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繁茂的古树遮天蔽日,漫山遍野的灰绿色袭上眼球,视野暗了好几个色度。

虞泠爬山爬到腿软,两腿颤颤巍巍地发着抖,全仗着傅峥承牵着她的手勉力支撑,莹白的掌心里已经攒满了粘腻的汗水,却因为害怕一旦松手再难牵回来,于是强忍着,哪怕眼花缭乱,也依然按照傅峥承给的节奏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傅峥承让她从一数到一百,数到一百,就给她喝一小口水。

这是虞泠从头数的第十五遍。

在数到“五十九”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太阳灼热的温度。

十分钟后,成功登顶。

在山顶的平台上吹吹山风,拍拍风景就该准备下山了,虞泠全然忘了拍照发朋友圈,一心只记得握到了傅峥承的手。

他掌心粗粝,有硌人的枪茧,摸起来会不舒服,但她还是不想撒手。

四个人和上山的时候一样,兵分两路,老两口一组,虞泠和傅峥承一组。

虞泠急着下山上厕所,冲得比兔子还快,等她在山下上完厕所了,老两口还在半山腰。

虞泠难得和傅峥承单独相处,跟他交流的经验不是很丰富,紧张地搓着手,笑嘻嘻地说:“哥哥,我做到了。”

傅峥承笑着“嗯”了一声:“很棒。”

虞泠盯着他上扬了嘴角想了几秒,大胆请求:“那哥哥,你以后可不可以多这样管管我啊?”

傅峥承没回应。

就在她忐忑纠结、不知所措的时候,傅峥承开了口:“理由?”

虞泠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故作可怜:“我知道自己都这么大了还需要人约束看起来很荒唐,但是我好像只能依靠外力鞭策才能在逼迫下前进。我时常会觉得自己太笨了,只要没有人指点就会犯糊涂,做些自己都不理解的错事。事后想通又会自责。我也知道这样会分散你的精力、让你为难,可是我距离优秀和堕落都只有一步之遥,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

她烂到不能再烂的自制力让她绝望,而今天的顺利登顶让她尝到了突破极限的甜头、看到了希望,所以已经开始幻想在傅峥承强势的敦促下扶摇直上了。

在没有走到今天这步境地之前,她做梦都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和傅峥承并肩而立。

而现在,她不想只在梦里拥有这些美好的东西了,她有了奢望。

傅峥承听了,冷静而不留情面地说:“虞泠,我不想跟你讲那些大道理,讲了你未必能听懂,我们就说点实际的。我叫你起床,叫早了你怪我打扰你休息,叫晚了你怪我害你迟到,我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觉得不自由,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嫌唠叨。也就是说你要的是想让我管的时候我管你,不想让我管你就可以阳奉阴违,你是在让我推着你走吗?你是在推卸责任。身为一个成年人,这些你怎么可能逃的掉?”

被他戳中心思的虞泠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傅峥承面露严肃,条分缕析地说:“你本身是学法的,知道什么情况下人才会被剥夺自由对吗?你觉得你有犯过什么罪大恶极的错误吗?不用因为一点小事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不自觉不一定非要找个人监督,找个志同道合的人互相勉励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你说你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就在做之前想清楚后果。你在思路最开阔的年纪不勤动脑,要等到什么时候。管束少不了责备,挨骂能让你心里好受吗?”

“能……”虞泠忍不住顶嘴,小声絮叨,“我就希望有人能时不时骂我两句,骂醒萎靡不振的我。尤其是当我犯了很低级的错误却没有受到惩罚的时候,我会记好长一段时间,很难自己消化。我会乖乖听话,不会反过来怪你的,我自己做不到面面俱到,更不会要求好心拉我一把的人面面俱到,我拎得清。老实说,我求你帮我解决的是心理问题,不是你说的原则问题。”

傅峥承搞不懂现在的小孩怎么会这么娇气,把解决不了的问题通通归于心理问题。

虞泠扯了扯他的袖子,朝他撒娇:“管管我好不好嘛哥哥,没人爱才没人管呢,况且你不管我谁管我呀。”

别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如意算盘打得精明着呢,这里面的门道可有得说。

成年前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家混两天,那家混两天。是傅峥承上了大学,桂素娟觉得寂寞,她才搬去了他家。

那年暑假,大一结束的傅峥承从首都回来,搞了场突袭,吓得趴在床上看小说的她正襟危坐,装作正在认真写作业。结果傅峥承通过电扇所对的角度不对,从她枕头底下搜出了发热的电子书,就此紧抓她的学习。

最后开学的时候全班只有她收假前夕没有疯狂补作业,半点没敷衍的写完了。并且因为傅峥承尽心尽力的辅导,新学期的第一场考试,她恶补的那门课考了全班第一。

那是她初一一整年唯一的高光时刻。

这说明什么?

她不是不聪明,只是贪玩。

她不是不乖,只是没有自控力,管一管就能被拽上去。

这样一来,管她的人势必会获得足够的成就感。

人对于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肯定是会偏爱的呀。

得到了傅峥承的关爱,那离得到他的爱还远吗?

日后他发现她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也是把真实的她和她口中的对比,而不会把真实的她和别的姑娘对比。

她比不过别人,还比不过自己吗?

劣势一下就转化为优势了。

再说她说的可都是实话,她确实存在这些缺点。

她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跟他坦诚相见,这叫诚信求偶,杜绝欺诈。

既然傅峥承终身不娶的原因满满都是为虚无缥缈的老婆好,那她将来的老婆作为利益受损者就应该掌握话语权,他单方面认定的不能算数。

综上所述,他们结婚非常合理。

她要给她的峥承哥哥一个家。

她不但对傅峥承有非分之想,还想渎神。

傅峥承不了解她心里这些弯弯绕绕,成功落入了她的圈套,但也反将了她一军:“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管好自己。”

虞泠:“……”

不过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虽然不是男女朋友,但至少她和傅峥承搭上了关系,虞泠喜出望外。

傅峥承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元现金给她,叮嘱道:“以后再不准不吃饭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要跟上。我看你身材挺标准的,用不着减重,尤其是靠节食减。我不想让你每天拍餐给我看,你乖一点,别为了让我管你,故意不听话。”

这不是挺上道的吗?

虞泠鼓着两块圆润的苹果肌舔了舔唇,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一样,笑意盎然地说:“可是五百块也太多了吧,花哥哥的钱,不是就靠哥哥养了吗?”

傅峥承皱了皱眉:“这就叫养了?胡说八道。给你钱是让你买水果的,不准用来点外卖。”

虞泠心虚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吃水果的……”

傅峥承就告诉她:“你带来的猕猴桃上贴着标签,明显是礼盒装,既然是礼盒装,过节送礼直接拎过来就好,你却特意挑出来用袋子装,为什么?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自己吃了几个,继续装在盒子里没法送出手,二是怕里面有坏的,不便送给对方。同一盒果基本是一批的,刚才你吃那个猕猴桃的时候说酸,如果你之前吃过,要么不会吃,要么酸也不会说出来,因为那是你送的。当然,不排除你有什么小心机,但人在疲乏的时候大脑运转也会变慢,那时候你应该满脑子想着不爬了,估计没有心思顾及别的,是第一种可能的概率微乎其微。猕猴桃装盒的时候没有成熟的,如果你是个爱吃猕猴桃的人,会时不时看一下软了没有,不会任由它放到坏。同样,如果你是爱吃水果的人,寝室会囤经济实惠的散装水果,哪怕是临时起意做的决定,盒子拆都拆了,怎么也要搭两个其他种类的水果。送人东西会把能给的都给对方,是你的个人习惯。”

虞泠被他装到了,惊讶地问:“哥哥,你是对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都做这么复杂的分析吗?”

傅峥承云淡风轻道:“思维的敏捷度是锻炼出来的,拿出你耍小聪明时一半的态度,你也可以。”

哼,批评她就批评她,还要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多费事啊。

傅峥承不跟她聊这些有的没的了,对她说:“走吧,回去了。”

虞泠这下是真的走不动了。

她的力气全都用来上山和下坡了。

虽然她还想再坚持坚持,可是她娇弱的身体不允许。

“哥哥,我走不动了。”虞泠楚楚可怜地看向傅峥承,“我没撒谎骗你,腿酸得要断了,脚尖也好疼。”

她还打算再抱怨两句,傅峥承已经上前举重若轻地抱起了她。

不是背,是抱。

公主抱。

虞泠顿时愣住了。

他的手臂好有力量,浑身的荷尔蒙都在这一刻点燃,熏得她的心脏“砰砰”跳。

虞泠红着脸口是心非地说:“哥哥你怎么抱我啊,你自己应该也很累了吧。”

傅峥承的脸颊上汗液直往下淌,却面不改色地说:“哥哥的存在就是为了引导你,守护你,在你有力气走的时候敦促你自食其力,当你走不动的时候,自然也要带你回家。”

-

一年到头的最后一个国假余额归零,虞泠本以为这次登山是下半年见到傅峥承的最后一面,都舍不得跟他说“再见”,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

国庆假期结束,虞泠照常回学校念书,花了两天才把放飞的心收回来。

这天她刚上完民法课,正准备去食堂吃午饭,忽然接到了傅和山的电话。

老同志先迂回了一下:“虞泠啊,你下午有课吗?”

虞泠一五一十地答:“没有呢。”

“那你能从食堂打点饭给你桂阿姨送去吗?我手头上有点事没忙完。”

傅和山也是警察,干了这么多年大小是个官,可以说是警局的主心骨,常常忙得不可开交。

闻言虞泠当即就懂了,善解人意地说:“好啊没问题,送去哪啊?”

“医院。”

两个字一出,虞泠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傅和山在那头自顾自说:“峥承受了点伤,前两天动了手术,他妈非要在医院守着。还得辛苦你跑一趟,顺便安慰安慰她。不然她精神上撑不住,身体也吃不消。”

前两天。

还不一定只是两天。

她现在才知道。

“峥承”、“受伤”、“手术”、“医院”。

一个个字眼像冰锥一样扎在她心上。

虞泠如堕冰窟。

半晌她才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向傅和山问了医院的地址。

她的方向感一向不是很好,有轻微的路盲症,给她建筑示意图也没有用。

到达医院以后,她问了好几次路才终于找到了傅和山在电话里告诉她的那层。

电梯的门一打开就不断有病人痛苦的呻/吟从病房里传出来,仿佛从人间坠入地狱。

虞泠循声而望,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几个医生在给里面的病人在做基础治疗。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病人的面孔,绵长的呻/吟骤然变成了尖利的哀嚎。

虞泠心在颤,手也在颤,手里拎着的打包饭盒摇摇欲坠。

一方面是出于同理心,一方面是她不知道傅峥承是否也要经历这些。

她一边暗自祈祷,一边胆战心惊地来到傅峥承所在的病房。

桂素娟没有坐在病房外的公椅上,不见了踪迹,但是傅峥承的病床边围了一群医生,似乎正在会诊。

“心率已经在一百八左右徘徊了半个小时了,再不降下去就要引起心颤了。”

“药刚打下去,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是不是还在发烧?”

“不能再打药了,他心脏受不了。”

……

虞泠刚踏进病房就听到了这段对话。

而躺在病床上的傅峥承满身导线和管子,戴着呼吸面罩,白雾一阵接一阵喷在面罩上,连呼吸看上去都十分艰难。

见到这一幕,虞泠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倏地断了。

傅峥承发着烧,意识却是清醒的。

他疲惫地将双眼睁开了一条缝,一看就看见了探头探脑的虞泠,以及她脸上的神情,艰难地说了两个字。

虞泠模糊地听到,是“别哭”。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眼下圆润的脸颊上,不禁顶着傅峥承的视线惊慌失措地想:对不起哥哥,不是我不乖,是眼泪它不听我的话。

四肢健全!

没有失忆!

肾也没毛病!

大家不要惊慌(●°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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