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湿答答、滑腻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啪嗒,啪嗒……
一剪吊诡的瘦长影子闯入昏暗的视野。
——啪嗒啪嗒啪嗒!!
它径直地、径直地、径直地暴拥疾卷而来!!!
狂风拔地而起,唐棠卷曲的额发四散飞扬,一时间,少年猝不及防,惊恐地瞪圆了大眼睛:
要死了……
千钧一发之际,燕衔花甩出了“祸络”,桃粉颜色的长丝线破空而来,拴住唐棠往斜后方拖曳——
不对,燕衔花惊骇欲绝,……那是什么?
金色。
险恶的金色,诡秘的金色。
一丛丛、一蓬蓬、一束束的金色!
熔金色的长丝线,从瘦长影子上爆裂、抛甩、攒射,转眼间荡平了方圆百步的空间!透明的器皿交震,古怪的装置横飞,坚硬又冰冷的角质出现了大小齐一的孔洞。
它打在活人身上的效果不难想象。
燕衔花先是闻见了咸腥味,才意识到有血染红了自己的脸颊……但是她一点儿也不疼。
唐棠呛出了一大口血:“——”
她没有受伤。在电光石火之际,唐棠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汗青色的光华垂天而落,好似一根又一根竹简,排列成铁甲的形态,蔚为大观,雍容不迫。
有行笔圆转、线条匀长的古文字,扑簌似细雨,垂挂如旌旗: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甲敕令·我知。
这是离骚流派唯一的生存手段,灵气释放再压缩,效仿引劫张开防御的护罩,以此弱化伤害,中和冲击。
但是,甲敕令并不能完全地挡下敌人的攻击,只是削减作用而已。仍然有两三根金线穿越过竹简与诗文,洞穿了少年的肩膀与手臂。
血是他的血,伤是他的伤。
……燕衔花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大少爷疼出了一脑门儿的冷汗,唐棠勉力地撩起眼皮,太疼了……他要疼哭了。
但是,划算。
因为唐棠的身后就是燕衔花。
坏女人的修为还在炼气期,这一阶段的天问,没什么自保的生存手段。
这件事只能由他来扛。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唐棠一阵头晕目眩,他倒也没有多么的害怕,反而是爽——爽死了!
少年扬眉吐气,简直要笑出声儿来。看到了没?他终于保护了燕衔花一次!
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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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燕衔花倒吸一口凉气。
金丝线、金丝线、金丝线,成千上万根金丝线,熠熠生辉,闪闪发光,织就成一张伟大光华的渔网,捞住了溃不成形的骨肉、毛发与指甲。
无以言表,不可名状。
咕叽——咕叽——
瘦长影子左摇右晃,掀开湿热的肉褶,滴溜溜的眼珠子暴突,骨碌碌地转动。
它与她对上了视线。
凶心御免·呵呵呵狂喜地大笑:
“呵呵呵……呵呵呵……!!”
找到了。
它找到了!
——它找到了“言出法随”!
·
·
·
唐棠尖叫:“这什么玩意儿?”
燕衔花又怎么知道,夹起唐棠拔足狂奔。
容器里的男人,似乎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目光一路追随着少女。
“不……玩……了?”
男人低落地开始拔小熊的绒毛。
燕衔花:“……”
——低落你个大香蕉啊!!!
老娘我在被追杀,到底怎么陪你玩!!
嗖!
灿烂的金线,擦过燕衔花的耳尖,削断了几根发丝,在容器的透明幕墙之上,留下了乳白色的淡痕。
燕衔花眼尖,原来这玩意儿也打不穿男人的容器,那事情会稍微好办一点……
凶心御免·呵呵呵敞开了油腻的褶皱。
它露出血淋淋、黑洞洞的孔洞。
一、二、三。
……好办个屁。
燕衔花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比起先前的“二师兄”,凶心御免·呵呵呵,居然有三处。
每一处都在蓄能,不多时,将放射出血红的光束。
怎么躲?
况且,燕衔花惊恐地后撤,它就是“二师兄”吧?
先不说它凭什么能打赢复活赛——
这一个赛季还没过,“二师兄”的机体,凭什么能重做?
——难不成血肉熔炉也是一款四字膨胀神游?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唐棠怒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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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三束光悍然发射。
三束血红光来势迅猛,横贯长空。
没法儿躲,唐棠大惊失色,张开了双臂——
完蛋了。
唐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没想到……会死在这里。
好在,他并非独自一人,算不上孤独。
燕衔花:“……”
燕衔花好奇:“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张开手臂?
西府的习俗?
唐棠:“……”
唐棠愣住:“啊?”
他抬起头,才意识到什么也没发生,凶心御免·呵呵呵的确发射了血红的光束,但是没能击中二人。
不可能躲开,所以燕衔花没动弹,毕竟——
“小仙子,一个人带孩子呢?”
电火花迸溅,鲜明耀眼,来人低声轻笑:
“……想我了没?”
机锋发射铳弹,延展开孔雀蓝的护罩,薄似彩云,脆如琉璃。
零线·速断保护。
这是机匠最基础的防御手段,正是“速断保护”挡下凶心御免的光束,救了燕衔花二人的性命。
长发飞扬,呈现出太阳一般耀眼的光泽,最上等的金箔都无法媲美。哥舒翡单手倒提机锋,站姿吊儿郎当,笑容漫不经心。
——毕竟,哥舒翡杀到,燕衔花也不需要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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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燕衔花话锋一转,“大少爷,你为什么要张开手臂?”
她明知故问:
呀!这是什么姿势呢?
唐棠:“……”
唐棠涨红了脸:“……”
唐棠涨红了脸,小声念叨:“……挡、挡一下。”
……帮你挡一下。
哥舒翡一动手,全场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电火花,燕衔花做作地竖起了耳朵:
“啊?你在说什么?”
唐棠大怒:“我说你是大——白——痴——!!”
坏女人,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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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师妹?”
熟悉的女声遥远地响起:
“太好了,你还活着!”
这对话也忒耳熟了。
燕衔花循声望去,果然是九师姐,高兴地招手。
二人四目相对,九师姐见燕衔花脸上有血,顿时皱起了眉头,不熟练地翻过了古怪装置的残骸,往燕衔花的方向赶来。
“燕师妹你还好吗?”
九师姐祭出量天仪:
“疗伤就交给我……”
——咣!!
凶心机变·呵呵呵的金丝线,在九师姐面孔前半寸处的位置,被哥舒翡的机锋一剑削断。
“美女,再着急也不能乱跑。”
哥舒翡凉悠悠地提醒:
“别站在引劫身后。我只说一次。”
他一下场,就拉走了凶心御免的注意力,转眼间与怪物交手了上百回合不止,互相都没能够讨到便宜。
凶心御免·呵呵呵的攻击手段,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哥舒翡周遭的装置无一幸免,鸡零狗碎地泼了一地——人贸然凑近,只会是一个下场。
不贸然凑近引劫,是修士最基本的战斗常识,哥舒翡向来懒,提醒一句话都欠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笨人、蠢人、愚人死得快,那叫优胜劣汰。
但是……
哥舒翡想起了燕衔花,想起了她豁出命也要救九师姐,想起了少女坠入血海时惊恐又错愕的眼神。
……哪儿有什么义无反顾的侠女。
分明只是一个怕死的小孩儿而已。
哥舒翡啧了一声。
终于找到了金丝线,他的心情很差,但是望见燕衔花的一张脸——哥舒翡爽了。
在无聊的鬼地方,还能遇上这么有趣的小孩儿,他神清气爽。
说白了,为了自己的难能可贵的乐子,哥舒翡救下了九师姐。
他笑,没什么感情,反手用机锋的剑柄,在九师姐的腰间推了一把:
“美女,起开。”
下一瞬,凶心御免弹射出利爪,势大力沉,击飞了哥舒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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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儿抽飞了元婴期的机匠?
燕衔花目瞪口呆,意识到敌人前所未有的强大,大脑疾风骤雨地转动:
想办法、快想办法、快点儿想办法!
引劫,是以防御手段为主的修士,机匠流派作为其分支,号称“追风逐电、绝尘灭影”,以强大的速度与灵巧艳压群芳。
燕衔花恍然:
“……我找道侣一定要皮糙肉厚、能抗耐造的。”
哥舒翡的身板儿还是太脆了。
那么,上哪儿找一个皮糙肉厚、能抗耐造的引劫,替哥舒翡分摊火力呢?
燕衔花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眼前的容器。
笃、笃、笃。
她屈起手指敲幕墙。
男人撩起苍白的眼皮。
燕衔花扬眉:“你还想和我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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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说——”
唐棠坐在九师姐的爻象里龇牙咧嘴:
“——你打算怎么放他出来?”
“天渊影花”和金丝线,都破不开容器的外壁,你要怎么做呢?
燕衔花不语,只是在蛇扳指里好一通翻找,掏出了大如雀卵、灿若明霞的玩意儿。
正是“心月狐之髓”。
正是燕衔花从人身蛇尾的废肉身上掏出来的战利品。
老实说,发生的事情太多,燕衔花差点儿把这一茬给忘了。
见到哥舒翡那张金质玉相、唇红齿白的狐狸脸,她这才想起来,最坚硬的玩意儿就在自己身上。
燕衔花弓身拔背,气力陡发,抄起“心月狐之髓”,往幕墙的裂痕上凶狠地下砸!
“你要是想跟我玩儿……”
她一指凶心御免,燕衔花坏心眼儿地笑起来,天真浪漫,娇俏可爱:
“——就去把它脑袋拧下来送给我!!”
嘭!
嘭!!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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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出自《离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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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血肉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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