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李理又背上了大提琴,重启如甲壳虫般踽踽独行的日子。

费铭每天披星戴月,隔三差五还会出几天差,家务自然落到了李理身上。起初费铭提议请个阿姨,但李理拒绝了这个烧钱行为,打扫本就是他的解压方式,做起来也颇有心得,但费铭仍有顾虑。

“这样会不会耽误你练琴?”

“琴在心里,谱在脑子里,想练随时。”

费铭竖起大拇指:“我男朋友真棒,给你点赞。”

李理踹他一脚,让他滚蛋。

不过,李理的天赋唯独漏了厨艺。

为了解决吃饭问题,费铭包了很多馄饨和饺子冻在冰箱里。但李理某天灵光乍现,忽然发现了下厨的乐趣,练琴累了,便开始研究菜谱,得空就鼓捣一桌子菜,志得意满地等费铭回来点评。

说实话,仅凭气味,我就两眼一抹黑了,但费铭每次都很给面子,不但狼吞虎咽,一扫而光,完了还会夸上两句。

我怀疑他味觉出了问题。

更不幸的是,李理对费铭的夸奖非常受用,越夸他越乐此不疲,在钻研“特色”菜式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根本刹不住脚。

我于是又开始担心起费铭的胃来。

好几次半夜,我发现他悄悄爬起来,不是找药吃,就是狂灌水。

不过,费铭并不是纯傻蛋,几次下来也会善意地提点几句,例如“烩三鲜少加点盐,味道应该会更鲜。”,“排骨少炖一小时,啃起来更有嚼劲。”,“下次紫菜虾仁粥把糖换成盐试试,或许会是另一番风味。”,云云。

好在李理也并非死脑筋,并且很吃这套,几经教诲,厨艺愈发长进,渐渐的,我再也没看到费铭半夜偷吃消食片了。

恭喜费先生,完美拯救了自己的胃。

*

正如刚搬来时费铭所言,随着入住的人越来越多,小区里的狗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届铲屎官们多是年轻人,他们建了一个群,每到晚上十点多,就有人在群里喊遛狗了。

以前费铭遛我比较多,现在他忙,大多数时候换成了李理。

李理第一次带我出现在经常玩的草坪,在场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有人认出我,问大毛爸爸没来啊。

李理回说加班,今天换我遛。

一开始,李理不大合群,自个儿待在一边陪我玩球,有人自来熟找他聊天,他就含混应付两句,不咸不淡的,也谈不上任何情绪。

但我懂他,与其说是高冷,不如说是矜持或认生。

后来时间长了,李理渐渐跟这些人熟络起来,偶尔也会一起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

柯基圆圈的主人是两个非常活跃的小姑娘,平时总爱唠一些稀奇古怪的八卦,是遛狗群里的气氛和话题担当。

这天,她俩的魔爪终于伸向了李理,左右夹击问了他很多问题,年龄、学历、工作,还问他跟费铭什么关系。

李理倒不介意,眸子一转,说:“他是我弟。”

姑娘们愣了愣,对视一眼,笑了。

李理跟着她们一起笑。

好巧不巧,费铭就在这时走了过来。

“乐什么呢?”

“没。”李理摇头,“手里拎的啥?”

费铭掂了掂:“冰粉,你昨晚不是念了一宿么。”

李理乐滋滋地接过去:“谢了,老弟。”

费铭嘴角一抽:“你叫我什么?”

李理假装没听见,蹲在一边埋头干冰粉。

其中一个姑娘找费铭搭话:“你哥哥说你加班,还以为你不来了,大伙正商量哪天带狗子去游泳呢。”

费铭眉头皱起来:“什么哥哥,他是我对象。”

李理一口冰粉喷出来,糊了一嘴。

费铭默默掏出纸巾递了过去。

姑娘们面面相觑。

费铭给我套上牵引绳,又把正在擦嘴的李理拎起来,朝周围人打了声招呼:“走了啊。”

他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李理,在众人的注视下往回走,走老远了,才瞥了身边的李理一眼。

“你有点离谱了啊,什么时候成我哥了?”

“开个玩笑嘛,再说你本来就比我小。”

“就两个月。”

“那也比我小,臭弟弟。”

“……闭嘴吧。”

李理哈哈大笑,手里的冰粉差点颠出来。

我一门心思惦记着那剩下的半碗冰粉,忽然听到身后远远传来姑娘们的窃窃私语。

“对不对?我就说吧!”

“好甜啊。”

“磕死我了。”

费铭他们肯定听不见,但我耳朵多灵啊,听得一清二楚。

磕死了是什么意思?甜?是说冰粉吗?话说李理那半碗冰粉还吃不吃了?他真没看见我嘴边吊老长的哈喇子吗?

心好累……

别再跟费铭打情骂俏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算起来,搬来新家也快两年了。

小区的遛狗队伍愈渐庞大,我也结识了越来越多的新伙伴,有闹腾的,有孤僻的,有缺心眼的,还有智商不够颜值凑的……

可每当我仰望那立在房间角落的猫爬架,心脏还是会隐隐刺痛。

时光如逝,太阳底下再无新事。

*

最近,李理在家的时间莫名多了起来。

以前即使休假,他也常会去乐团呆着,现在碰上没有演出的日子,他就待在家里,把自己关进琴房,整日练琴。

费铭并没有多问,我以为他工作太忙,疏忽了李理近日来的异常。但不久后的某天,他拿到久违的假期,带上李理和我去老地方钓鱼时,我才知道他早已敏锐地觉察到了。

这天天气晴好,初夏的阳光在池面上洒下一片金灿灿的豆子。

鱼塘老板还记得我们,笑盈盈地在前面带路。

费铭问起那只突袭我们的大鹅,老板一扬手,说老早就杀了给客人做铁锅炖大鹅了。

我心下一乐,为大猛鹅默哀了三秒钟。

李理围着鱼塘转了一圈,选了处他自封的风水宝地,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并扬言要跟费铭一较高下,看看今天谁钓得多。

池边的风,把他的白T恤吹得鼓了起来,阳光在他的脸上跳跃。

费铭把墨镜架到李理的鼻梁上,又帮他把鬓角散乱的头发别到了耳朵后面:“太阳大,别晃了眼睛。”

今天的鱼儿特别笨,费铭和李理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各自桶里就装了三四条。

我趴在池塘边玩水,尾巴垂在水里摇一摇,竟然也逗来了一圈笨鱼。

这场比赛,李理以一条险胜,惩罚是往费铭脑门上弹了一个蓄了大概五分钟力的脑瓜崩,把费铭眼泪花儿都给弹出来了。

费铭额头顶着大红印,蹲在地上默默收拾渔具。

李理在旁边搭手,见人不说话,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生气了?”

“没有。”

“那你不吭声。”

“脑浆稀了。”

李理爆笑,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中午,老板把他们钓到的鱼做了一桌菜,红烧、水煮、干馏,还有一大盆鱼头汤。

香味不要钱似的往我鼻子里钻,馋得我口水吊了老长,但李理不准我吃鱼,说吃了会死狗,我只能苦逼地蹲在一边吃他们带的狗粮。

李理晒了一上午,出了不少汗,一进包房就冲到空调前吹风。他散开有些凌乱的马尾,松了松发根,顺手又扎了个更加潦草的。

没一会儿,费铭就把人拎到餐桌前坐下了。他把放温的鱼汤递给李理,又夹了一块红烧鱼摆在碟子里,慢条斯理地挑刺。

“前两天,我去找了蒋松。”费铭说。

李理正喝着鱼汤,呛了一下。

我记得蒋松,搬家后不久,李理请了几个同事来新家吃饭,蒋松就是其中之一。我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给我和亚瑟带了一大袋特别好吃的生骨肉饼干。

费铭把挑完刺的鱼肉推到李理面前,这才抬眼看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理从乐团首席降到了第二大提琴,费铭联系到蒋松后,才得知了这个消息。据蒋松说,前年顶替李理去俄罗斯研修的同事回来了,同时也顶掉了李理首席大提琴的位置。

“又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好说的吧。”

李理继续喝汤,仿佛一切轻描淡写。

他的脾性真是收敛不少,以前傲娇如他,肯定早已恼羞成怒,痛斥费铭背着他私联他的同事了。

费铭沉默良久,眼神中透出一丝丝挫败。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李理凉凉地笑了一声:“想什么呢,俄罗斯太冷了,我是怕冷才不去的,再说我在首席也呆了有几年了,早觉得没意思了。”

但费铭早已看穿他的逞强与口是心非。

“我这个人,没什么理想,更谈不上抱负,往前小三十年的人生,走的都是父母规划好的路。所以我特别佩服你,佩服你对梦想的执着和热情,不顾一切,一往无前。这些年,为了成为更优秀的大提琴手,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我都一一看在眼里。我其实,一直想成为你的助力和后盾,默默守护你,支持你,可到头来,却成了阻碍你的绊脚石。”

李理轻轻蹙起了眉。

“去俄罗斯吧。”费铭说,“等我再多做几个项目,挣到了足够的钱,我送你去俄罗斯,去圣彼得堡,去跟你心心念念的肖斯塔科维奇当校友。”

“……好酸。”

“我认真的。”

天高海阔,你想飞得更高,我就成为你的风,你想游得更远,我就成为你的海。

“可是……”李理欲言又止。

费铭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又充满怜惜:“李理,你不要放弃,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

费铭给李理提了一个建议:如果在乐团呆得不开心,索性辞职回家,心无旁骛地为留学做准备。

但李理没接受,说担子全压费铭一人肩上,太重了。况且留在乐团,他多少能从那个刚回来的同事那里借鉴一些经验。

“我以为你不想看到他。”费铭直言。

“我可没那么小气。”李理嗤之以鼻,但在费铭的凝视下,还是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我嫉妒得要死,更不爽他在我面前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但没办法,成年人必须学会权衡和取舍,他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跟这些东西比起来,我的面子,我看不看得惯他,说实话,一文不值。”

“对不起。”费铭说,“最多一年,你再坚持一下。”

李理啪的一声合上琴谱,表情有些烦闷,半晌,叹了口气。

“费铭,你还要说多少次对不起,从我们上一次和好,尤其在你得知我放弃去俄罗斯之后,两年多了吧,你一直活在愧疚中,对吗?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不要再以赎罪的姿态待我了,你真的不欠我什么。没错,遇见你之前,音乐是我的全部,大提琴、钢琴,高于一切。但遇见你之后,你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两年前,如果我负气去了俄罗斯,我们俩铁定完蛋,那种结局,即便现在想想,都让人后怕。所以我从不后悔当时的选择,如果时间倒流,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明白吗?”

费铭定在原地,沉默。

李理等了许久,一抬眼,吓了一跳。

“……哭了?”

“并没有。”

费铭转身就走,李理冲他背影啧了一声。

很快,费铭折返回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李理笑着接过来,指了指自己肩:“再给捏捏呗。”

费铭默默帮他按摩肩膀,李理闭上眼睛,舒服得仰起了头。

时间无声流逝,费铭的目光痴缠于李理脸上,却不想李理忽然睁眼,逮了他一个正着。

李理弯了弯嘴角:“做吗?”

我看到费铭的喉结动了一下,二话不说把人捞起来往卧室走去。

房门在我眼前关上,不一会儿,就从里面传来了不可描述的声音。

回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还以为那俩人关上门打架呢,结果被亚瑟气鼓鼓地训斥了一番。

但几年后的今天,我早已见怪不怪,泰山崩于前而……后面怎么说来着?

哎,忘了,算了。

总而言之,我可真是优秀。

此刻若是亚瑟在,一定又会很不爽地酸上几句,然后把气都撒我头上,咧开嘴呲出小尖牙的样子,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我在门口趴下了下来,脑袋搁在前爪上,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好无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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