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琼撑着下巴,往门口的屏风看去。
小二们端着菜鱼贯而入,紫衣公子站在一旁,隔着鱼叶戏莲的薄薄屏风,雁琼只能看的出这位公子身形颀长,肩膀壮实,看不真切面貌。
兰竹先一步冲到雁琼的身边:“这位是薛家的大公子薛桓,怎么办?”
雁琼不懂:“什么怎么办?”
“大姑娘,咱们现在可是在试探敌情。”
被她这样一说,林雁琼才想起此行目的,她只蹙眉一瞬,旋即又坦荡:“就当来吃饭好了,总不能不让我吃吧?而且,这薛家人也未必认识我。”
兰竹微窘:“可是他们肯定认识奴婢。”
陈府上下就那么几号人,兰竹又管事管得多,往日也随老爷一同出去过,薛家人怎么会不认识她?
雁琼镇定道:“那又如何,我们是客,总不会刁难我们吧。”
坐在她们对面的邱少游与宋斐许久都未说话。只因林雁琼先前说上一整本,这就酒楼就当真做了一整桌的菜式,色香味俱全摆在桌上,陆陆续续似乎还未上完,邱少游早知林雁琼身体异于常人,对她的食量有猜测,只是见了此情此景,还是不解。
“这些不会浪费吧?”
宋斐侧着脸,有气无力:“不会。”
邱少游见他面色不好,劝他:“你回去歇着吧,万一死在外头,我不敢跟你娘交差。”
宋斐斜他一眼,又看向目中微亮的林雁琼,没好气:“不是因为这伤。”
邱少游还要追问,小二们上完了一批菜,往外退下,那薛家的大公子才慢慢进来。
人都出去了,唯独薛桓在往里走,他的身影不容忽视。雁琼眼睁睁看着这位风姿俊朗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抱手行礼过后,他微笑着看向雁琼,随后很快瞥见了雁琼身边的兰竹。
薛桓的神情有极为短暂的变化。
惊讶、疑惑,随后是了然。
他年岁比在场的众人都要大一些,性情也沉稳,很快就反应过来,从容诚恳道:“原来是林姑娘,在下方才还在想,是哪位贵客……在下薛桓,我们薛家与你们家中也有不少往来,也算得上朋友。”
薛桓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继续道:“既是友也是客,在下应当好好招待的。”
林雁琼听他说了一长串的话,其实很没有耐性,她的注意力早就落在桌上的菜肴之中,见薛桓如此,她只得客套:“不必如此客气。”
薛桓察言观色,见她两眼只对饭菜有兴致,便颇有自觉地下了个台阶:“林姑娘点了一整本,先送来的都是爽口前菜,不妨试试。”
他说着,又从外头叫来几个打下手的,去帮邱少游与宋斐布菜。
宋斐先前一直看着窗外,他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大上心,好像随时要睡过去。直到林雁琼那边传来碗筷声,他才转过脸,随意看了一眼屋内之人。
薛桓也看到了宋斐与邱少游。
他的目光直白,宋斐懒得出声,可就连邱少游都难以忍受:“薛公子,我们脸上有东西?”
薛桓这才犹如大梦初醒,尴尬道:“抱歉,只是见二位有些眼熟,唐突了。”
他一个商户,与邱少游和宋斐眼熟什么?林雁琼竖着耳朵听,不想让薛桓聊这事,遂问起了菜式:“这是什么?”
兰竹帮她夹了一片白色的吃食,薄如笋片,瞧起来又更光滑些,裹着微红的辣油。林雁琼用筷子拨弄两下,只听那头的薛桓稍愣之后,不急不缓向她道来:“林姑娘一试便知。”
他话音刚落,林雁琼已轻轻送到了口中,显然原本也不准备听他长篇大论。
宋斐坐在她对面,看见林雁琼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随后,她开了口:“这是豆腐。”
他忍不住跟她说话:“豆腐?”
林雁琼望着他的脸,把他当成了从前的“阿绯”,劝他:“你也尝一些。”
酒楼里伺候的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在帮邱少游斟酒,另一个正要帮宋斐布菜,宋斐却已自己动手。
陈家的厨子手艺很不错,雁琼这些日子暂时还没有吃腻,不过或许是她从未出来过,这道凉菜酸爽又开胃,与她从前吃的都不一样,豆腐软嫩却又不会一碰就碎,怪新奇的。
宋斐没什么反应,他尝得出来这菜口味很好,可那又如何,跟他有什么干系。
又不能让他身子恢复,也不能助他练功。
因而,相比起林雁琼的神情,他看起来过于平淡。
薛桓并没有放在心上,林雁琼才是今日的重头,他见林雁琼喜欢,张口又要继续说话,林雁琼忽然举起手心,示意他安静。
“薛公子,”她生怕自己说得太直白,尽量简短委婉,“我是与朋友来用饭的。”
薛桓会意,指了指其中一个婢女:“既如此,在下也不好多做打扰,若林姑娘有什么要问的,问我这丫鬟也是一样的。”
他身量高大,即便言行有礼,也总是隐隐透露出一股压迫感,雁琼不喜欢。
薛桓退了出去。
走过雅间外的长廊,最里头是一间小小的客房,薛桓从前偶尔歇在此处看看账本,如今这里却已有了新主人。他敲了敲门,进去时,霍仙仙正站在窗边,长鞭被她放在桌上。
薛桓俊颜微笑,客套几句:“霍姑娘可用过午膳?”
霍仙仙头也不回:“吃不下。”
“我命人备了一些,过会儿就送来了。”
听到这话,霍仙仙才慢慢转身。她仍旧穿着胡人的衣裳,发间垂着纱巾,衣裙暴露,蜜色紧实的小腹相当惹眼,薛桓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就在心内明白,这是个危险、不受控制的女子。
霍仙仙不管他在想什么,她坐到桌边,摸了摸长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为何事前来找我?”
薛桓知她脾性,也不再废话:“姑娘可还记得江湖传言中的神医邱少游?”
提起此人,霍仙仙笑得耐人寻味:“怎么会忘了他?”
邱少游风流之名在外,霍仙仙瞧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薛桓沉吟,没有细想,说起旁的:“他与当今武林第一人宋斐,乃是至交好友,姑娘可知晓?”
只见霍仙仙收敛了笑意,严肃道:“原本不知的,怎么?”
“看来霍姑娘对中原武林还有许多不解……”薛桓意不在此,直言,“今日,那林雁琼来了。”
“她身边还跟着邱少游与一个……绝世少年。霍姑娘可曾听闻,宋斐不仅武功造诣颇深,更有倾世之姿?方才那一眼,我不会瞧错的。”
薛桓焦急:“若他们真是好友,那倒是麻烦。”
霍仙仙转了转眼珠子:“我还没那么不知中原事,听倒是听说过……他长什么模样?区区一个男人,也配这种冠绝天下的称号?”
“他们就在雅间用膳,”想起那只上了一小半的菜谱,薛桓顿了顿,“一时半会儿大抵是出不来了。那个少年生了一双这样的眼睛——”
薛桓不自在地用手指压了压眼尾,稍提起一些:“像只狐狸,雌雄莫辩,看着就邪里邪气的。”
霍仙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当真?”
“这……骗你作甚?”
薛桓从未见霍仙仙如此激动,她松开薛桓的手腕,转身在衣箱中翻找,很快,她就找出了一张画卷。
羊皮纸的画卷,瞧起来有些年头,她吹了吹,在薛桓面前抖开。
“是不是长这个模样?”
羊皮纸上的男子一袭白衣,眉头微拧,整张脸都布满一层淡淡的郁色,然而他又瞳色盈盈,眼尾天生含媚,眼眸如狐眼一般勾起,唇如丹朱,面似白玉,与宋斐像极了。
只是,他要更年长些,看起来是青年模样。
薛桓不知其中乾坤,在霍仙仙急迫的目光中点头:“像、像,但是要更年轻,那少年瞧起来至多不过十八。”
得了回话,霍仙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羊皮纸,她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薛桓,半晌,她说了一句:“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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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内,仍旧是雁琼与宋斐、邱少游对坐。
兰竹吃了两块喜欢的点心,搓着手与酒楼的丫鬟一同等在外头。
林雁琼原本是想与他们说清楚,无奈她饿得很快,只能一边吃一边问:“你还要与我回府?”
她问的自然是宋斐,宋斐伤病在身,不太有胃口,低声:“我无处可去。”
“怎么会?”雁琼认真替他想,“你身为男子,比女子方便多了,又会算账。账房先生、酒楼伙计、再不济去教人认字也成啊。”
“邱神医说过了,我身子不好。”
邱少游低头喝酒,想起从前宋斐摘下树叶就能夺人性命。
雁琼忘了他身子不好这茬,挠头:“那,你的名帖是假的,家中呢?家道中落也是真的?”
说起家中事,宋斐用词谨慎了些:“不是真的,但我娘不肯管我……她不喜欢我行走江湖,况且家中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总之,听起来他就是一个可怜人。
雁琼想起怪异的地方:“那你爹呢?”无论是那伪造的名册里,或是以往闲话,她从不曾听阿绯提起过家中父亲的事。
“噗。”邱少游吐出一口酒,慌忙掏出汗巾擦了擦。
见他这反应,雁琼也自感失言,正想着如何收场,那头的宋斐却只是平淡回她。
“我从来没见过我爹。”
“我娘也只见过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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