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风起残烛,血染琴心
顾昭的马蹄踏碎晨雾时,李副将的佩刀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
他攥着裴玉郎给的檀木匣子,指节因用力而泛青——匣子里那本账册的边角,早被他翻得卷了毛边。
御书房的龙涎香裹着冷意涌进鼻腔时,顾昭跪得笔直。
皇帝翻页的声响像刀刃刮过心尖,直到那声"这是何物"炸响在头顶。
"顾明勾结听风阁刺客,以家人性命胁迫阿九行刺臣。"顾昭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箭,"账册里记着每笔银钱,每道密令。"
御案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皇帝将茶盏砸在地上,褐色茶渍溅在顾昭玄色官服上:"朕待顾家不薄!"
偏殿突然传来喧哗。
顾明被带进来时,月白锦袍沾着草屑,发冠歪在鬓边。
他扫过顾昭手中的账册,突然笑出声:"兄长好手段,为个哑巴乐师,连亲弟弟都要踩进泥里?"
顾昭霍然抬头,眼底翻涌的冷意几乎要凝成霜。
他想起昨夜沈弦按在他心口的手,温温的,带着琴茧的粗糙——那是他二十八年人生里,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温度触碰他的软肋。
"你私通敌国刺客,背叛的是北燕。"顾昭将账册重重拍在御案上,"与沈弦无关。"
顾明的笑僵在脸上。
他踉跄两步,抓住御案边缘:"这账册是伪造的!
兄长为了那个南楚余孽......"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监察司即刻彻查。
顾明,你且在宗人府待着。"
顾昭退下时,顾明的尖叫追着他的背影:"你护得住他一时,护得住一世么?
南楚余孽的种,生来就是脏的!"
脏的。
这两个字像根刺扎进顾昭喉管。
他想起沈弦跪在琴前调弦的模样,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间,把那截因常年按弦而泛白的指节照得发亮——那样干净的人,凭什么被说成脏?
回到侯府时,李副将正守在顾明院外。
看见顾昭,他立刻抱来个包着蓝布的长条物:"侯爷,属下在二公子书房暗格里翻到的。"
蓝布展开,是本旧琴谱。
顾昭翻开第一页,指尖猛地一颤——这分明是沈弦那本《松风操》的抄本,连卷角的折痕都一模一样。
可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多了几个歪斜的音符,像是用刀尖刻上去的。
"找琴师来。"顾昭的声音发紧。
老琴师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刻,突然抬头:"这是密音。
每个音符对应《说文解字》里的页码,连起来是'血书藏于琴腹'。"
顾昭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冲进沈弦的琴室,那把相伴多年的七弦琴正静静立在案头。
他颤抖着掀开琴囊,指尖抚过琴背的龙池凤沼——当年沈弦第一次弹《高山》给他听时,就是这双手,在弦上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刀劈琴腹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顾昭扯出染血的绢帛,字迹已经晕开,却仍能辨认:"顾渊令我三更离府,若敢声张,弦儿性命不保......"
"弦儿。"顾昭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喉咙像被塞进团浸了水的棉絮。
他终于明白,为何沈弦每次弹《归梦》时,尾音总带着哭腔;为何他总在月圆夜对着南墙发呆——那堵墙,原是当年他母亲被迫离开的方向。
"侯爷!"李副将的声音从门外撞进来,"二公子的人在街头散布谣言,说沈公子伪造血书,污蔑先侯......"
顾昭猛地站起,绢帛在掌心攥成皱团。
他冲向琴室时,正撞见表妹扶着门框抹泪:"弦哥哥昨夜弹了整夜《乱世》,琴音急得像要烧起来......"
牢房的潮气裹着霉味钻进鼻腔时,沈弦正蜷在草席上。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的瞬间,眼底的光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又暗了些。
顾昭蹲在铁栏外,指尖穿过缝隙,轻轻碰了碰沈弦发青的手背。
对方立刻反握住他,指腹的茧蹭着他掌心,一下,两下,像在敲琴板。
是《桃夭》的调子。
顾昭闭了闭眼。
那是他们初遇时,沈弦在乐坊弹的曲子。
当时他嫌吵,现在却觉得,这叮咚声比任何誓言都要滚烫。
"他们说你伪造证据。"顾昭哑着嗓子,"你恨我么?"
沈弦摇头。
他用没被握住的手,在草席上一笔一画写:阿昭,我不怨。
顾昭喉结滚动。
他想起昨夜在琴腹里摸到的血书,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要护好顾家",想起沈弦在琴音里藏了三年的求救——原来最该被护的,从来不是什么侯府清誉,是那个用琴声说尽委屈的人。
"等我。"顾昭站起身,"我一定带你出去。"
沈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突然用指节敲了敲墙壁。
空洞的回响里,藏着半句没弹完的《凤求凰》——他相信,顾昭会听懂的。
深夜的侯府安静得可怕。
顾昭翻着秦婆婆送来的日记本,烛火在"楚昭仪"三个字上跳了跳。
墨迹里浸着泪,写着:"顾渊说,北燕新立,容不得南楚公主的血脉留在侯府。
他给我金叶子,说等弦儿长大,会接他回家......"
"原来父亲不是不要他。"顾昭合上日记本,月光透过窗纸,在"弦儿"两个字上镀了层银。
他摸出怀里的血书,突然想起皇帝今日说的"彻查"——或许,该让这两份东西,都见见天日了。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顾昭将日记本和血书一起收进暗格,指腹轻轻拂过"楚昭仪"的落款。
他知道,明天的早朝,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暴。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沈弦独自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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