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素娟去缴完费回来,发现病房里站着的除了各科室的专家,不知何时多了个虞泠。
虞泠听到身后高跟鞋的动静下意识回头,视线与桂素娟的相撞。
四目相对,桂素娟一眼就看到了虞泠脸上干涸的泪痕,不由愣了愣,诧异地问:“你哭什么。”
虞泠本来靠强忍是勉强能忍住不哭的,结果被这么一点破,一不留神没收住,放声哭起来,惹得正在专心讨论的医生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
虞泠觉得丢人,难为情地闭上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咬紧下唇,可哭哪里是轻易能控制得住的。
于是她像一台正处于脱水模式的洗衣机一样,过一秒“呜”一下,断断续续,经久不息。
一众专家里有一个年长的医生回过神来对桂素娟说:“小姑娘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被吓到了。”说完又转过身柔声安慰虞泠:“他是你哥哥是吧?不要紧,你哥哥身体素质很好,只是起了炎症,晚点烧退了就好了。你在这里哭会影响你哥哥的情绪的,他现在情绪不能有波动,你先出去等等好不好?”
虞泠连连点头。
对方微笑,说了句:“小姑娘蛮坚强的。”
虞泠知道真正坚强的是躺在病床上的傅峥承,惭愧地垂下眼,浓黑的睫毛颤了颤。
桂素娟陪虞泠来到病房外,刚关上门就问:“你怎么来了?”
虞泠吸着鼻子说:“叔叔让我来给您送饭。”
“这个老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又不是不用上学,干嘛让你跑到医院来。”桂素娟埋怨完丈夫,转而问,“那你自己吃过了没有?”
虞泠其实没来得及给自己选一份餐就心急火燎地赶来了,但她抬眼注视着桂素娟关切的神情,点了点头说:“我吃过了。”
大概是他们那辈人饿过肚子,格外重视温饱问题,在老两口悉心的教育下,傅峥承也不例外。
他会因为她生活费被骗自掏腰包给她补贴,会因为她少吃了一顿饭而收留她一夜,会希望她每天都能吃上水果,会嘱咐她好好吃饭不要瞎减肥。
而他此刻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一瓶接一瓶地输着各种药液,打着营养针,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了。
虞泠想到这里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蓄满了眼眶:“峥承哥哥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傅峥承是多严谨细致的人啊,身手也矫健敏捷,能把他伤成这样的只有天灾和**。
她快恨死弄伤他的罪魁祸首了。
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永远阴险狡诈没有底线,不是丧心病狂的变态就是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她祝傅峥承如愿以偿,可私心一点也不希望他冲锋陷阵。
她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害怕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就此变成黑白色,害怕有他的记忆随着岁月消磨,害怕他没有被帮助过的人铭记。
可是她害怕的这些,他都全然不在乎。
她不会成为他的软肋,因为他不喜欢她。
桂素娟叹了口气:“具体情况他同事没有详说,只说是抓人的时候逃犯拒捕,峥承为了保护同事被捅到了。没扎到要害部位,可凶器上面有大片铁锈,伤口感染加上失血过多导致了休克。其实昨天就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今天伤口好像发炎了,有点发烧,应该没有大碍。”
说完她主动接过虞泠手中的饭盒,撵她回去休息,“吃完饭容易犯困,快回去睡个午觉,早点把作业写了。峥承还要在医院观察几天,你专心上课,明天不用来了。”
虞泠想说“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读的破学校没有那么多作业可以写”,可桂素娟都这么说了,她找不到留下来的借口。
她在这里能做什么呢?
她不能替傅峥承分担痛楚,桂素娟看起来也不像傅和山说的那样需要她安慰,这种帮不上忙的无力感弄得她心口赌得慌,也不想再无意义地耗费时间了。
虞泠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了声“好”。
“你是怎么过来的?”桂素娟总要把她安顿好才放心,“让我想想你要怎么回去。”
思索间,她们身后传来高跟鞋落地的脆响。
一步一响,分外清晰。
除此之外,还有轱辘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一个面容姣好、打扮精致的女人blingbling地出现在过道里,听到她们的对话应了句:“小妹妹要去哪?我让司机送你。”
虞泠和桂素娟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对方的目光掠过虞泠,看着桂素娟从容微笑:“伯母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邵漪宁,涟漪的漪,安宁的宁,是傅警官的追求者,听他同事说傅警官受了重伤,特意带了些水果来探望。”
说着她示意身后的男助理把推车移到桂素娟面前,“一点心意,希望傅警官能早日康复。”
她说的是一点心意,可哪止一点,简直把水果店里所有种类的水果里最新鲜饱满的都搬过来了。
山竹、火龙果、百香果、柚子、黄晶果……
顶贵的东西再凑上一些常见的香蕉苹果,说是水果界的满汉全席也不为过。
虞泠不知道医院的情况,只给桂素娟带了饭,而且因为来得急,没有在楼下的水果摊上挑一两样,况且就算买了,在这么鲜明的对比下恐怕也会显得寒酸。
桂素娟说过,水果是最实用的礼物,傅峥承要她多吃点水果,自己肯定也喜欢。
眼前的人是该有的都有了的白富美,而自己只是前路未卜的穷学生,虞泠不着痕迹地攥紧了衣角,默了默,落荒而逃。
“阿姨再见,我先回学校了,有事随时叫我。”
脆弱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样一个,成熟而富有女人魅力的情敌面前,表现得像个没有自主能力的宝宝。
她才不是小妹妹。
她已经成年了。
受到打击的虞泠心乱如麻,魂不守舍地回到寝室,一进门就钻进了床帘里,开启了自闭模式。
室友们在玩自己的手机,一边刷视频,一边哈哈笑。
每个人都在外放。
此时已经过了午睡的点,再吵也没理由让别人迁就她,虞泠的脑仁都要炸了。
没多久,不知从谁的手机里传出“姐姐好”、“姐姐妙”、“姐姐不会怎么样”的顺口溜,虞泠把头埋进枕头里,不敢让哭泣的声音逸出分毫。
—
十天后。
傅峥承挺直腰背坐在床沿,自己拆掉了从肩缠到腰的绷带。
即使不刻意憋气,他身上的肌肉也丰硕到无处遁形,只是背上留下的伤疤分外狰狞,缝合的针脚有如岩脉的山脊,凹凸不平,整块隆起。
他虽然看不到,但心里知道,也没打算照镜子,反正伤处已经没有疼痛感了。
原本要替他重新包扎伤口的护士一进来看见这样的景象吓坏了,连忙跑到他身前找了个位置放下托盘,板着脸训道:“你怎么能自己拆了呢,万一细菌感染怎么办?”
“痒了几天,应该早就结痂了。能尽快安排我出院吗?你们医院的床位很紧张吧。”
就他懂得多!
不管他长得多养眼,她们做护士的可太讨厌不听话的病人了,小护士皱着眉掰过他的肩头一看,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还真是,你怎么好得这么快,昨天还流脓呢。”
傅峥承笑:“对吧?”
小护士撇撇嘴:“那我让刘医生过来看看,他说可以你才能出院。”
“好的谢谢。”傅峥承道完谢,忽然想起来问,“您知道我手机去哪了吗?”
小护士心说果然每个病人病一好就开始找手机,“你母亲给你收进床头的抽屉里了。”
傅峥承又道了声谢,拉开抽屉。
手机黑着屏,正处于关机状态。
他熟练地开机。
手机没设密码,也没存什么秘密或是见不得人的**,屏幕一亮就进入了主界面。
电量还剩百分之三十。
铺天盖地的消息轰得手机震个不停,查阅过程中仍源源不断地在接收。
傅峥承先处理了一些急需他参与的公事,接着给父母报了声平安。
试图联系他的人还有很多,但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虞泠的发信数量上。
99 。
他沉思了两秒,点了进去。
虞泠给他分享的都是日常琐碎,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跟他说,翻下来没有重样的。
十月十号:
[图片]【大家上课都在逛淘宝,但我好好听讲了,这是笔记,请哥哥过目。】
十月十一号:
[图片]【我在网上买的助农水果到了,没有坏的,就是一点也不甜,但我没有退货。】
十月十二号:
[图片]【给哥哥看清晨六点的月亮和傍晚六点的晚霞。】
十月十三号:
[图片]【图书馆打卡第1天,收工了。这是今天手机使用时长的截图。只玩了半个小时,我厉害吧嘿嘿。】
十月十四号:
[图片]【学校食堂新开了一家鸡蛋灌饼,超级无敌好吃!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学校玩呐,我请你吃饼呀。】
……
时间停在十月十四日,他出事的第五天。
之后她就没有再给他发过任何消息了。
小孩子过家家,果然做什么都是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等那股热乎劲过去了,就坚持不下去了。
月初他执勤结束,回家时路过文创店,进去挑了枚可爱的小熊发卡买下来准备送给她。
可是眼下看来没必要送了。
他不想让她像自己一样心生不该有的期待。
本是打算送给她讨她欢心,让她误会了,就不好了。
她不是,她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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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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