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入宫

妙善假托的这个叫做风荷的婢女,对外说起来,便是一早随崔姑姑出门取画,然后再与公主汇合入宫。

崔姑姑指指一边长约三尺的木匣:“皇后娘娘爱画,今日又是牡丹花宴,这幅《牡丹图》便是公主辗转寻来,今早才由藏画者进京送来的。”

“你抱着这匣子,到时候听命献上就是。”

妙善接了匣子,小心地捧着,应了是。

“今日来的人不少,不仅有宗室亲贵,也有许多王公大臣的妻女,你要小心行事。”

“奴婢明白。”

崔姑姑又再指点了一番。

从她口中,妙善终于知道了今日这一场赏花宴的目的。

与她猜测的一样,这宴席名为赏花,实则是帝后相看皇子妃的借口。

有赖崔姑姑的教导,如今妙善已经对京中事多了些了解。也因此,她想通了当初四小姐拒嫁,为何会叫老夫人那般震怒。

因为这实在是个十分难得与皇家结亲的机会。

相比先帝,当今圣上子息并不繁盛,除早年夭折的第三子、第五女,余下不过仅三子三女而已。

已逝张美人所出的长子,受封吴王,娶的是漠南叶尔羌部博洛可汗的掌上明珠。

臣子们虽意外,但联姻一成,重启搁置两代人的漠北战事便昭然若揭——必定是要深入草原,扫清前元残部,不胜不还的。

如此不世之功在前,一个无宠皇子的王妃之位,何足挂齿?

再之后,帝后爱女金阳公主出嫁,驸马定的是太祖时归附从龙、事实上世守云贵的归义侯次子,同时也是这一回漠北立功的骑兵先锋,刀扶安。

这人选,各文武勋贵一样无话可说。没选上驸马的荣国公府,便也只能将目光放在后头。

正是这一回的皇四子,李璟。

他年已十九,与四小姐年岁正相当,又是皇后长子,前途无量。且,自家这位四小姐,本人是样样出挑不说,连平庸的生父,都合乎李氏皇族防范外戚的心思。

如此的完美适配,如何不让人心动?

只是不知道,为何还没到婚配之年的李珵,在这一桩婚事上,倒比李璟本人掺和得更深?

怀着种种复杂心绪,妙善在马安福街的一处巷子口等来了公主。

与她想象的不同,见到公主车驾时,并不见什么煊赫的仪仗,更没有什么提前净街的排场,远远只一辆马车,由一群侍从拱卫着,在喧闹街市的里不紧不慢地行驶。

唯一叫人瞩目的是,随行的侍卫各个佩刀,一身的精锐骁勇,而车旁随行的四个侍女又格外眉目秀丽、行规步矩。

否则,光看架势,恐怕只会觉得是京中寻常高门出行而已。当今唯一嫡出的金阳公主,出行的排场,竟低调至此。

崔姑姑远远见了,便催促妙善下车,领着她捧着那个三尺见长的木匣子,一道迎了上去。

此时的街道,正是人流如织的时候。御马的车夫见了崔姑姑,也愈发放慢了速度,最终叫马车停靠在边上。

妙善跟在崔姑姑身后,在车边恭敬站立。

车边有四个随侍的婢女,与妙善的服制相仿,只裙子与上衣一样皆是青色,显出身份上的差距。此刻她们正低眉顺目立在边上,目不斜视,十分规矩。

绣蒲桃纹的车帘侧,有只素手撩起车帘,探出个秀美的年轻婢女。

“崔姑姑,辛苦您老了。”她招呼了声,随即目光转向边上的妙善,又招手,“风荷。”

想来这就是停云。

言语间全是熟稔,仿佛她就是公主府的婢女一般。边上随侍的人也十分伶俐,悄没声就搬来了张踏凳摆好。

妙善也顺水推舟,轻声叫了句“停云姐姐”。

然后便将手上的木匣子递给她,又回身朝崔姑姑行了礼,提着裙摆,踩着踏凳登了车。

停云同崔姑姑也道了别,随后便撩着帘子,侧了身,留出可供妙善进来的身位,等她进了车厢,才将车帘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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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撩起帘子时,妙善便已嗅到股隐隐幽香。

等入到车内,果然见一旁海棠花纹的香炉里,几缕香烟正袅袅腾起。

那香气十分幽微,初闻似乎和当日在七殿下马车里的香类似,但仔细分辨,却更多了几分馥郁清甜。

而车厢正中的尊位,正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她发间饰物不多,只三五件发插而已,高高盘起的发髻边,一支朝日五凤挂珠钗斜斜插着,显出主人高贵的身份。

外头,马车也已经重新起步。

她鬓边垂珠轻轻晃着,更映出那张凤目檀唇、乌发如云的美人面,叫人不敢直视。

金阳公主伸手接过停云递来的匣子,又看了看妙善,声音十分温和:“车上多有不便,就不用多礼了。”

“多谢公主。”

停云为妙善指了坐处,叫她坐定了。

打开匣子,发现里头放着的确实是一卷画轴后,金阳公主李璇也不展开查看,只将匣子合上放到一边,看向妙善:“进了宫如何行事,你心中可有成算了?”

“奴婢会谨守规矩,做好您的婢女。”妙善便将格外要注意的地方提了提,直说得李璇也微微点头表示满意了,才问道,“只是当初七殿下说我要办件差事,不知道公主可否告知?”

李璇微笑,却不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李珵:“他一向是个大胆的,若不遂了他的意,恐怕是不惜把宴会搅乱也要办成的……也实在苦了你,要在新旧主子之间为难。”

妙善摸不准她的意思,只好说:“殿下既然有吩咐,奴婢便只知道奉命行事而已。”

李璇注视着她的神色,仿佛在评判什么,良久才道:“崔姑姑说你谦卑谨慎,果非虚言。”

妙善垂首,面上十分恭敬。

“谢家少夫人是郡王之女,也算宗亲,在受邀之列,还有谢五、谢七姑娘,应当也一并来了……荣国公府的这些女眷中,可有识得你的?”

“奴婢入府只两年,又鲜少出院子,虽都远远拜见行过礼,但想必几位夫人小姐,是不会记得我样貌的。”

“如此……”李璇沉吟片刻,“那等我召谢四姑娘叙完话,就由你把她送回去吧。”

“路上你寻个时机,把七殿下要你问的话问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我叙话的时候,你在边上听着,同样的意思再问一遍就是了,左右不过是问问谢四姑娘的心意。”

妙善一怔:“心意?”

李璇挑挑眉,似乎有些感慨:“我这弟弟说,有些话,谢四姑娘对着我这个公主说不出口,但对着你这个曾经伺候她的人,却好开口得多。”

这之后,金阳公主也不再透露更多了,只说“到时候便可知晓”。

只是她好似对妙善被李珵从国公府带出来的经过,十分的感兴趣,屡屡追问细节。妙善只好如讲故事一般,将这段她自己也十分困惑的经历又复述了一遍。

倒惹得金阳公主也有些称奇了。

熏香静静燃着,马车一路往宫禁而去,外头的喧闹声也从热闹渐渐转为安静。

这般安静地过了一阵,外头忽然又有了声音,隐约是车轮马嘶。

停云撩起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公主,到西华门了。”

妙善闻言,也打起精神。

等马车彻底停下,妙善便随停云一起先行下车,然后搀扶公主。

她小心谨慎,余光一直看着停云,学着她行事。一直到为公主整理完衣裙,又返身往车上取了那装着画卷的匣子,重新踏上实地,才终于在女官上前的间隙里抬头看了一眼巍巍宫墙。

入目是朱红城墙,深深宫门,抬头便是重檐庑殿。梁枋上,彩画艳丽繁复,阳光下,黄色琉璃金光闪动,耀目非常。

这便是天家了。

世上最尊贵的一群人,就住在里头。

等过了西华门,便是宫城。

宫门处,几队宫禁侍卫维持着秩序,轮到的女眷依次下车,再由有身份的女官带着登记身份、查验物品。完成之后,便有宫女带路入内。

见了公主车驾,登记的女官早已经上前侯着,依礼问安之后,只简单看了两眼,返身落笔之后,便有早等在一边宫人们上前,将李璇请上了辇架。

妙善与停云分列两边,随辇架而行。

穿过开阔广场,便是深深甬道。

抬头是狭长的天,低头是青砖路,两边则是高高红墙。一行人沿路而行,仿佛看不见路的尽头。

只听带路的女官在前头言笑晏晏地搭话:“娘娘说,御花园里的花儿朵儿您是看惯的,必定不急着去的,必定是想着先到长乐宫坐一坐,用些点心,这才派了我等迎候。”

李璇高坐辇上,神情放松:“是呢,就等着到母后这儿吃牡丹卷,外头做的总差些意思。”

“娘娘昨夜就吩咐下去了,您到了,正能吃上。”

话题就此展开。

妙善初时有些忐忑,跟着辇驾规规矩矩地走,路上遇到道旁默默行礼的宫女内侍,还忍不住微微屏气。

后面在宫墙下走得久了,听了一耳朵公主和女官关于吃食、天气的闲谈。话题普通,并不怎么高深玄奥,路上所见,无外乎是宫墙殿宇、内侍宫娥,并没有什么威严骇人的地方。

于是慢慢的,战战兢兢的心也缓和了起来,不是只傀儡一般两腿麻木地走着,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一路就这样行到长乐宫宫门口,内侍们稳稳放下了辇驾。

妙善跟着停云的动作,一左一右正欲扶稳公主,突然发觉边上蓦然安静了一瞬。

余光里,抬辇的内侍们已然纷纷下拜。

“七殿下。”带路的女官也朝着后面行礼问候。

妙善扶稳了公主,回身便见李珵正缓步走来。赤色圆领袍,衣绣蟠龙、玉带黑靴,正是皇子常服。

他的目光正与妙善的撞在了一处,遥遥相对,倒看得人心头一跳。

但也只匆匆一眼。

她便立刻与旁人一道低头行礼了。

“都起来吧。”李珵免了众人礼,走到李璇跟前,状似无意地又扫了一眼妙善,这才轻声说:“多谢皇姐了。”

然后又道:“一起?”

李璇轻笑,迈步踏出辇驾,与他并肩往里:“走吧,别叫母后久等了。”

妙善让出了身位,默默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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