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李今纾恍然,看着他的目光透出几分诧异,态度倏得缓和了下来。
人在发现新认识的人曾经有过接触时总会感到莫名的亲切,哪怕曾经仅是短暂的一面之缘。
她眸光流转显出几分轻佻,玩笑道:“这么说来,你嫁与我莫非早有图谋?”
距离拉近了几分,烛火下男子面庞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说中事实的真相,皂角的香气传入鼻间。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男子腰腹间劲瘦有力的画面,神色稍顿,有些不自然的抽身离开。
视线却不自主在他腰身处多停留了片刻,看他手腕纤细露骨看起来没二两肉的模样,不想竟是脱衣有肉,多一两嫌多,少一两则少。
周淮自然没错过她滴红的耳尖,见她神情已然没了方才的落寞,后退时神色间还带上几分不自然,便知道她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了。
他思索了一下,在纸上上落下请求,“明日回门,妻主可否与我同去?”
自周淮入门以来,看着乖顺听话,但自始至终他都是在过自己的生活,也并未叫过她一声妻主。
李今纾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期颐的目光,轻笑道:“我记得周郎君可是说过对我这个妻主不感兴趣的,怎么,遇到事情倒是想起我做倚靠了?”
周淮抿了抿嘴,看着她调笑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写道:“妻主是周淮之主,自当是周淮倚靠。”
这话说的讨巧,李今纾看着自始至终游刃有余的模样,忽得觉得他这张讨好的面容有些虚假,迎着他期许的目光神态却淡了下来,“不去。”
周淮神色一顿,看向她。
“我困了,要歇下了。”
李今纾不是不明白他的祈求,回门之日男子孤身一人是会被看不起的,但她如今这副模样又岂是什么可以给他撑腰的人?
她撑着身子朝着一旁的塌上走去。
自周淮入门以来,她日日都歇在书房,如今她的屋子早就被他占了,没了去处,她也懒得挪动,便日日歇在书房。
周淮眨了眨眼,被拒绝了也没有立即离去,他伸手去搀扶着她走到塌上,蹲下身来给她脱鞋。
李今纾任由他伺候着,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她知道他想要借此让她心软,但最终她只是朝着里侧静静的睡了过去。
翌日,李今纾自睡梦中醒来,身旁已经空无一人,窗外天色沉闷,眼看着要落雨。
简单洗漱过后,她便坐在窗前出神,直到青木摆好饭食,她才回神。
“他出发了吗?”
青木点头,“今儿是少夫郎的回门日,家里一早收拾了东西车夫套了车亲自送少夫郎归家。”
“套车?”李今纾诧异。
且不说那车夫是钱氏的人,这两家本在一个村子,走几步路的事何至于麻烦?
“正夫说套了马车回去,也好让周家知道,我们是认下了少夫郎的。”
回门当日没有妻主陪同,若是婆家再不做出些态度来,那真是要被人笑话死了。
李今纾冷哼一声,“他倒是会收买人心。”
饭菜摆好,李今纾拿起筷子,眉头却皱了起来,筷子移动几下却没夹菜,最后放在了原位。
青木见了,连忙解释道:“少夫郎归家了,今儿这菜是严厨子做的,姑娘你多少吃些垫垫,待少夫郎回来就好了。”
李今纾抬头,动作都慢了些许,似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诧异的看了过去,“前两日的饭菜......”
“前两日的饭菜都是少夫郎做的,那天我去送赏,发现少夫郎在那里,饭菜也是出自他手,为着姑娘你的身体考虑,这才特意拜托少夫郎为主子的饭食费心。”
青木事无巨细,李今纾却未曾料到还有这么一遭,这两日的饭食确实让她的胃口好了些,却不料是出自他手。
昨日他为何不说?
既是求她心软,为她做了事,合该讨赏才是。
“青木,随我出去走走。”
青木一愣,自姑娘伤了腿,出门的日子屈指可数,今儿竟又愿意出门了。
她迟疑道:“马车被少夫郎……”
没了马车,只能徒步出门,村子里人口嘈杂,遇上了不定又会胡乱说些什么。
“无妨。”
……
今儿天色沉闷,周家不同以往那般早早出门做活,反而一个个的等在家里,做好朝食后便时不时朝着门口看去,目露期许。
原因无他,今儿是周淮的回门之日,周淮在家中时不少人不满他到了年纪嫁不出去,碍着后面弟妹婚事,但他出门后,大家的态度就不同了。
到底是出了主意带着一家子挣钱的小辈,如今嫁的也好,虽然妻主断了腿,但李家的富贵,嫁的妻主更是身负功名。
如今回门,哪能不重视?
眼瞅着日头一点点升高,沉闷的天色缓和了些,周阿奶瞅了瞅,却不乐观道:“看这模样似是要下雨啊,二娘夫郎,你去收拾个房间出来,到时也好留客。”
“老大,瓜果糖水可备好了,万不能疏漏了。”
“回来了回来了,哥哥回来了!”一五六岁的小童兴冲冲的跳下爹爹的怀抱,忽得朝着门外跑去。
大家面上一喜,齐齐起身去迎。
周淮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周晴撞到了怀里,一旁与周淮有着几分相像的周安同样面带欣喜的跟在后头,看到他的目光,露出腼腆的笑,招呼道:“哥。”
周晴是大姨家的孩子,或许是他性情温和的缘故,自幼便喜欢缠着他玩,如今见他回来,更是一步都不肯离开,反倒把周淮的亲弟弟挤在了一旁。
村里难得见到马车,礼物一件件被拿下车送进院里,村里人也凑近了看热闹,“这周家郎哥儿可算是嫁了个好人家,看着体面的,都能坐上马车了。”
“可不是,早知道李家要找个不会说话的,我家儿生出来我也灌了烫水,说不得这好福气就是我家儿的了。”
“哟哟哟,你这话说的,好似人是冲着那不会说话才娶了周家哥儿似的,你怎么不看看周家哥儿那好样貌好身段,你家那肥头大耳的儿子哪里比得上?”
这样的话在外头响起,少不了进了周家人的耳朵里,听着这发酸的话语,周家人的脸上却尽是笑意,周阿爷更是直接拉住了周淮的手,不住道:“我孙儿有福气,有福气。”
然而眼看着东西搬的差不多了,也没见马车里再下来人,周阿爷有些茫然,看向周淮,“你家妻主呢?”
周淮抿了抿嘴,又轻摇头。
周阿爷脸色顿时就变了,拉着的手放下,朝着旁边看热闹的人驱赶道:“都家去都家去,凑别人家门口做什么?”
这时,人们也发现了这周家夫郎的妻主,那位远近闻名的秀才娘子没现身,不少人心思都活动了起来。
大婚当日没现身便罢,这回门日也不出面,这可是把周家夫郎的面子往地上踩啊。
看着周阿爷恼羞成怒,大家也不气恼,不约而同的离远了些,就又凑在一处闲话。
周家院门关上,周阿奶冷脸看向周淮,“李家是个什么章法,你家妻主不出面就让你一个人回来了?”
周淮点头,视线看向一旁的爹娘,周母虽然同样关切他,但看着这情形,两人脸上也是不好看。
“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周阿奶话音疲累,透着无限的失望,回门日妻主不出面就是对夫郎不满,纵然心中有惦念,在这时也得做出些态度。
“你现在就回去吧,好好伺候你家妻主,莫要惦记娘家了,那些东西你也都带走。”
所谓妻夫同心,总要发挥为人夫郎的作用,既是妻主不满,就要讨妻主欢心,此番也是为了让他知道,他以后就是李家的人了,娘家不能作为他的依靠,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
周淮抬起头,眼中同样是诧异。
在家中生活十几年,虽然日子艰难,偶尔也会受些责骂,但长久相处下来,家人待他并非毫无感情,如今不过是回门日妻主未出面,为何就要赶人了?
他看向一旁的爹娘,两认诺诺不敢言,只眼含泪光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听话。
如今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讨妻主欢心,若是不能在李家站稳脚跟,没人能帮的了他。
也是到了这时,周淮才真切的感受到何为嫁人,与过去的一切做决断,从此以后他不是周家儿郎,而是李家夫郎。
他要跟着妻主的步伐,融入妻主的家庭,并为之奉献自己,而过往的一切,哪怕是至亲,也会站在妻主那面。
他笑的有些苦涩,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地位变换带给他的别扭。
院内气氛冷寂,周淮抬起头,看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在他身上,院外传来村民的窃窃私语,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三姨周宝生也在这时开口,满是刻薄道:“赶紧走吧,还赖在这儿干嘛呢,等着外头看笑话还不够吗?”
周淮闻言看过去,周宝生带着轻蔑的目光直直的与他撞上,没有丝毫掩藏,本想着这周淮嫁了个富贵人家以后好处多多,谁知却是个没用的,连妻主都笼络不住,如今带的礼也让拿回去,当真是没沾上半点光,全惹人笑话了。
“看什么看,别说这次,以后你若是不能把你家妻主带来,干脆就躲在屋子里头不要出来丢人了。”
这话说的刺耳伤人,但周枝没有丝毫顾忌,她本就是爹娘心尖上的人,整个周家都是她的底气,周淮一个嫁出去的人,以后还不是要家里姐妹来撑腰,长辈训斥两句又算的了什么?
终究是不想家人为难,周淮默声朝着外头走去,如春柳琼树般的身姿透着难以言说的疲累。
他眉眼低垂,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木门上,过去数年日日开开合合的门户,如今却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却是收拾了情绪,打算离开。
门户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干净鲜亮的鞋子,视线上移,一身蓝白衣衫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抬起的手有些诧异的落下,看向他的眸子却是难得的温润多情。
“阿淮,为妻可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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