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仇家

人都说穷山恶水多刁民,林雁琼的先前十几年一向都在穷山恶水里长大,再刁也没见识过杀人的。

杀人又不是切菜砍瓜,事后洗洗刀口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了。雁琼这辈子见过人杀猪,杀狗,她认为那场面够恐怖,不敢细想杀人究竟是什么样儿的。

尤其这个行凶者还一直男扮女装躲在自己身边。

树下,二人无言对望。

自说完那句话之后,林雁琼就被吓得不敢出声,宋斐也不催她,懒散地倚在树边,黑色的衣袍盖着他的手背,纤长指尖还拉扯着一根枝叶。

雁琼的神情渐渐冷静,而宋斐倒是与往常无二,稍低着眼,含笑看她。

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惜命的人,这张诱惑了自己月余的脸,在此刻忽然让她索然无味,林雁琼只感到不妙,一边后退一边大喊:“兰竹!”

她们站在桥下,林雁琼一直在后退,宋斐见她快要崴到河里,放下手里的枝叶,上前极快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别动,”只轻轻碰到,他又很快移开手,轻声,“要掉下去了。”

林雁琼往身后看了一眼,自己不知不觉退到河畔,身后是湿润的泥地,方才她若是多走几步就要踏入河流中。

见她害怕,宋斐望了眼她身后,委屈:“我骗你的,没杀过人。”

她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底气:“当真?”

宋斐告诉她:“我手无缚鸡之力。”

他微拧着眉头,精致的脸上果然有几分苍白脆弱,林雁琼联想到他还是阿绯之时,生了场病,还流血了。

可那又如何?他依旧是来历不明的陌生少年。

雁琼没表态,飞快地从他身边走过,足底生风。

不远处,马车仍然停留在原地,马儿正在低头吃草,车夫拉着缰绳,一动不动。

兰竹手脚并用爬下马车,朝她奔来,一切都如此美好。

除开兰竹不远处站着的邱少游。

身后是忽然变成男儿身的“阿绯”,身前是轻浮放荡的江湖神医,林雁琼目露惊恐之色,兰竹见她神色如此,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她似乎这会儿才发觉身后站了个男人,惊叫一声,飞快地朝邱少游双目戳去。

邱少游亦没有想到一个小小丫鬟会有如此动作,幸而他轻功极好,否则此事又要叫人笑话一辈子。

风吹过,邱少游在眨眼间走到了林雁琼身前,他负起双手,瞧了一眼不远处的阿斐,又瞧了瞧林姑娘戒备的眼神,不由扼腕:“姑娘,真是不巧。”

“我看挺巧,”林雁琼盯着他,“走开。”

这些神神叨叨的江湖人是会武功的,林雁琼可不会,她贪生怕死,不想纠缠,这个“阿绯”究竟是什么来头,想做什么,她通通不想过问。

见她多加抗拒,邱少游更无奈:“我看我们有些误会。”

“没有、没有,”林雁琼只想赶紧离开此处,“不用告诉我,我全当没看见,就当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什么阿绯。”

宋斐在她身后听着,神情黯淡。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心里对她有了不少了解,林雁琼此人其实天性单纯,一眼就能望到底了,她就是个极度——自私自利的女人。

有好事她第一个去抢,没好处的她跑得比谁都快,翻脸无情莫过于此。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江湖人,在她眼里极度可怖危险,躲着还来不及,怎么会想靠近?

思及此,他走上前看了眼邱少游,叹息:“大姑娘,这都是邱公子让我做的。”

邱少游握紧手里的玉扇,笑得头皮发紧,在阿斐的眼神中,他忍痛背下了这口黑锅:“是我,都是我,只不过这里面真的有误会。”

兰竹站到林雁琼身边,又骂了句:“恶心。”

她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总之见到这个男人骂他准没错。

众人对峙僵持,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默默无言的车夫才一个哆嗦从瞌睡中醒来的。见来了两个陌生公子,车夫淳朴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开口问道:“这是咋的了,大姑娘?”

四人都沉默。

.

一炷香后,几人从城河岸边来到了薛家的酒楼。

今日出游就是为了来薛家的酒楼长长眼,雁琼为了避人耳目,还是与兰竹蒙上了斗笠,而“阿绯”不知为何也蒙住了脸,一行四人竟只有邱少游把五官露在外面。

邱少游难以忍受:“你们鬼鬼祟祟干什么?”

林雁琼朝他嘘声:“邱神医,别说话。”

店小二很有分寸地低着头,领他们上了雅间。薛家的酒楼从外表上看没什么稀奇的,店小二端上菜碟,林雁琼心头烦着呢,没心思挑挑拣拣,将菜碟送回去:“都炒一本。”

小二见她们几人氛围诡异,不敢多留,关门往外跑了出去。

光天化日,林雁琼不相信他们敢动手,只是心中仍然忐忑。邱少游没少跟女人打交道,对着林雁琼这般惜命的女子,他直接道:“林姑娘,你不用紧张,这些日子都在用药么?我可曾害过你?”

邱少游给她的药,她每日按时服用,私底下也找医馆的大夫来看过,都说这药没什么不对,还夸赞药方开得精妙。

雁琼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游离,沉声静气:“一件件说,为什么你要扮成女子在我身边做丫鬟?”

宋斐眨眼。

林雁琼进了酒楼,摘下斗笠,才认真看“阿绯”,比起他的面容,更引人注意的是他脸上的苍白,美人就够惹人疼惜了,何况还是生病的大美人。

生怕再看下去自己又心软,林雁琼移开视线,告诫自己他是个男人,还骗了她。

雁琼别开眼,宋斐则是看向了邱少游。

邱少游一不做二不休,就要说出事实:“林姑娘,其实你回长安的路上就与阿斐遇到过,他——”

宋斐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住了他的脚,邱少游话锋急转:“他,他来找我寻医问诊,他也病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雁琼半信半疑:“他的名字是真的?”

这回倒是宋斐自己开口:“是叫斐,斐然的斐。”

兰竹气愤道:“什么斐然,你一直骗我们大伙儿,呸。”

雁琼没跟着骂,她想起了别的:“那名帖是怎么回事?”

“是邱神医帮我做的,”宋斐垂眼,“我只是想挣钱还他。”

“伪造名帖是杀头大罪啊!”林雁琼作为普通百姓,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此事,随后她又疑问,“还他什么钱?”

“诊金啊,”邱少游会意,接过话茬,头头是道,“我好歹一代名医,你知多少人头破血流想求我给他们看病么?这个阿斐还欠我五百两。”

“五百两?”林雁琼站起身,看了一眼面目白皙神情脆弱的阿斐,有些同情,又很快想起自己,“那我呢?你怎么先前不说诊金,什么黑心神医啊?”

邱少游被两人夹在中间,痛苦道:“你不用付诊金,姑娘是疑难杂症,在下全当练手了。”

“那他呢?”林雁琼指了指阿斐。

“他的病也不大好,”邱少游不能说实话,支支吾吾,“这几日就是在养病呢,这个阿斐又不会别的,生得如此姿色还天、生、体、弱,跟在你身边是最好的出路了,我得让他还钱。”

“那也不必男扮女装吧。”林雁琼想起自己还拉着他的手摸了一把胸口,十分气恼。

邱少游也不知她二人私底下做过什么,正愁要怎么寻借口,一旁的阿斐忽然落下一滴泪。

他目色迷离,没有看任何人,妖冶狭长的狐眼中又滑落一颗泪珠,他道了一声:“大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语毕,他又瞥了一眼身边的邱少游。

邱少游当场就想修书一封把此事告诉阿斐的母亲,从小最要强的宋斐居然在这里故作可怜勾引一个女人。

林雁琼看着阿斐,明白他的意思,付不起诊金被邱少游逼着还债,阿斐的确可怜,可他做什么要掉眼泪,林雁琼不吃这套:“你哭什么哭,该哭的人是我吧?我还被你……”

“大姑娘!”兰竹虽不知她要说什么,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出声提醒。

那天夜里是她抓着阿斐的手摸,不是他主动的。

林雁琼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沉默了几刻:“那你们很熟?”

宋斐又回道:“不太熟,他做的事都跟我没关系。”

“什么事?”林雁琼不懂。

“就是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儿,”宋斐不知是累了还是哭后有些疲倦,语态渐渐低沉,“我都不熟。”

雁琼坐了坐,叫兰竹退到了外间。

兰竹走了,她才问:“那个书生又是谁动的手?”

邱少游举起扇子:“是在下,我把他毒死了。”

“为何?”

“江湖恩怨,”邱少游帮好友收拾烂摊子,心头郁闷,“那书生来路不简单,你父亲遇害应当也是他们的圈套,林姑娘,你们平日里可有什么仇家?”

仇家?做生意而已,有什么仇要害她父亲摔下山崖?

回长安这些时日,她也从没有遇见过谁对她有敌意,妹妹玉雪在学堂中也与众人关系不错,除开此次的薛家公子说她胖,素日里还真不曾见过谁与陈府结仇。

雁琼陷入迷惘,邱少游又何尝不知她刚回府,正要开口,一旁的宋斐缓缓道:“大姑娘,不用想太多,回去再问就是。”

林雁琼望着他。

回去?回哪里?难道阿斐还想跟着他回府上做丫鬟?

雁琼再度与阿斐对望,这回没看多久,兰竹就进了里间,欲哭无泪:“大姑娘,菜送上来了。”

“那你让他们送来呀。”雁琼不懂这有什么好为难。

“掌、掌柜的也来了。”

兰竹话语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道男声,声色低沉悦耳:“贵客在此,不敢怠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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