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沈韵瑾弹琴的人都要赞一句,其音清绝,堪比天籁。
一双纤纤素手,随意地撩拨几下琴弦,与寻常人弹琴也无二异,可音律从沈韵瑾的指尖流动出来,就是更空灵些,更悠扬些,声声扣在人心上,一不小心沉迷进去,宛如误入仙境,一百个人听就有一百种曼妙。
技艺高超的老琴师说,沈韵瑾弹琴不在技法,而在心法,她的心声通过琴音来展现,千回百转,如曲径幽折。
箫恒便想,到底是怎样的心能弹出这样的琴?
接待使臣的宫宴进行到一半,彰显两国交好的客套和礼节尽数施展完毕,众人酒酣正欢。突然几缕琴音像从九天之外降临,御苑的琼华池里凭空起了一阵缥渺烟雾,宴会安静须臾,待烟雾散尽,只见一座四面笼罩着胭粉色纱帘的台子从远处慢慢漂移到池子中央。
高山流水之声潺潺入耳,帘子忽地被一柄桃木剑挑开,而后剑锋飞转,纱帘掉落下来绕剑挽成一朵绽放的绢花,又幻化成一股流动的波浪,如飓龙起舞。
飓龙盘旋的中心,一袭红衣的安阳郡主凌空跃起,脚尖踩着纱帘像天女现形,激起四周响起一片惊叹。
沈韵瑾白衣袂袂,静坐于台侧抚琴,形容似山巅雪。安阳郡主红衣猎猎,身姿随剑舞动,像一捧经久不息的绚烂焰火。这一动一静、一浓一淡的两抹风姿揽尽了天地间所有的风华。
琴声骤,则剑势凌厉,如疾风卷落叶,空中有飒飒之声。琴声缓,则人柔剑刚,如翠竹临风,如清泉抚石,妙不可言。
众人屏息注目,一曲终了,他们还沉醉其中不知身处何方。
萧恒没想到沈韵瑾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宫宴上,眼神轻轻掠过台上的人,惊艳之色在眸中乍现,又迅速归为平静。
皇帝迭声叫好,看似谦虚实则炫耀地对羌芜国来使道:“此二姝乃我朝绣阁千金,今日以微末之技略展博才,恐难及羌芜佳丽之万一也。”
羌芜国五王子恭恭敬敬回应:“素来耳闻京城女子惊才艳艳,今日有幸得见,传言诚不欺我,此二姝如瑶池仙子下凡尘,绝世无双。”
皇帝满意地笑了,给沈韵瑾和安阳赐了上座。
坐在皇帝旁边的锦妃隔空朝她们举了举杯,粲然一笑,满室生辉。
近距离看锦妃和五王子,那两张脸眼角眉梢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起来是同一种流光溢彩的异域风情,不得不令人称奇。
安阳小声对沈韵瑾说:“听说锦妃最妒忌的就是你,你可别盯着她看了,小心她哪天犯病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沈韵瑾抿嘴低笑,京中对于出色的女子拥有很多不好的传闻。
沈韵瑾的席位与萧恒隔着一条过道两两相对,箫恒那边都是同他差不多级别的年轻官员,沈韵瑾这边都是皇室贵女。
她将将坐下,围绕她的议论声纷至沓来,窃窃私语的估计又在讹传关于她的种种流言,高声赞扬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心。
但是来自男子的那种热烈而又复杂的凝视沈韵瑾是能感觉到的,她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为自己斟了杯酒,仰头饮尽。她美而自知,恃才傲物,是一朵奇葩。
那些目光在沈韵瑾身上流转一番又轻飘飘地落在箫恒身上,戏谑有之,同情有之,艳羡也有之。萧恒冷着眼往四周一扫,在空中交汇的眼神迅速四散开来。
箫慕看看众人,嗤笑几声,沉迷于猪蹄去了,被箫恒瞪了几眼也不在意。
处于舆论中心的还有安阳郡主,安阳因为太过刁蛮攒了不少恶名,但她才不管别人是欣赏她还是嫉妒她,或者因为她太爱出风头而厌恶她,她眼里剩下祁王。
安阳的仰慕张扬又大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祁王容景,容景喝一杯酒她也跟着喝一杯酒,耳根和脸颊都微微泛了红,从一头随时炸毛的小狮子变成一只温顺的小兔子。
坐在皇室席座末尾的祁王也和萧恒一样,沉默自饮,嘴角噙着的笑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浅浅地一闪而过。
酒桌上有众生百态,老将军沉着,不怒自威。沈归义左右逢源,官做到一品也是一张狗腿子脸。沈韵瑾带着看客般的心情摇一摇头,叹一叹气,不做任何言语。
转头倏地对上萧恒的眼神,萧恒也不避,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审度着沈韵瑾。
沈韵瑾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坏主意,她将食指和拇指在自己唇上按了一会儿,然后松开冲萧恒抛了个飞吻。
萧恒的神色终于变了,是极度的震惊和极羞耻的愤怒,他快速地左右瞟了两眼,见大家都喝得七荤八素没人在注意他们,咬着牙吐出两个不慎明晰的字,沈韵瑾猜大概是轻狂、无耻之类。
调戏完萧恒的沈韵瑾又恢复了端庄娴静的模样,仿佛刚才胆大妄为的浪荡之举只是萧恒的错觉。
萧恒一腔怒火无处发作,脸都憋成了青紫色。沈韵瑾在心中狂笑。
酒过三巡,锦妃醉倒在皇帝怀里,皇帝命宫女扶锦妃下去休憩,锦妃不依,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划过皇帝的脸庞,不知说了些什么,皇帝笑得很开怀,侧头吻在了锦妃手心。后来皇帝陪着锦妃先行离开了。
沈韵瑾便把注意力放在羌芜国的五王子身上,五王子是个生性活泼的人,与左右几位王世子打得火热,那情形大有再喝三杯就要拜把子的趋势,果然京城的纨绔和羌芜的纨绔并无不同。
五王子偶尔会朝沈韵瑾这边看过来,微笑点头,明明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沈韵瑾却总觉得他的笑容似乎别有一种深意,她琢磨不透。
锦妃离席后没多久,五王子也借故离开了,沈韵瑾看着他踏步远去的身影,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很久远的记忆,一个模糊的画面浮现出来,她的眉头轻轻地跳了一下。
那还是在誉王府的时候,羌芜国的四公主还没成为皇帝的锦妃,而是誉王的红颜。
沈韵瑾虽然是誉王府的常客,但她几乎没有在王府里见过四公主,大概是誉王有意让她们错开。沈韵瑾只从爱嚼舌根子的下人那里听说过,誉王和四公主甚是亲密。
她记得有那么一次,沈韵瑾陪誉王在书房作画,管家来禀报说四公主擅自来了王府,说有急事要见誉王。沈韵瑾当时想这位四公主胆子真是大,反正她若没有誉王召见是绝不敢私闯王府的,看来誉王果真跟四公主的关系要更亲近一些。
誉王让管家将四公主先安置在另一处雅苑,然后他就让沈韵瑾先回去了,明明那幅拈花仕女图才只作了一半。
走出书房刚好看到管家领着四公主从长廊往另一边去,沈韵瑾远远地瞧了一眼,四公主的确很美,不同于京城女子的端庄秀丽,那种美像沈韵瑾卧室里那株用蓝色琉璃花瓶盛着的波斯菊,不一定说真比牡丹芙蓉好看,但就是让人眼前一亮。
沈韵瑾当时只顾着欣赏那浓烈的美貌,并没察觉出哪里奇怪,今日将锦妃和五王子放在一起比较,沈韵瑾才回味过来,他们的脸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锦妃毕竟是女子,身形纤细而苗条,有弱柳扶风之姿。而五王子他有着男子的健硕而挺拔,腰肢劲瘦,但绝不纤柔。
再回想当日沈韵瑾在誉王府见到的四公主,身形比管家更疏阔,走路的姿势更像是刚刚离开的五王子。虽然女装遮掩了一些雄性的特质,但男女身段的不同依然很明显。
沈韵瑾越想脑海中的那个形象就越清晰。清晰之后是更深的茫然。如果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是五王子而非四公主,这意味着什么呢?
沈韵瑾面上不显,手紧紧地拽着桌子的一角,关节微微泛白,这个细节只有萧恒注意到了。沈韵瑾站起身时萧恒同步放下了酒杯。
“怎么?我们将军府的少夫人要追着别的男人走了?”
沈韵瑾跟在五王子身后走了几步,箫恒冷冷的嘲讽在身后响起。沈韵瑾暗暗翻一个白眼,转身笑道:“你还在意这个,放心吧,我不会绿了你的。”
萧恒:“……沈、韵、瑾,你知不知羞的?”
沈韵瑾看着远处她那便宜老爹正跟几个阁老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她甩甩衣袖快步往宫门方向走:“我乏了,我先回去了。”
比起跟萧恒争论,她更不想见她爹,尤其是她刚刚又给他长脸了之后。
不想贪了几杯酒,身子有些飘,猛地一转身引起一阵眩晕,她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是箫恒及时托住了她。
沈韵瑾歪在箫恒身上缓了一会儿,赶在箫恒动气之前站直了身体。
箫恒没有一点男子风度,泠然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别在我面前耍这种小把戏。”
“是是是,我厚颜无耻吃你豆腐。”
沈韵瑾不欲与他狡辩,搭着丫鬟的手绕开沈归义走了。
箫恒气结,又追上去,一直追到了马车上。
沈韵瑾警惕地看着一步跨上来的箫恒,“你也要坐这辆车?”
箫恒四平八稳地占了一大半位置,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你我同来赴宴,却分坐两辆车回去,让别人怎么想?”
沈韵瑾狐疑道:“你还在意这个?”
“哼,总不能让别人看将军府的笑话。”
沈韵瑾露出一副“随便你吧”的表情,靠着马车内壁闭目养神。
马车里的气氛太安静了,箫恒咳了咳,问:“你刚刚去追五王子是发现了什么?”
沈韵瑾没有回答他,箫恒皱着眉头看过去,沈韵瑾呼吸绵长,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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