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燕衔花伸手,掐住了唐棠的小圆脸:
“少爷,看我。”
唐棠扭过头,……他才不要呢。
机关雀吊高了音量:“看我!”
唐棠凶狠地反抗:“我不!”
“大英雄,”燕衔花冷笑,“想一个人死在这?”
“……”唐棠咬牙切齿,“别管你爹!”
……不然呢?
不然他还能怎么做??
“好极了,”燕衔花笑起来,虎牙尖利,“——来,看我。把方才的狠话,再重复一遍。”
唐棠:“……”
说就说,谁怕谁!
少年心一横,扭过头来,瞪向她:“我想——”
想什么?
……“我想一个人死在这”。
燕衔花眼神冷静,目光敞亮,好一把锋利的紫匕首,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他极力鼓胀的自尊。
唐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在这……
——他不想一个人死在这!
唐棠顾左右而言他:“可、可是——”
他不是没想过自救。可那条缝实在太高了,以唐棠的身手,根本就爬不上去。
燕衔花:“……”
燕衔花无语:“就这?”
头顶的肉/缝,顶多三层楼高矮,她闭上眼都能飞出去。
燕衔花消失了。
——好快!
唐棠不可思议地抬头,眼见她轻巧借力,踏上几乎是垂直的滑腻黏膜,朝头顶处的肉/缝掠过去!
雷动猋至,星流霆击!
唐棠目瞪口呆。
怪不得,少年恍然大悟,燕衔花眸色是“凝夜紫”。
凝夜紫的眼珠,意味着“朝天子”功法大成,说坏女人跻身第一流的武林高手也不为过。
这飞天遁地的修士,自然看不起上蹿下跳的凡人武学,更何况“朝天子”讲究闻鸡起舞,又有多少人愿意为“旁门左道”再流一份血汗呢?
是以,大多数修士不乐意习武,也瞧不上功夫。
燕衔花没有选择。在秦淮柳氏当侍婢,若是没点儿武功傍身,她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不多时,燕衔花摇头摆尾,好一条鱼儿,游出了头顶处的肉/缝。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认附近安全,将桃粉颜色的长丝线抛甩进缝内,在唐棠的腰身上缠了几圈儿,往上拽。
唐棠双手攥住“祸络”,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它、它会断么?”
“包的,”燕衔花阴狠,“摔死你摔死你。”
唐棠大怒:“坏女人!咬死你——!!”
·
·
·
燕衔花背对唐棠,矮身下蹲、单膝触地,双手向后一捞:
“少爷,上来。”
事不宜迟,她要背起唐棠行动,逃离血肉熔炉。
唐棠别扭:“那、那多不好意思……”
燕衔花面无表情地扬起了砂锅大的巴掌: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唐棠:“……”
坏女人!!
唐棠伸长手臂,僵硬地,搂住了燕衔花的肩膀。
坏女人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托起他的一双手倒是分外稳当。唐棠注意到燕衔花盈白的耳垂,乌黑的发丝,她眼尾有痣,少年回忆起西府古老的歌谣,“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她的美丽气血充盈、生机蓬勃,好一株根深叶茂的食人花,野心与**都尽收眼底。
靡颜腻理,淑质艳光。
唐棠挪不开眼。
“我……”他轻声说,“也有个一十六岁的阿姐。”
“?”燕衔花莫名其妙,“没人问你。”
谁关心?
唐棠:“……”
坏女人!咬死你!!
·
·
·
礥卦次五:
拔车山渊,宜于大人。
“……”
燕衔花一语不发地收起了量天仪。
唐棠惊诧,这坏女人居然是天问?她心狠、手黑、嘴脏,跟“医者仁心”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好奇:“爻象是什么意思?”
抽简禄马,是天问的本事,唐棠只读懂了礥卦。
燕衔花没回答。
拔车山渊——大位力也。
礥卦次五的意思是,想要在高山深谷中拉动大车,只有身居高位或能力出众的人才能够实现。
权势?燕衔花没有。
能力?燕衔花够呛。
换言之,救唐棠——爻象说,她不配。
怎么办?
燕衔花皱起了眉毛:
要丢下唐棠么?
反正……燕衔花心绪飘忽,她是坏女人。
·
·
·
“阿娘!阿娘!!”
小春燕兴高采烈地敲开了家门:
“我逃出来了——!”
女孩灰头土脸,眼神闪亮。她打晕了坏牙婆,终于回家啦!
吱呀,农妇推开门,看见她,脸色大变:
“……你、你怎么会——”
“阿娘,怎么了?快夸我呀!”
小春燕笑起来,天真烂漫,娇俏可爱:
“坏牙婆老是打人,我可一次都没哭!”
——嘭!
农妇惊慌失措地摔上门。
小春燕听见阿娘喊:“当家的,怎、怎么办啊?三妹跑回家了!”
小春燕听见阿娘哭喊:“别打了!再卖上一次,岂不是双份银钱?”
小春燕听见阿娘声嘶力竭地哭喊:“得罪了人牙子,再寻卖家便是!别打了!!别打了……”
耳光声,桌椅反倒声,幼弟啼哭声。
小春燕呆若木鸡。
她明白了。
爹娘弄“丢”了小春燕,她跑回家,又能做什么呢?
鼻头发酸,小春燕却不乐意哭,她咬着牙发狠:
不是爹娘丢下我,是我丢下了爹娘!
是我丢下了他们,我才不可怜,我只是坏而已!!
我不可怜……我才不可怜……我才不可怜呢……
·
·
·
呵呵呵……
蓦然间,燕衔花回过神来,神经紧绷成了一条细弓弦:“——”
谁?
谁在笑?
谁在背后笑?
燕衔花扭头,长廊好似脏器的肉/壁,吸饱了血色的浆膜低沉而迟缓地流涌,沉甸甸、慢吞吞地挤压着眼球。
长廊尽头的黑暗里,探出了一张桃心形的美人脸,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它好似夏夜里尖叫的鸣虫,发出了高频率的颤音,犹如割开的喉管极力抽搐时的动静。
原来是一头废肉……不对。
——不是它。
燕衔花后脊生凉:
它不在笑啊?
方才的笑声到底是——
“呵呵呵……呵呵呵……”
燕衔花循声,僵硬地活动起寰枢关节,只见“二师兄”扁平而痴愚的面庞,冷不丁地倒挂下来,笑嘻嘻地挤满了视野:
“——让、我、抓、到、你、喽!”
·
·
·
是吗?
千钧一发之际,燕衔花甩出一张雷敕令,啪地一声按在了“二师兄”的眉心上:
轰!!
霹雳列缺,吐火施鞭!
——雷敕令·屈心!
火河一般的电光击碎了黑暗,将湿热的长廊映照成金与紫的亮色,吊诡的焦香气扑面而来。
距离太近了,雷敕令差点儿炸飞了燕衔花的手指,一时间皮开肉绽,触目惊心,唐棠吓出了鸭子叫:
“白痴——!雷敕令别这么用!!”
“说点儿大伙不知道的!”燕衔花龇牙咧嘴。
雷敕令击退了“二师兄”。趁现在,燕衔花立即掉头,拔足狂奔,迎面撞上了桃心形的美人脸——废肉没想到,猎物会主动送上门,狂喜地尖啸起来!
啧,燕衔花没刹住步伐,只是抛甩出了桃粉颜色的长丝线。
——她纵身跃起,左手拽住“祸络”,右臂夹紧唐棠,好似穿花扑蝶的鸟儿,转眼间踩上长廊天花板,闪开了废肉的扑击。
燕衔花将美人脸与“二师兄”甩在了身后!
机关雀大喝:“趁现在!”
此时,唐棠、桃心形美人脸与二师兄的站位,三点划为一线,正是离骚的进攻优势区间!
“飘风屯其相离兮——”
狂风拔地而起,唐棠撩开苍白的眼皮,睫毛扑簌下电光的细屑。
他吟诵起古老的诗篇,少年清亮的声音,庄严又恢弘,好似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帅云霓而来御!”
风敕令·陆离!!
气浪出鞘,犹如隆冬淬炼而成的北风,边缘斩人无血,削铁如泥。
“二师兄”惨声尖叫!
桃心形的美人脸首当其冲,全身爆裂出无数细密的切口,鲜血好似急风驱雨,向天心喷洒,朝大地瓢泼!
唐棠一记风敕令,活生生地撕开了桃心形的美人脸,一时间,五脏六腑沸反盈天,热腾腾地涂了满地——它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
对味了,燕衔花扬眉吐气,这才是七杀——这才是离骚——这才是“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坚”!
“二师兄”皮开肉绽,极力地敞开血盆大口,哭天喊地,屁滚尿流:
“痛啊——痛啊——痛啊!!”
腥风血雨,唐棠眉飞色舞,燕衔花笑逐颜开,好一对□□。
“辛苦了,”燕衔花轻笑,“少爷。”
——蓦然间,她弓身拔背,将唐棠扔了出去!
唐棠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丢下我?
……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一个人?
泪水夺眶而出,唐棠在地上滚了一圈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
恐惧如活蛇一般绞紧了少年的心脏:
——不对、不对、不对!
“白痴!!”
唐棠惊声尖叫:
“快回来!”
燕衔花丢下了唐棠。
为什么?
因为她是坏女人——七岁就能打晕牙婆的坏女人——要“二师兄”以血洗血、以命换命的坏女人!
“‘岁寒三友’最讲江湖道义……”
燕衔花笑起来,天真浪漫,娇俏可爱:
“——叼毛,我要宰了你!!”
·
·
·
注1:“身量未足……”出自《红楼梦》。
注2:“蛾眉曼睩……”出自《招魂》。
注3:“靡颜腻理……”出自《小仓山房尺牍》。
注4:“拔车山渊……”出自《太玄经》。
注5:“霹雳列缺……”出自《汉书》。
注6:“飘风屯其相离兮……”出自《离骚》。
注7:“陆断马牛……”出自《战国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血肉熔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