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周淮用形容狼狈来说也不足为过,修长如玉的长指搭在门边捏的骨节发白,往日里淡然平静的模样半点也无,双眸含泪却并未落下,眉眼微垂,眼睫轻颤,看起来可怜极了。
李今纾心头一动,却是明白过来。
能够伤害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外人,恰是那被放在心里最为亲近的人。
所以在李家,不论是母亲的责罚,或者是她的为难,周淮都心安理得的受了,甚至没有半分不满,自始至终心平气和。
而回到这里,这个他从小长大,满是亲人的家,不过一会儿功夫,便遍体鳞伤身心俱疲。
看着周淮站在原地呆住的模样,她淡笑朝着他伸出手,言语温和,没有半点往日的淡漠,她笑道:“为妻身子不好,劳夫郎搀扶一把。”
青木适时退后,原本就没有散开的村民见此情形,再次聚拢过来。
远远看着两人站在一处,周淮个子高挑,身体修长,搀扶着李今纾也是皎然整丽,如此一对璧人,倒是让人移不开眼。
“秀才娘子,来走亲戚啊?”
在周家人面前还敢随意取笑调侃的村民们在身负功名的李今纾面前却不敢放肆,秀才娘子那可是见县令大人都不用跪的。
如今读书人地位高,身有功名更是让人尊敬,虽然看着她是没了以后的前程,但她若是走出来,在村子里开个私塾什么的,那也是极体面的,到时候自家孩子读书说不得还得劳烦她。
所以不管私底下如何,在李今纾面前那自然是只有说好话的。
“秀才娘子可真是疼爱夫郎,方才看抬进去好厚的礼,周家小子好福气啊!”
李今纾自始至终都是淡笑回应,闻言更是道:“今儿我家夫郎回门,家里早早就安排好了,偏他不放心,一早起来收拾清点,谁知东西是带齐了,偏偏把我给忘在了家中,差点闹了笑话。”
“阿淮,你当罚。”
周淮抬起头,视线落在李今纾身上,仿佛见了鬼般,她眉眼带笑,显然并不是真的要罚他,只是与他玩笑。
让他惊讶的是,她不仅在外人面前全了他的面子,还与他调笑起来了,这话竟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他的视线过于惊诧,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小两口感情好的象征,妻主逗弄自家夫郎这样的事,也只会在两人感情极好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
“还是秀才娘子会疼人,看给这小夫郎羞的。”
周淮看着身前女子的模样,成亲前两人总共没见过几面,他多是远远看着,后来成亲后也是她因着腿伤心思深沉起来,倒是从未见过这般模样。
能说会道,亲和有礼,惹得周围人脸上都是笑容。
“嗐,这周家哥儿最是孝顺,想必是急着归家,但淮哥儿你这都嫁人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秀才娘子宽和,你也不能太不懂事。妻主妻主,那自然是妻也是主,要敬着才是。”
人群中多是看热闹的,但也有人仗着长辈的身份说教起来,对李今纾他们不敢说什么,到对周淮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就无有顾忌了。
“无妨,只要他记得回家就好,吾夫尚年少,望莫要相欺。”李今纾现在周淮身前,看向说话之人。
张口说这话的未必是真的想要教周淮什么,反而是因为他身份变化一飞冲天,想要仗着长辈身份显示自身能耐罢了。
说起来,周淮是秀才夫郎,他们教训了秀才夫郎可不就是他们有本事?
但他们却忘了,周淮是秀才夫郎,自然就是她李今纾的人。
周淮看着女子温和带笑的眉眼,相握的手指却轻轻一颤,她轻缓柔和的话看起来没有力度,却让人不敢反驳,周围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却了然,人这是李秀才要护着的。
如此一句,便可知道周淮在她心中的分量。
周淮心中动容,他自认为心智成熟,从小到大也不奢求特别的关爱,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当他或多或少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口不能言时,有一个人却站在他前面拉着他的手说这是我家夫郎,你们莫欺负他,他不免心有所触。
就像当初,她扔下看似微不足道的银子,却是切身体谅他生活艰难不易,为他解困。
看似随意的一个举动,实则是设身处地站在他的立场为他撑腰,他不是铁石心肠坚不可摧,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他鼻子酸酸的,嗓子发干。
眼泪近乎不可抑制的想要流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天际,努力克制着情绪翻涌。
“秀才娘子对夫郎可真好。”
“小两口当真恩爱啊!”
不少年轻夫郎投过羡慕的目光。
外面的动静吸引了院内之人,周宝生最先出来,看着站在人群间的两人惊疑不定,李今纾的话她自然也听到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她心中一跳。
没想到这周淮还当真把人叫来了,如此一来,先前她那般作为便显得有些刻薄了。
不过她也没有过多不安,说到底,周淮是嫁出去的人,周家是他的靠山,而她身为长辈,说他几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神情变换间看到李今纾望过来的视线,她脸上堆起笑来,凑近道:“李娘子可算是来了,快,快进门。”
李今纾敏感的察觉到手中如玉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她回头看了眼周淮眼眶红红的模样,低声道:“安心。”
看着一前一后携手进来的两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喜,又是上甜水又是让花生瓜果好不热闹。
李今纾带着周淮在周家二老面前站定,端端正正行了晚辈礼,“今纾见过老太太,老太爷,晚辈来迟,还望宽宥。”
周家何曾有这般礼数,都被这大动作弄得一愣,接着便是止不住的笑意,心里想着不愧是秀才娘子,和他们这些泥腿子就是不一样。
“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快起来。”这下,宁阿奶看着她是喜欢的不得了。
李今纾起身,却是看向一旁与周淮样貌相似的两人,得到周淮的肯定,她行礼道,“岳母,岳父,媳见礼。”
两人更是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扶她,临到前面却又怕自己手上不干净弄脏了秀才娘子的衣裳,一时间红了大半个脸,“好孩子,不必多礼。”
李今纾淡笑应道:“今日来的匆忙,并未备厚礼,寥寥心意还请收下。”
她从青木手中接过一个匣子,递到了周母手中,回门当日要备回门礼或是回门钱,这乃常理,周母一惊,方才周淮带过来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但看李今纾郑重其事的模样,连忙擦了擦手接过来。
匣子打开,两个晶莹剔透,细腻无瑕的美玉躺在匣子里,一套青碧色的玉镯,颜色上仅又略微差异,看上去便价值不菲。
青木在后面看着,却是心里忍不住滴血,价值倒是其次,这是几年前姑娘过了童生试时三小姐所赠,那时三小姐和姑娘还不像现在这般剑拔弩张。
这镯子的情谊非比寻常,姑娘竟这般送出去了。
今日早上姑娘说要出去走走,临出门时她还奇怪,姑娘为何又让她拿了这镯子来,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哪里是要出去走走,姑娘分明就是为了少夫郎来的。
这边见过长辈,又与小辈熟识后,周家老爷子便请两人落座吃饭。
周淮自始至终跟在李今纾身旁,有了妻主在前,家里人的态度大变,对着他客气又亲切
朝食早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两人到了便开饭,如今一家人坐在一处,周淮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茫然,直到碗里被放入一块煎豆腐。
他抬起头就看到李今纾与家人聊得正欢,自己用饭之余还不忘给他夹些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式。
而他的碗里渐渐已经快要堆满了。
实则先前周淮在家中时时常掌厨,简单却好吃的吃食法子自然也不吝惜,其他人多少也学了些他做菜的法子,今日为了两人回门,更是使出了拿手的菜,因此这菜味道都还不错。
看着她这般护着周淮,周母周父脸上也都是笑意,李今纾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看向屋内众人,周家女男并未分席,家中人口不少,个人脸上神色各异。
周家老大周枝,娶夫王氏,老大憨厚,王氏则精明,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敢太过明显,但手上动作一点不慢,给自家孩子自家妻主碗里不停夹肉,这肉可不常见,合该趁此机会多吃点。
王氏生有两子两女,两子已经出嫁,大女儿也到了要娶夫的时候,小女儿便是周晴。
岳母为老二,下面除了周淮还有一子周安,周安肖母,性子腼腆,看到她看过去忙露出一个拘谨的笑,又手忙脚乱的端起饭碗挡住脸。
方才出门接引她的便是周家老三,言谈间便知道她能言会道,也是早早娶了貌美的夫郎于氏,于氏如今大着肚子,眼看便要生了。
外面淋淋沥沥下起小雨,用过饭,周淮被周父叫到屋内,李今纾则继续陪着众人闲谈。
她曾经在书院常得同窗夸赞亲和有礼,在应付长辈时也算游刃有余。
屋内,周父拉着周淮一阵关切,周淮俱都笑脸以应,然而他仍敏感的察觉到不对。
他拉过周淮胳膊,不由分说的掀开他的衣襟,一道朱红印记便出现在眼前,周父脸上一僵,颤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淮抿了抿嘴,整理衣襟遮住那处印记,这是男子自幼便点上的贞洁痣,由特殊颜料制成,以示男子贞洁,与人欢好之后便消失殆尽。
而现在,他的这颗贞洁痣还好好的待在锁骨处。
周淮想了想,到底还是怕家里担心,便伸手指了指腿,做出手势道:“妻主腿上有伤,不便行事。”
周父自幼看他长大,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他起身,从床板下找出一本册子,神秘兮兮又郑重其事的交到周淮手中。
“你收着,这是爹特意给你寻来的,你等到没人的时候再看。”
周淮看着他不自然的神情下发红的面庞,视线在书册上扫过,猜疑了几分,但到底是听话把册子收了起来。
周淮婚事办的急,周父尚且没来得及教他房中欢好的情形,又碰上李今纾情况特殊……
他猜想,只怕周淮是不会,而李今纾行动不便,只怕行事间嫌丢脸便也未提。
这几日,他也是花了些心思特意找了本有图画的册子,里面的内容他看过了,可谓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只要看过定然可以明白该如何做。
做妻主的不方便,自然有不方便的做法,总会当人家夫郎的,自然是要体谅些顺从些,总能成事。
“我看你家妻主是个好相与的,你,你多主动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能成,以后生个一女半儿的总会你的地位是稳着的。”
说完这话,周父只觉得脸上发烫,只催着让他应下。
好相与吗?
周淮不置可否。
不过血气方刚倒是……
他想起那日所见耳后的一抹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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