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李理平时总是一副懒散又闲适的样子,除了音乐,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可一旦定下目标,整个人就会充满干劲,势在必行。

病假期间,他回老家处理了房子的事,回来后,每逢休假就早早出门看房,周末没演出的话,还会拉上费铭一起。

半个月后的某天,他们很晚才回家,门外隔老远就能听到李理不着调的小曲,以及费铭让他赶紧闭嘴的声音。

房门一打开,酒气扑面而来。

两人应该是在外面喝了酒,李理还有些喝高了,脸上泛着醺然的红,靠着鞋柜才勉强站稳,脱鞋的时候蹬半天没蹬掉,还差点把自己给摔了。

费铭把他扶到沙发坐下,蹲下来帮他换鞋。

李理忽然乖巧安静,坐着不动,眼睛盯着费铭头顶的发旋,盯着盯着,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费铭,你开心吗?”

费铭抬起头,李理倾身搂住他,跟他额头相抵,嘴角扬起一抹温情旖旎的笑。

“费铭,我好开心啊,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

再之后不久,李理又开始忙装修的事,他在各种风格和色系中纠结,询问费铭时,却收到一句“你决定就好”。

李理耷拉下眉眼:“你烦不烦,讲话跟放屁一样。”

费铭合上笔记本,摸了摸他的头:“你们搞艺术的,审美比我们凡人高级,你选的就是最好的。”

李理冷笑:“你个审美地沟还挺有自知之明,唯一一次超常发挥就把我给相中了吧。”

费铭继续摸他的头:“对,你说的都对。”

为了新房子,李理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倾注了全部的热情与心血。

亚瑟说,李理是一朵无根之花,总是飘着,荡着,如今费铭成了他的根,他势必要选一个最完美的容器让根落土,再守着它抽枝、发芽,静待花开。

我听得一知半解,却忽然有些同情李理。

他在等花开,我却早已拥有了一整座花园,那里四季如春,遍野鲜花。

*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风儿悄悄转了几个向,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寒,渐渐弥漫干燥阴冷的气息。

某一天,李理宣布:我们要搬家了。

“我们会搬去哪儿?”我问亚瑟。

亚瑟说:“不知道。”

我没再追问。

总之,一定是李理很喜欢、很满意的房子,有一间朝东的、能照进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卧室,有一个装着吊椅,能晒太阳的大露台,还有一间专门练琴,不用担心邻居投诉的琴房。

那是李理终于落地生根的地方,是他的家。

“其实哪里都无所谓。”亚瑟自言自语,“哪里都一样……”

我点头附和他:“只要有你在,你的花园就在,无论住在哪里,我都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我的什么?”

“你的花园。”

我跟亚瑟描述起他的花园:一望无垠的翠绿草地,到处开满鲜花。我在花海中奔跑打滚,累了就翻开肚皮晒太阳。小溪在灌木丛中流淌,汇入花园中心的湖里,湖边有一棵葱郁茂盛的大树,绿眼睛的猫儿趴在树下打盹,偶尔兴致来了,会逗逗花丛中嬉戏的蝴蝶……

但显然,亚瑟听了却并未听懂,表情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渐渐变得一言难尽,最后直至崩溃。

“亚瑟,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久久之后才低声说:“早知道你这家伙就是一条蠢狗,我也是有病,竟然会……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眨了眨眼睛,笑起来:“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真的么?”

“当然!”

亚瑟蹭了蹭我的鼻尖,他说大毛,你就这样不要变,这样就很好了。

*

真正搬家却是次年年初。

年底最后一天,费铭跟李理窝在屋里看跨年晚会。

费铭说他有些舍不得现在这个房子,毕竟生活了好几年。李理说那你就继续住这儿,反正房东阿姨喜欢你,还惦记着招你当她的上门女婿。

这是我不知道的事,问了亚瑟,亚瑟回忆说,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房东大妈看李理养猫,挺不乐意来着,后来费铭来了,三言两语就说通了。

费铭个子高,学历也高,长相周正有礼貌,还有体面的工作,的确是人见人爱款。

房东大妈第一眼就对费铭青睐有加,问了他在哪儿工作,还问人有没有女朋友。听说费铭不是本地户口,大妈还有些介意,但很快就自己想通了,说上门女婿也行,以后这套房子就送给小两口当婚房。

大妈越说越兴奋,当即就要打电话叫女儿出来跟费铭见个面。

费铭哭笑不得,再三申明自己已经有对象了,还跟金小姐通视频演了一出,大妈这才怏怏作罢。

亚瑟说,李理当时冷眼旁观,一直忍着没发脾气,但之后偶尔想起这件事,还是会不阴不阳地酸几句。

两人第二天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算多,除了李理的大提琴,最大的物件就是我了。

车子一路追着落日,往城市的西边开了很久。

新房子是上下两层的跃层洋房,装修风格清爽简洁,是李理喜欢的白色基调。

楼梯下面的空间被做成了我的窝,窝里铺着柔软的绒垫,顶上挂着精巧的南瓜吊灯,墙上的两个相框里,一张是我的单狗照,另一张是全家福。

李理还在客厅角落装上了新的猫爬架,一棵直抵天花板的仿真大树,枝繁叶茂间隐藏着原木小屋。

亚瑟非常喜欢,时常蜷在树屋里,一蜷就没了动静。

我爬不上去,只能眼巴巴地蹲在树下喊他。亚瑟探出头,嘲笑我是个蠢笨的大块头。可当我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窝里趴了没多久,亚瑟又会悄咪咪地跟进来,先拿爪子轻轻挠我的鼻尖,见我没反应,才慢慢缩进我的怀里,挑个舒服的姿势,跟我一起睡。

亚瑟怕冷,最喜欢睡我怀里,但除非我舔着脸百般邀请,如果他主动来找我,决计不肯让我察觉,否则他一定会因为没面子而恼羞成怒,所以我每次都装睡。

无论在旧家,还是在新家,亚瑟没有一次识破过。

我可太厉害了。

新家小区的楼都不算太高,楼与楼之间隔得很远,能望见遥远的天际线。

小区有大片的草坪,错落有致的灌木丛,一排排笔直的银杉和白桦,将阳光切割成一块块金色的亮片。

出去遛弯的时候,费铭跟我说,现在这里住的人少,以后慢慢多了,狗子也会多起来,到时我一定会有很多新的小伙伴。

其实有没有新伙伴无所谓,反正我有亚瑟就够了。

况且,我很喜欢这里的,这里安静,远离闹市,是李理精挑细选的地方。

*

没过几天,就到了费铭的生日。

李理准备了蛋糕和红酒,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味道很难评,有道烧茄子还散发出焦糊味,不过费铭很给面子地都吃完了。

吹蜡烛的时候,李理问费铭许了什么愿,费铭说希望他们永远在一起。李理大概害羞了,红着脸骂他说出来就不灵了。费铭说那我重新许一次,你不准问。李理又嫌他多事。费铭这次不开腔了,就盯着李理,直到李理受不了,捂住耳朵大声说,行行行,你重新许,赶紧的,千万别告诉我。

晚上,他们窝在露台的吊椅上看星星,两人裹着一条毛毯,吊椅轻轻摇晃,偶尔发出不堪重负地咯吱声。

我趴在他们脚边,亚瑟蜷缩在我怀里。猫儿到了冬天总是特别嗜睡,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发出满足又安心的咕噜声。

或许是我的错觉,新家这边的天空似乎更澄澈透明,晴朗的冬夜里,能看到漫天璀璨的星星。

费铭搂着李理,指给他看夜空里的星座,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名词。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像深涧尽头汩汩冒泡的山泉。

李理似乎不感兴趣,心不在焉地附和他:哦哦,好的,知道了。费铭于是停下了,嘴唇贴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李理笑着躲他,反被抱得更紧,怎么都挣脱不开。

费铭平时总是顺着李理,但某些时刻,却从不掩饰自己的强势。他牢牢箍住李理,蛮横又温柔地亲吻他的耳朵、脸颊,还有纤细的脖子。

李理被亲得晕乎乎的,白皙的皮肤泛出红晕,他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沉溺于这些炙烈缱绻的吻。

“宝宝,你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吗?”

“……为什么?”

“因为星星在微笑。”

李理睁开眼,愣了愣,噗嗤一下笑了。

“金玉珠老早就说过我,她说那些女孩儿们,一个个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我,殊不知月亮的本质,其实是冰冷而荒芜的。我知道她们私底下叫我小王子,之前,我偶尔还会沾沾自喜,直到金玉珠给了我那本小说……虽然她其实是想恶心我,但说实话,一开始我并没有看懂,就感觉,那并不是写给小孩子看的。”

“之前?”

“我爸妈离婚之前……说来可笑,近二十年的婚姻,那两人用了不到三个月毁掉重组,迷之神速and默契。我那时才算明白了,他们曾经对我无条件的纵容,鼓励我凡事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是为了在他们自己背弃责任和义务的时候,方便堵住我的嘴,让我无力辩驳,甚至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李理自嘲地笑了笑,眼底透出落寞。

“你知道吗,校庆那天,如果你没有去帮我买琴弦,我都打算要放弃大提琴了。”

背叛。

撕裂。

抛弃。

信念一夕间支离破碎,再拼回去时,成了一只奇形怪状的怪物。

父亲临走前跟他说,儿子,对不起,爸爸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李理冷笑,说谁是你儿子。

母亲把住了多年的老房子留给了他,她说李理,妈妈带你过去不方便,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对吗。

李理忘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记得摔上房门时划到了手指,流血了,很疼。

那天晚上,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忽然间就懂了。

啊,原来是这样,小王子孤身流落陌生的星球,隔着光年遥望自己曾经的家,原来是那么的孤单。

“从那时起,我就变得害怕那些视线了,总感觉如芒在背,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所以都知道。”费铭撩过垂在李理脸侧的头发,别在了他的耳朵后面,“你从前总是洒脱又自信,浑身都是傲气。但忽然有一天,你眼睛里的光彩消失了,开始刻意跟人保持距离,整个人变得冷漠疏离,像是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墙。”

“不是墙,是玻璃罩子……我用玻璃罩子把自己罩起来了,打算与世隔绝,独自枯萎。”

“说什么蠢话。”费铭弹了李理一个脑瓜崩儿。

李理捂住额头,轻轻笑着,叹了口气。

“你走的那天,我让你滚,其实并不是气你说的那些话,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却早就被你一眼看穿,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小丑。”

“哪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丑。”

李理侧身,搂住费铭的脖子:“但我以后不会了,觉得孤单就坦率地承认孤单,感觉累了撑不住了,就老老实实地依靠你。我不会再伪装坚强,伪装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的了。费铭,我离不开你,离了你就活不了,所以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费铭说好,再也不丢了,死也要拽着你,到时候你不准哭。李理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比星星还好看。

“费铭,那天的问题,你再重新问我一次吧。”

“什么问题。”

李理垮下脸,费铭笑了,摸摸他的头,眼神真挚而郑重。

“李理,你认真考虑过我们的将来吗?”

李理的嘴角重新扬了起来。

“废话,当然考虑过啊。我脑子里每天除了大提琴 ,偶尔还是会见缝插针地想一想将来的。我们的将来,明天、后天、大后天,之后的每一天,就算一大清早因为牙膏从哪挤、马桶盖掀开还是盖上,这些神经病理由大吵一架,到了晚上,我们还是会进同一扇门,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你办公室坐久了肩膀痛,我会替你揉肩捶背,冬天我手脚冷,你会抱紧我,把我的脚捂在怀里……这些平淡而琐碎,但并非毫无意义的细节,一点一滴,每天重复着,组成了我们的过去、现在,以及将来,不是么。”

*

“星星好看吗?”亚瑟忽然问我。

“好看,”我笑着点头,“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对我微笑。”

“那你喜欢吗?”

“喜欢的,但我最喜欢你。”

“笨蛋。”

亚瑟闭上眼睛,我怀里缩了缩。

不知道为何,他呼吸虚弱却急促,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我将他抱紧,蹭了蹭他的耳朵尖,一片冰凉。

“亚瑟……”

“闭嘴,我要睡觉了。”

“哦。”

我没再追问,心里宽慰自己,亚瑟大概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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