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腾院这边,夏河前脚离开,林月芽后脚便险些晕倒,她昨日一宿未眠,再加上这些天太过折腾,身体实在吃不消了。
碧喜将她扶回小屋,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出去打水,回来时她看到原本躺下的林月芽又坐了起来,朝着窗户的地方不断张望,碧喜瞬间觉得胸口发闷,她挡住林月芽视线,无奈道:“我的好姑娘啊,你赶紧躺下睡会儿吧,我帮你守着还不行吗,若是侯爷回来了,我绝对第一时间叫你起来。”
说完,她不容拒绝直接上去让林月芽躺下,又帮她拉好被子,林月芽伸手拉住碧喜的袖子,轻轻开口:对不起,麻烦你了。
碧喜叹了声气,转身去窗边坐下。
秋日午后的日光透过薄窗,洒向小屋,小屋内逐渐温暖。
院里几个婢女提着水向主屋走去。
林月芽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立刻就醒了神,连忙来到窗前看。
碧喜不留神就打了盹儿,这会儿也醒过来,她对林月芽连连抱歉,看到春萝从里面出来,忙推门出去问。
很快碧喜就回来了,只是她说话时,有些犹豫,“侯爷是回来了,但他正要……”
林月芽耳中只有“侯爷”二字,听到这两个字,她眼前闪过一丝光亮,立刻就朝外面走。
最基本的规矩林月芽还是懂的,没有传见,侯爷肯定不能轻易见到。
林月芽无措地站在主屋外,看着婢女进进出出,有几个婢女看到她时,瞧不起的神色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
林月芽将头垂得更低,直到夏河出来唤她,她才敢抬起脑袋。
“愣着干嘛,侯爷唤你进去伺候。”夏河现在怀疑这女人不仅哑,可能耳朵也有问题。
林月芽确定她没有听错,这才敢提步往里面走。
再度踏入这间屋子,林月芽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晚上。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床榻的方向,快步就朝方才婢女们出来的那间屋子走去。
她立在门前,双拳下意识握住,掌心被指尖戳得发白,小臂也在微微颤抖。
隔着门,林月芽听到里面传来水流的声音,她匀了几个呼吸,抬手在门上轻叩。
“进来。”李萧寒那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月芽的手放在门上,准备推时,又忽然收回。
她对李萧寒,到底还是怕的。
李萧寒在里面等了一阵,未见林月芽进来,便又唤了一声。
怕归怕,终究还是要当面说清的,他亲口答应过她的,不是么?
林月芽咬牙将门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屏风,屏风前放着一个梨花木矮案几,上面摆着一壶茶和一盘糕点。
屋里还点着安神的香,林月芽不知那是什么香,只是觉得好闻,特别好闻,她没忍住深吸了一下。
这里明显要比外面暖和,想来是烧了炭盆的缘故。
“你有事寻我?”
屏风后传来李萧寒疲惫的声音。
透过屏风,依稀可见一个木桶的轮廓,再加上方才的水流声,以及四周氤氲的水汽,林月芽终于反应过来这间屋子是什么地方。
她脸颊顿时升温,转头就要出去。
“夏河说,你寻我有急事。”李萧寒的声音再度响起。
林月芽拉门的手僵在原处。
李萧寒继续道:“明日我有事要外出,恐一段时间后才能回来,你若是有急事,现下便说。”
她自然想现在就说,可是、可是在这里怎么说?
她又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做唇形和比划,也就是说,她需要面对面和李萧寒解释。
李萧寒显然是不耐烦了,他冷冷道:“若不是要紧事,日后再说。”
不能等了。
林月芽索性又转过身,她抿着唇朝屏风的方向挪步。
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过来,李萧寒又道:“把桂花糕端进来。”
林月芽低头看着面前那盘糕点。
原来是桂花糕啊,怪不得这样好闻,林月芽上一次吃桂花糕,还是十年前。
那日家里来了不少人,每个人都喜笑颜开,手里还备着礼。母亲也在笑,可林月芽看得出来,她笑得很勉强。祖母拿了几个糕点给她,让她去后院吃,别在前面碍眼。
那时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纳妾,只知道手中的糕点怎么这样好吃,头两块儿她吃得急,一口一个,最后那块儿她舍不得了。
她拿帕子小心翼翼将糕点包好,去寻娘亲。
她看到娘亲坐在小屋里出神,她高兴地把糕点伸到娘亲面前时,娘亲忽然哭了,“这是桂花糕,娘不爱吃,芽儿自己吃吧。”
她不明白娘为什么看到桂花糕会哭,也不明白人人都笑的时候,娘为什么会不开心。
直到她被父亲拉到那个红衣女人面前,让她喊赵姨娘时,林月芽才意识到娘为什么会难过。
“还不进来?”李萧寒的声音将林月芽思绪唤回。
林月芽深吸一口气,咬着唇将盘子端起,她垂着眼绕过屏风来到木桶旁。
李萧寒舀了一瓢水,浇到肩上,“伺候人可会?”
林月芽不会,没人教过她要怎么伺候人,甚至说,她连见也没见过。
她只是最末等的下人,只配打扫庭院,清理各种污垢。
她思忖着,将盘子往前伸了伸。
“我手上有水。”李萧寒无奈。
林月芽迟疑片刻,在意识到李萧寒的言下之意后,心跳顿时飞速。
她头垂得更低,捏起一块儿桂花糕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胡乱伸去。
李萧寒自打记事以来,从未被女子如此近身伺候过,从前不是没有想尽各种办法往他跟前凑的女人,只是他从来不会给那些人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近身伺候,果真与想象中的一样,令人心头厌烦。
李萧寒看着直接伸到他面前,那张微微颤抖的手指,冷下声问:“进来前可净手了?”
林月芽忙将手收回。
这便是没有净手,李萧寒道:“脏了。”
脏了?怎么就脏了呢,她虽然进来时没有净手,可她今日没有做过活,晌午休息前,也是洗过手的。
林月芽低头看看她的手,除了掌心处黄色的茧子以外,真的没有一处污点。
林月芽不理解,不过她也不需要理解,既然侯爷觉得脏了,那便脏了吧,反正她不是真的来伺候他的。
被李萧寒几句话带着跑,她险些忘记进来的目的。
她将糕点放到身后的小椅上,随后回过身,继续垂着眼。
她拍了拍胸口,又指向屋外,一字一句极为缓慢地开口道:离,开,侯,府。
怕李萧寒还是看不明白,林月芽又重复一遍。
没有听到李萧寒说话,林月芽以为许是她头垂得太低,让李萧寒看不到唇形。
林月芽长呼一口气,合眼抬头,再做了一次。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怎么就是看不明白呢?
林月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强憋眼泪时,才发觉屋内安静的有些过分。
除了身旁炭盆偶尔传来的“噼啪”声,再无任何声响。
林月芽屏住呼吸,眉心蹙起。
她听到面前传来男人又沉又长的呼吸声。
侯爷昨日一宿未归,是不是太累所以睡着了?
林月芽左右为难,她若不出声,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她记得以前就听人说过,有人泡浴时睡过去,最后淹死在了桶里。
就算侯爷不会被淹死,万一他着凉病倒,她会不会受牵连?
林月芽心乱如麻,最后,她决定只偷偷确认一眼。
眼皮微微抬起,林月芽看到面前的男人合着双眼,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除了头和肩膀露在外面。
林月芽余光扫到他肩膀上的红痕,那夜噩梦般的画面瞬间不可抑制地涌向眼前。
她心脏一紧,下意识就向后退去,身后椅子上的糕点险些被她撞掉。
李萧寒睁开眼,正好撞见林月芽惊恐地抬眼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林月芽紧张地竟一时望了移开目光。
“会伺候人沐浴么?”李萧寒疲惫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林月芽怔愣地缓缓摇头。
从她记事以来,都没有在这样大的木桶里泡过浴,更别提见别人泡浴。
那时候母亲还没有病重,会带她去附近山泉沐浴,后来大一些,跑出去便不方便了,她就只能在家里烧水擦洗。来到侯府便好一些,府上有专门供下人的水房,她白日里不好意思去,每次都是等夜深了再去擦洗。
“过来。”李萧寒修长的指节冲她动了动。
既然不会,那他便教她。
她是他的通房,便要做通房该做的事,不是么?
林月芽猛然回神,意识到她的目光方才一直未从李萧寒身上移开,脸颊迅速升温,滚烫至极。
她立刻垂下眼,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僵在原地。
李萧寒压住性子又道一遍。
林月芽纤长的睫毛下,一滴泪珠悄然滚落。
那滴泪,让本就内心烦乱的李萧寒,彻底失了耐性。
“滚。”李萧寒的语气就同那日醒来时一样冰冷,肃杀。
林月芽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随后如临大赦般迅速跑向屋外。
看着仓皇而去的背影,李萧寒脸上寒霜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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