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他朝后抬手,一众随侍躬身离开。
银翘头颈一缩:“是。”抬头看了眼乔茉,也跟着慌忙退离。
深秋的凉风吹动室内的窗帘,一道带起乔茉鬓边的发丝。
现下室内只有他们二人。
她僵着后背不敢转身,慢慢地,她听见了男人逐渐接近的脚步。
扶着椅柄的手指捏紧到泛白,乔茉深吸了口气,在他走到自己身边之前站了起来。
可她不曾预料到他的步子会这样大,本以为应该还留有一点的距离,可当她站起来的瞬间,却猛然对上了男人近在咫尺的胸口。
乔茉大骇后退,脚踩上了自己的衣摆,砰的一声又跌坐了回去。
此时此刻,她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甚至都提不起力气再站一遍朝他行礼。
于他,她的恐惧来自于内心深处。
可是.......现在还是白日,他过来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又想.......
思及此,她脸色白了白,前几日的痛还没完全散去,若真要再来一次,恐怕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卫君樾步伐未停,径直坐到了她身侧,手肘抵上桌沿,他上下打量着她。
小姑娘因着惧怯眼底覆上一层薄雾,唯有一根素色发带拢起的长发散了几缕,贴在她微张的红唇边。
肤如凝脂,明眸皓齿,未施粉黛便已是倾城之姿。
这么多年来,试图送到他身边的女人很多,他阅人无数,却也不得不说她生得极美。
就在乔茉心口惴惴不安之时,脸颊忽然传来一道冰凉的触感。
男人曲起指节,撩起她贴在侧脸的发丝挂到她的耳后。
她一惊,下意识闪躲,可肩膀却被人握住。
卫君樾敛目瞥了眼她,薄唇勾了勾。
这小姑娘连头发丝都写上了害怕。
“怕什么?”
手掌稍稍用力,他握住她的腰,将她往前一带。
乔茉惊呼,失了重心的身体直直向他身上倾去,她胡乱伸手撑住他的胸口,这才避免了与他最直接的碰撞。
可即便如此,他与她的距离亦近在眉睫,男人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头顶、额间、眉眼。
她咬着唇眼睫扑簌,心跳如雷。
卫君樾凝视着她的每一点不安,掌心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娇小身躯强压着的抖动。
像只受到惊吓的幼猫。
他觉得玩味之余,亦有些不解。
自己便有这么吓人?
“还没用饭?”
余光瞥见桌案上没怎么动过的饭食,他想到了方才来时见到的一幕。
再联想到适才杨玦呈上的清册,卫君樾手掌松了些力度。
乔茉登时觉得憋起的那股气松懈了下去,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点点头。
实际上她并没什么食欲,将才若非银翘,她也懒得用饭,现在见了他,更是吃不下去了。
怀中的小姑娘侧偏着头,一张小脸只有自己巴掌大,靠坐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轻到一只手都能拎动——
卫君樾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于是乔茉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他单臂抱起。
她瞳孔微缩,还没反应过来人又被他放到了自己刚刚坐的椅子上。
他向前倾着身,桃花眼下撇,头埋在她的颈窝,如此情景简直像极了那晚。
犬齿磨蹭过她的耳畔,她紧闭双眼,蓦地收紧手掌。
感受到她的紧张,他短促地笑了声:“随本王来。”
乔茉感觉那股覆在自己身上的威压骤离,她缓缓睁眼,只见到男人朝外行去的背影。
紧接着一众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她被人搀扶起身,同上次般被人摆弄着更衣梳髻。
难不成又是什么宫宴?
她不明所以地任由摆布,经这一遭又冷静了一些。
通过这些时日看来,卫君樾短时间来应是不会真的伤她性命,如同乔家需要她来稳住摄政王一般,她虽不懂这其中复杂,但也明白卫君樾同样需要自己连络乔家。
所以不用怕......只要安分地听从他的话,总归是能活着的。
乔茉深呼吸几口,再上马车时,已经比刚刚镇定了不少。
......
“知道要去哪吗?”
马车轱辘有节奏地前行,乔茉双手乖乖地交叠在膝盖上,鬓边的步摇轻晃。
她摇头。
卫君樾指尖挑起窗帘,目光朝外,又问:“可识得此处?”
乔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马车外的风景快速掠过,只留下红墙的残影。
她依旧摇头。
卫君樾瞳仁移向她,笑:“你上次逃的地方。”
乔茉猛怔。
看着她逐渐龟裂的镇定,卫君樾唇边的弧度弯得更深了。
他似乎很喜欢见她这种样子。
“连路都不识,也难为你能找到这面墙。”他放下手,车内的光亮暗淡下去,“府中有一处偏院关了些恶犬,刚好与此处相反,下次可要记得。”
“.....”
他的嗓音轻描淡写,却说着让人遍体生寒的话。
乔茉掐着自己的掌心才堪堪维持住自己表面的平和,方才好不容易筑建的信心几欲溃散。
眼前的男人就像一只蛰伏的狼,他不轻易露出利爪,却总能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让人不寒而栗。
被突兀拔舌的秋嬷嬷是这样。
那日宫宴被不由分说杖毙的宫女亦是如此。
他甚至可以不顾及任何人。
所以倘若真不喜她,又怎么会因为乔家饶自己一命?
刚刚那些说服自己的说词再次被她推翻。
乔茉缄默不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坐在此处有多么煎熬。
......
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久,马车终于停下,可入目所见的却不是宫门。
乔茉怔神地瞧着上面她不识的几个字,可内里来往的伶人已然昭示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脸白了白,不好的猜想顿起。
他让自己更衣梳妆,又带自己来这里,是……想把她卖了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腰身被一把揽住,她的身子被男人的披风笼罩了完全,而后她被他带着往内走。
当卫君樾踏入门槛的刹那,原本喧嚣的大堂倏然静下,所有人脸色骤变,忙躬身行礼。
“见过摄政王殿下。”
“见过摄政王殿下。”
......
清风阁乃禹京最大的伶人馆,却又和普通青楼不同。
此处的伶人大都卖艺不卖身,所接待的客人亦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寻常百姓根本无法踏入,也因此,有不少达官显贵来时会带上自己的美妾作陪,与同僚显摆炫耀。
是以,他们自然认识卫君樾。
“嗯。”
他低应了声,并没有看他们,乔茉耳朵贴着他的胸膛,随着他的应声能感受到微微的震动。
她半张脸都被拢在披风里面,眼睛往外瞟去,一眼便见到人群之中的乔泽,自己的嫡长兄。
她慌忙移开视线,但很显然乔泽已经看到了她,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早知殿下亲临此处,下官定早生去迎接了。”
乔泽本就想以乔茉的名义攀附卫君樾,奈何乔天朗总掣肘他,让他收敛些,他虽不满却也不敢多说。
可今日人到了自己跟前哪还有放过的道理?
更何况他这众多同僚都还在此处。
“殿下日理万机,应当对这种地方不甚熟悉,来人啊,将这里最好的姑娘——”
“不必了。”
卫君樾淡声打断了她,又垂眸瞧了眼怀中的乔茉。
乔泽也不觉尴尬,反而做出像是刚瞧见他怀中之人的模样,一脸惊诧。
“殿下竟是将七妹也带来了。”
他将‘七妹’二字咬得极重,并将头有意往后转去,眼角眉梢掩盖不住张扬。
“七妹年纪小也不知能不能将殿下伺候周到,如若殿下需要可随时传唤下官,也可让七妹跟着习得些......”
乔茉与乔泽隔了不远,他谄媚的话听在耳边只觉恶心。
从前还在乔家的时候她与这位嫡长兄交流并不多,但倒是经常见着乔翊同他们起冲突。
少时他们三作为乔家三子自然是一道学习文学武术,乔泽乔宇便经常联合起来给乔翊使绊子,奈何乔翊确实是天纵英才,不论如何都锋芒不减,甚至于盖过了乔泽这位正儿八经的宁安世子。
后来乔翊葬身沙场,最开心的莫过于乔泽。
想到那些不悦的回忆,以及现下他字里行间对自己掩盖不住的轻贱,乔茉撇开脸,不想再听。
“世子有心。”卫君樾紧了紧搂住乔茉的手臂,笑意不达眼底。
乔泽还欲说什么,人已经越过他往内走了。
“咳......嗐,我便说殿下很是宠爱七妹,这不连人都带上清风阁了!”
他握拳咳了声,继而又朝后扬声掩盖方才片刻窘迫,有眼力见的自然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能让来清风阁作乐的高管带上的妾,必然是后院受宠的。
乔泽这样一道,不仅是自己有面子,也更是暗示了乔家与皇族不同寻常的关联。
......
乔茉心不在焉地随着卫君樾到了三层最内的一间雅阁。
宽大有奢华的内饰不输于王府分毫。
“殿下,人已经到了。”
“让他先候着。”
“是。”
卫君樾解下大氅,燃了壁炉的内室褪去了外面的秋寒。
乔茉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动。
“你长兄倒是关心你。”
他随口说了句不咸不淡的话,乔茉借着自己口不能言,干脆装作没听见。
桌案上早先便准备着温好了一壶热酒,卫君樾掀起眼帘看了眼站得笔直的她,又伸手执起酒壶倒了两杯。
“坐下。”
乔茉动了动瞳仁,捏着手坐到了他的对面。
通过方才的对话她大抵能猜到他来这里的意图。
而带自己过来......见到乔泽她也能隐隐猜个大概。
约莫是和上次带自己去参加宫宴相差无几。
但至少不是要将她卖了。
“喝吗?”
随着瓷器滑过桌面,一只酒盏推到了她眼前。
淡淡的烟雾缭绕上二人之间,乔茉看着雾气背后的他,又垂眸看了看酒盏。
她抿唇,心中纠结异常。
这......能不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静谧的室内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
卫君樾撑着下颚,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的犹疑,等待着她一如既往的瑟瑟摇头。
忽然,他见小姑娘双手捧住酒盏,满目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仰起脑袋一饮而尽。
“咳咳......”
他笑意凝固。
乔茉呛得满脸通红,眼泪像是决堤般不可抑制地不断往外溢出。
温酒入喉如烈火灼烧,一路向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她感觉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了。
“你......”
卫君樾太阳穴突突直跳。
此酒醇烈,再加上热温过后较之先前只会更甚,即便是成年男子饮这种酒也是细品,哪有这样喝的?
卫君樾舌尖抵了抵腮帮,看着快要把肺咳出来的乔茉,心头一阵烦躁。
“你过来。”
他拉住她的小臂,可此时的乔茉思绪已经混沌得不行。
她晕晕乎乎地跟着他站起来,脚步虚浮着踉跄了两步就要往旁边倒,好在卫君樾捞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到地上。
“人哑了,也傻了吗?”
“唔......?”
“……”
回应他的是怀中女子半晕不醒地歪头靠着自己,以及状似睡着的沉沉呼吸。
此时此刻的她早已没了半分清醒。
卫君樾薄唇抿成直线,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他不过就是想吓吓她罢了。
呆头呆脑的。
突然很后悔带她过来。
......
卫某:……
乔小茉:莫?
ps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
(怎么莫名有点应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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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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