞地出门冲到马厩,解开缰绳,随即上马,离开程家。
她不知道程知节追上没有。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知道她要逃命。
她骑着马,月光皎洁地照着她,穿着单衣的她似乎也变得纯洁了起来,这让她后背的殷红更加鲜艳了。
不知不觉,王孟兰来到了青禅寺。青禅寺的门竟然还开着,往日这个时候青禅寺早就关了门。门旁有个小和尚在坐着打瞌睡。王孟兰上前问道:小师傅,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借宿一晚吗?小师傅见是经常来礼佛的王娘子就笑脸相迎说当然啦,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本来就是个马大哈,这个小和尚没注意到王孟兰穿的是单衣,而且后背还有伤痕。
小和尚引着王孟兰前往禅房。
路上,王孟兰很好奇为什么这么晚青禅寺还开着门,还没等她问出口,眼前就有了答案。原来是寺院在修整花圃,看起来马上就要完工了。也是,早一天干完,店家也能早一点收到尾款。
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月亮,这让王孟兰看不清花的颜色,她拿起那盆她一眼看中的花,仔细端详。
忽的一阵风刮过,月光重新洒下。王孟兰抬头,视线和花圃对面的男子交汇。
微风似乎没有停下,暗香浮动,衣角翩跹。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整片花海对望。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娘子,这边走”小和尚打破了沉默,将王孟兰带离了这里。
第二天天一亮,王孟兰听到有敲门声,以为是小师傅给她送饭来了,结果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孟兰,回家,我来接你了。你看看你,要来礼佛也不用这么心急,竟要提前一天住到寺里,佛祖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门外传来了其他人的笑声。是啊,在外人面前他总是能展现恰到好处的幽默。
她一出门,程知节就给她披上披风,真是个体贴入微的好丈夫啊。
回到家,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相处。程知节虽家暴,但他只在酒后家暴,倒不是因为酒乱了性情,而是程知节需要一个家暴的替罪羊。这样他动手时,家里的长辈仆人都只会怪罪于酒,“酒不是个好东西”“家主只要不喝酒,脾气多好啊,这样好脾气的男人全天下还能找到第二个吗?“等等。
可是酒本无罪,不是好东西的是推脱罪责的人。
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
直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雨横风狂,就像现在这样,但少许不同的是现在是白天,那时是黑夜。
王孟兰喜欢雨,喜欢在房间中听雨,喜欢看屋檐上滴下的似珍珠般的雨滴,喜欢闻雨后芭蕉叶新鲜的雨水气息,
那天又在下雨,她就像今天这样坐在二楼窗前,看着空空如也的长街。突然一阵脚步声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似乎是隔壁来人了。两个人,一主一仆在雨中着急着走到隔壁门前,为仆的那人上前敲门:主人回来了,快来开门。她口中的主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移开伞望过来。这就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冥冥中两人似乎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之后的一些日子,两人制造了各种偶遇,私会了数次。两个人越了解对方,就越心疼对方。
终于周惜芝想要为王孟兰做些事情。
隔壁的脚步声再次打断了她的回忆。李寂出来了。听说新上任的李县尉正在查案,那看来李寂就是这位新上任的县尉了。
恭喜啊,想来是高中了。
又是一阵脚步声,两个捕快跑到李寂面前,“县尉,井边发现了这个“,隔着伞,王孟兰看不出是什么,但知道这个线索可能会牵连到自己。
王孟兰开始产生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要逃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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