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心御免’?”
谁起的名,一股小日子味儿,机关雀努力捋直了舌头:
“这、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冷笑:“白痴。”
燕衔花:?
燕衔花迟疑:“……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哧。
少年点燃了一张火敕令。
燕衔花先是注意到姜黄的符纸、猩红的咒文,再望见少年漆黑的指甲,苍白的手背上,爬满了黛青的纹身。
毋庸置疑,少年是一名离骚,以远距离、多目标、大范围进攻手段为主的七杀。其身板易折易碎,应小心轻放,勿压勿摔;脾气易燃易爆,须远离热源,专库专运。
一言以蔽之:
天王老子。
“我说,”少年慢声,“白、痴——没听见么?”
燕衔花又不聋,她当然听见了。
于是,燕衔花一拳揍翻了他——多谢款待!道友雪中送炭,她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儿发!!
少年震惊:“……”
她打我?
她敢打我??
她居然敢打我?!!
少年大怒:“放肆!”
嘭!
燕衔花秒回,只不过是一记左勾拳。
少年慌张:“小、小爷从来不打女人,你这泼皮破落户儿再耍无赖……”
嘭!!
句句有回应,拳拳有着落。
少年大叫,发狠地咬住了燕衔花的手,二人扭打在一起。
机关雀叱骂:“你是狗!”
少年不以为忤:“咬死你!!”
空间狭窄,拳脚施展不开,燕衔花仗着自己力气大占尽了便宜,干脆抬腿跨坐在他身上,靠体重压制住少年。
少年气出了眼泪:“我可救了你的命!”
燕衔花一记右勾拳:“一码归一码!”
“——你就是对付不了‘凶心御免’,”少年抽泣,“才来欺负我!呜……”
燕衔花:“……”
少年稚气未脱,年纪不超过一十二岁,正是燕衔花最讨厌的男宝贝。
只不过……怎么能……
一想起大松和二竹,一想起“二师兄”,一想起自己没法儿报仇……少年说的对,她奈何不了怪物,连活着都够呛。
愧疚、悲痛与恐惧揉成了一团儿,就这么梗在燕衔花的嗓子里,她既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燕衔花终究没能够忍住眼泪:
“呜……”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都说了……我不配……
少年哭,燕衔花坐在他身上哭,二人都有自己的委屈要哭,一时间分外忙碌。
少年抽泣:“你、你哭什么!呜……”
燕衔花抽泣,心说关你什么事?又给他一嘴巴。
呜——咦?
燕衔花一把抓过少年的手腕强行号脉,元气未散、无烦益火,这小兔崽子……莫非是“纯阳之体”?
纯阳之体,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攫鸟猛兽弗搏。
说白了,这玩意儿就是话本子里的龙傲天,生来百毒不侵,蚊子咬一口死全家的程度,妖魔鬼怪没法儿靠近。
大男主竟在我身边?燕衔花好妒忌,耳刮子蓄势待发。
少年紧绷绷:“——你又要做什么?”
燕衔花阴恻恻:“谁知道?看你表现。”
少年:“……”
坏女人!咬死你!!
他愤怒地龇牙咧嘴。
少年头发卷、脸蛋圆、眼睛大,像极了一只小猫——也巧,燕衔花纯恶意,没打算把他当人看。
“我提问,你回答。”
燕衔花用手指戳少年的小圆脸:
“——‘凶心御免’是什么?”
少年冷笑:“是你野爹。”
燕衔花忍俊不禁,又甩了他一嘴巴。
少年又大叫,又发狠地咬住了燕衔花的手,二人又扭打在一起。
一炷香之后,燕衔花将少年双手反剪,粗暴地按在了地上。
燕衔花乐不可支:“大少爷,服了?”
少年哈气:“我杀了你!”
叭!
燕衔花往他屁股上甩了一巴掌,少年羞愤欲死,他可是筑基期的离骚!
岂有此理,但凡这场地再大上一些,少年就读水敕令风敕令地敕令火敕令雷敕令——揍她!转着圈儿地揍她!转着圈儿地揍她个满地找牙!!
燕衔花叹息:“你今年十一?”
少年反驳:“我十二了!”
燕衔花感慨:“我也有个十二岁的幼弟。”
少年嘲讽:“哦——被你打死了?”
“没机会,”燕衔花阴狠,“——要不然我一定打死他。”
少年:“……”
少年义愤:“凭什么?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是吗?”燕衔花面无表情地歪头,“可他一出生,爹娘就把我卖给了路过的牙婆。”
少年:“……”
少年争辩:“那也不是他的错。你该怨父母。”
“他吃我的肉、穿我的皮,又无辜在哪儿?”
燕衔花笑起来,天真烂漫,娇俏可爱:
“我爹娘该死,我弟该死——负我的,都该死!!”
少年:“……”
少年暗想:这坏女人命途多舛,情有可原,我是男子汉,本就出言不逊在先,让一步、退三分又何妨?
少年正要说什么,燕衔花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丸。
少年大怒,坏女人喂我吃了甚……唔,是糖丸,好甜。
少年发号施令:“我还要。”
坏女人又塞了两颗。
仨糖丸进嘴,少年心情大好,猫尾巴翘上了天:“嗯,你问吧。”
燕衔花提问:“‘凶心御免’是什么?”
少年回答:“往你身体里塞活机关的邪祟。”
燕衔花喉头发寒。
等一下:“你知道我是……”
“我知道你是‘凶心机变’之人。”
少年沉声说:
“——你发现了吧?我也是。”
·
·
·
“凶心机变”之人的下场并不唯一:
要么,变成一头“废肉”;
要么,变成一位“凶心御免”。
凶心御免,一头更聪明、更强大的废肉。它完美地继承了,活机关宿主生前的记忆与执念,使命为制造更多的“凶心机变”之人。
燕衔花好一阵恶寒:“……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少年淡声轻嘲,“又没人问凶心御免。”
保证血肉熔炉运作,是凶心御免的本能。
因此,穷追不舍的“二师兄”,再如何不甘心,也没法儿直接撕开血肉墙壁,把燕衔花给剜出来活剥。
——少年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伸出手去,当着凶心御免的面儿,把燕衔花拽进来。
燕衔花:“……”
燕衔花低头:“多、多谢恩公相救。”
无论如何,少年都救了她一命,要燕衔花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恩公’?”
少年斤斤计较,耿耿于怀:
“来,跪下,磕一个。”
扑通。
是我的恩公,燕衔花直接下跪。
“别!!”
少年吓了一大跳,“白、白痴!小爷我过个嘴瘾罢了,谁要你磕头?”
“一码归一码。”燕衔花摇头,神色认真,“你无端骂我,我自然要揍你;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别说磕一个,一百个又何妨?”
二人四目相对。
燕衔花的瞳仁是凝夜紫的颜色,比应许地的葡萄还要醇香,清冽地倒映出敕令的火苗,更显眉翠含颦、靥红展笑,嘴唇恰似新破的榴实,烫伤了少年的目光。
少年:“……”
少年扭头:“……”
少年捂住了脸:“……”
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
“唐棠……我叫唐棠。”
“?”燕衔花莫名其妙,“没人问你。”
谁关心?
唐棠:“……”
坏女人!咬死你!!
·
·
·
嘶,等会儿……唐棠?
“……”燕衔花心说不会吧,“你莫非……是西府唐氏的三少爷?”
——大男主竟在我身边!
西府唐氏,中和地第一世家,垄断了全境的机关贸易往来,三度揽权执政、势焰薰天,半死不活的离骚宗,正是抱紧了这根大腿,才保全了名门正派的体面。
各大宗门执耳更迭,必须西府唐氏一点头,何等的强梁霸道,说是修界皇帝也不为过。
相传,三少爷天资颖异,六岁以神童荐召离骚内门,七岁拔出正二品的剑骨,八岁、九岁、十岁,打遍朝阳试未逢敌手。
个位数的年纪,在朝阳试连冠三载,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要知道,那可是朝阳试,并非宗门内的随堂小测。
在天问宗,只有内门弟子中最拔尖的那一批年轻人,才能够参与朝阳试,像燕衔花这种外门小师妹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竖起耳朵听他人转述。
听说,来自离骚宗的唐棠,一张雷敕令把云师姐烤成了三成熟,外皮焦香酥脆,内里松软多层,小神厨是也。
燕衔花喜出望外,连吃三大碗白米饭庆祝,对云师姐——并未——逝世深感悲痛与惋惜。
燕衔花戳唐棠的小圆脸:
“——你当真烤熟了云白栀那贱/人?”
夺走她嗓子的好师姐,大名儿云白栀,号“林兰仙子”,燕衔花喝了孟婆汤都忘不掉。
唐棠困惑:“谁?”
他羞/辱过的天才少年,没有一千也能凑齐八百,这云白栀何许人也?
燕衔花:“……”
燕衔花大笑:“哈哈哈哈哈——!!”
她乐不可支,拽过唐棠的衣领,往小圆脸上亲了一口。
唐棠:“……”
坏女人!咬死你!!
唐棠第三次大叫,第三次发狠地咬住了燕衔花的手,二人第三次扭打在一起。
燕衔花第三次把唐棠打至跪地。
嘶,她早就想问了,“你当真——”
——风闻,唐棠自幼残废,无法行走。
“白痴,”唐棠平淡,“不然呢?”
他要是能够行动,早就逃走了,还用得着躲在墙内么?
思及此,唐棠眼神黯淡,咬住了苍白的嘴唇。
罢了,他举起火敕令,“你,现在,往上看。”
火苗摇曳,是风动。燕衔花抬起头来,正上方遥远处,有一条肉/缝。
以她的功夫,飞上去逃走,没什么问题。
唐棠转动羊脂玉扳指,抽出几张雷敕令,甩给燕衔花:
“赏你了……快滚吧。”
我一个人待在这就好。
我一个人等死就好。
我一个人变成废肉就好。
说罢,少年生怕自己反悔,闭上了眼,扭头不再看她:
一个人……就一个人!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
·
·
注1:“比于赤子……”出自《道德经》。
注2:“眉翠含颦……”出自《孽海花》。
注3:“揽权执政……”出自《五代史演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血肉熔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