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陈隽

陈府的会客院子里,平日不来人,听闻有客至,小丫鬟们才急急忙忙备了热水,剪了新枝,将地上与桌案都擦得水亮。

父亲是个俗人,也不追香问道的,雁琼去时,大厅里只有淡淡的花香。

她匆忙换了身衣裳,到了客厅还有些喘气,父亲招手,让她坐到他身边:“慢些,慢些。”

雁琼脚步如此匆忙,不是欣悦,而是疑惑,父亲已答应过她,不再强求此事,怎的又把这个陈隽带来了?还要她来一同看?抱着如此疑问,雁琼一路从自己院子奔到了大厅内。

徐徐落座之后,兰竹给她斟茶。

林雁琼眉眼生得冷淡,细长的眉与微冷的眼,略带戒备的神情很像她的母亲。陈父看在眼里,略有感慨,随后他笑道:“雁琼,今日功课看得如何?”

雁琼回他:“尚可,午后先生还会过来。”

“放心吧,一会儿就让你回去,”看她这般小心的模样,陈父解释,“今日叫你来,只是品茶。”

听到这里,雁琼松了口气:“女儿明白了。”

陈隽是读书人,说起话文邹邹的,与商贾之家不太搭对,幸而林雁琼的父亲这些年四处经商,说气话八面玲珑,无话可说时,就说起那一日遇难的事。

“也是怪了,那一日好巧不巧,偏有贼人遇到我回去的马车,我一路逃亡滚落山崖,被陈公子救起。这些时日经常在想,可是晚娘在天有灵,庇佑于我……陈公子虽为一介书生,却有侠义心肠,难得!”

陈隽似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赶巧,人命比天大,不敢轻贱。”

“你与我也巧,”陈父反应过来,“你我二人同姓,也算同族之人,原来是这世上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说到兴头上,叫人拿酒来,陈隽连忙推脱道:“稍晚些还要与考生们赴宴,不宜再饮酒前去,陈老爷太客气了。”

雁琼坐在自己的位上,悄悄摸摸打量着陈隽。

他与那一日在酒楼无甚出入,换了件圆领衫,神色从容,只是他一直在往林雁琼这处看,却又不像在看她。

他在看谁?雁琼不动神色地将玉白的杯子举起来,瞧见身后一道绯红高瘦的身影。

阿绯!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阿绯看,难道当真看上阿绯了?雁琼心道,这可如何是好,她已改了主意,不想要阿绯再去做那样危险的事情,这个书生怎么还没完没了?

她更为戒备地看着他。

父亲听说陈隽不能饮酒,不禁失望,陈隽立马抱手道:“倒是会弹一曲金陵喜,可以献拙一二。”

金陵喜乃是民间曲目,热闹欢畅,雅俗同赏,陈父是爱听。

林雁琼不想再让这个书生一直盯着阿绯看,高声道:“阿绯,你去将琴拿来。”

宋斐原本在出神,听到林雁琼喊他,才懒散地抬起眼。

他先是看了一眼面有异色的林雁琼,随后才看向那个陈隽。他的内力半点不剩,感知相比常人依然更敏锐些,能够清楚意识到对方在打量自己。

与上一回在酒楼的目光不同,陈隽此次的打量带了更多的试探。

宋斐没有看他,只是朝林雁琼微微颔首,往外走。

他只知道一把琴,是上回林雁琼让他抚琴奏乐时用的,他后来就未曾动过,一直摆在房中。他住的卧房在林雁琼起居的西厢,须得先穿过一扇圆形玉石拱门,走过小山流水,途径一片小花圃,这些时日都是宋斐在修剪花枝,四处平整。

走到花圃的尽头,院门就在右手边。

宋斐慢悠悠地走在廊下,回房抱起古琴,白皙的手背半掩在琴弦上。

他对弹琴也不算很精明,从很小的时候,宋斐就一心想做武林第一,只可惜当今江湖溃败一团,早已没有侠义之说,乌烟瘴气乱作一团,没什么趣味。他又是天生懒骨头,除了睡觉就没旁的事要做,故此肤色要比寻常人白许多。

晴光刺目,宋斐稍稍眯起眼,往正厅走,遇到陈隽迎面而来。

陈隽停下脚步,望着他没有出声。

二人擦肩而过,倒是陈隽先问道:“你是什么人?”

宋斐这才停下脚步,抱琴回身看向陈隽。

陈老爷说他是个书生,宋斐又懒得管这些事,之前也没怎么留意此人,今日仔细一瞧,才发现陈隽生得温文儒雅,却虎口生茧,脚尖也一前一后而放。

寻常人的太阳穴是平整的,而陈隽的太阳穴微微鼓起,是外家多年苦练才有的样子。

宋斐的指尖顺着琴弦滑落,他终于正眼看他:“你不是书生。”

陈隽笑:“你也不是丫鬟。”

他一改先前的风雅之态,目色凌厉:“我想,天下第一神医身边邱少游,他看上的女子,还不至于流落在此处做小小丫鬟。”

宋斐揉了揉指腹,他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并不认识什么第一神医。”

他如今还是衣裙红妆,外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宋斐不认为这个古怪的书生能认出来。只是他如今身无内力,此人来者不善,宋斐的眼神慢慢凝重。

“我们也不必打哑谜,”陈隽盯着他的脸,冷哼,“林雁琼原本该死了,可她却毫发无损活到现在,是我们计划有变。听闻冠绝天下的宋斐前段时日也出现在那条管道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邱少游又忽然来了长安,前来拜访林雁琼。”

“我看过你,你虽没有内力,却五感敏锐,身姿轻盈。”

“难怪宋斐名扬天下,却能够神隐于世,”陈隽不可思议、亦或是嘲讽,“原来他竟有如此癖好,爱以女子面貌示人。”

宋斐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听出了蹊跷:“是谁派你来的?想杀林雁琼?”

“杀?倒也不尽然如此,”陈隽说话前后矛盾,他自己也笑了笑,不知想起何事,“只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杀了你,我又何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小买卖。”

“杀了我能证明什么?”

“江湖第一高手的人头,价值万两黄金,更不提,只要我杀了你,自然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宋斐收回眼。

他怀里的古琴低鸣一声,原来是被他的指腹按入,陈隽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宋斐:“你如今身无内力,不必试探。不过我也好奇,你的内力因何不见?看你躲匿于此处,又跟在林雁琼身边,莫非是被她夺了去?”

陈隽疑道:“她瞧起来似乎并不知情。”

宋斐看了眼四周,这片园林原本就清静,因主厅来人,其余的丫鬟下人也都撤走了,他试着运转心法,胸口一阵钝痛。

邱少游告诫过他,强行运功或会致命。

一片寂静中,宋斐轻笑:“不然我怎么会留在她身边?”

“你这是承认了?”

“我若不认,你就会放我走?”

陈隽摇头:“自然不会,我会先杀了你,再去取林雁琼的性命,若她身上有你的邪功内力,我凭什么不能要?”

“这样啊,”宋斐收敛了懒散的神情,“你想杀她。”

“在那之前,要先除了你。”

陈隽从随身带的汗巾中取出一支暗器,擦得发亮,刀片的刃口锋利,发着寒光。

这是他的看家本领,他以书生样貌示人,做隐晦的杀人勾当,所用器具自然也要不引人注意。陈隽用指腹夹起暗器,自得一笑,却见宋斐还是冷冷望着他,并不惧怕。

宋斐甚至开口嘲弄:“你真蠢。”

陈隽眼睁睁看着宋斐的指尖从琴弦上划过。

他从前听闻宋斐内力极为深厚,就是一滴水在他手里都能成为杀人武器,更不用提琴音取命。

可,陈隽以为宋斐没有内力了。

为何这声琴音,还是割破了他的喉咙?

抱着这样的疑问,陈隽闭上眼,落在地上。

宋斐轻喘一声,他的脸在一瞬间苍白,远处传来兰竹的与林雁琼的问话声,他放下琴,将陈隽的尸体踢入湖中,又将暗器一同扔了进去。

他撑在地上,纤长的指捂住唇角,缓了许久才重新站起。

古琴被他重新抱在怀里,林雁琼与兰竹招来时,就只看到阿绯神态虚弱地倚在假山旁。

林雁琼上前关切她,担忧道:“阿绯,你面色不大好,怎么了?”

只见阿绯微红着眼,目中隐约有泪,她不说话,只是摇头。

林雁琼看了一眼身旁的兰竹,生怕被兰竹听到,于是凑到阿绯身边抱着她,悄声:“你可曾看见那陈隽?我担心他欺负你呢。”

宋斐躺在她的肩头,虚弱又可怜,这回不是装的。

他咬牙回了句:“不曾见过他,或许是走了吧。”

“你……当真没事?”林雁琼仔细看阿绯的脸色,不放心地轻拍他的背。

阿绯的音色都比寻常要柔软许多:“无碍,只是晒得头晕,我想回去歇息。”

雁琼接过古琴,想去问别人,点头:“好,你快回房歇息吧,若是不行,我再给你找个大夫。”

宋斐笑得勉强,好在此处离他住的卧房不远,他推门而入,最后一丝明亮的光线被小门挡住,他才终于跪在地上,吐出一口猩红的血。

昏暗的光落在他的面上。

白皙如雪的肤上,他的唇被染红。

又咳了几声,他才终于感觉好些。

方才在外不是他不愿说话,而是他强行运功,心法在他体内叫嚣反噬,空寂的丹田一阵剧痛,他的四肢百骸又冷又疼,几乎忍不住要抽搐,张口恐怕就要呕血露馅儿,幸好林雁琼抱住了他。

幸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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