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敌友难辨

杨善下朝后,仍是心情低落,此时身着大袖道袍,正在府中花园散心。远远见一下人未经通报,就引着一个身着锦衣卫服色的人过来,难免有些不悦。今日一事,虽于他无碍,但终究是冲着他来的,而且眼下正是由锦衣卫主理此事,以他们的手段作风,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进去,内阁一派难免会损失惨重,想到此处他越发觉得眼前此人来者不善。

凌孤意走到近前,虽知道自己此行唐突,也只得拱手行礼道:“下官北镇抚司镇抚使凌孤意,拜见首辅。”

杨善并未答话,只是冷目视之。他们品级相差甚远,更何况他一向视锦衣卫为阉宦的鹰犬爪牙,平日里只做视而不见,他自然不可能认识凌孤意。可此时听她说话,心中却无端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面前这人的声音似乎很久以前就在哪里听到过,这怪异的熟悉感冲淡了他原本对锦衣卫的厌恶鄙薄之情。

他神情淡漠的问道:“你因何事欲见本官?”

凌孤意不理会他明显的冷漠,只是静静的陈述:“首辅此刻如此清闲,想必是还不知祸事将至。”

“祸事?本官有什么祸事,今日你们做的好事虽是暂时得了意,但说到底于本官并无什么妨害,就算拿人也拿不到本官头上,凌镇抚只怕是走错门了吧。”杨善的目光扫过凌孤意仍然沉静的面庞,话里满是嘲讽轻蔑。

“翰林院侍讲学士沈昉可是大人的得意门生,大人可知他现在何处。说起来,这位沈学士果真是尊师敬长,听得大人受了委屈,此刻正领着一大帮翰林学士,跪在五凤楼前替大人您,还有这案中的诸位大人讨公道呢!”她的语调仍是恭敬,可任谁也听得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

杨善闻言已是面色微变,他是历经几朝的老臣,哪里听不出这意味着什么,此时已顾不得理会凌孤意的有意讥讽。他自下朝归来就闭门谢客,这事他确实是丝毫不知,但面前这人特来告知此事,却又让他看不清是何用意。

锦衣卫遇到这样的情形,向来都喜欢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这才好从中邀功,他强自镇定道:“陛下此举令朝中有识之士不满,才有此劝谏之举。即便此举会令陛下不悦,也不足以称为祸事。”

凌孤意知道他心有疑惑,索性挑明:“下官是不是危言耸听,首辅心中有数,若不及时劝退诸人,只怕先帝之时杖杀百余官员之事又将重演。”

杨善仍不松口,只是说:“陛下向来仁慈,虚怀纳谏,怎会为些许争执而致血溅宫门。”

凌孤意语气仍然平和,但所说的话却是句句都击中了杨善的心:“陛下仁慈不假,但假若一味违逆上意,也难保有雷霆震怒之时,大人历经三朝,伴君数十载难道不比我清楚。大人也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叵测居心,今日朝堂之事是不是冤枉,大人心中自有分数。我只是要劝大人一句,不管是与司礼的斗争,还是与陛下的博弈,都不要牵扯这些翰林士子,这些人中或许有些是迂腐平庸,但亦有许多是国之栋梁,也难保将来的阁辅肱股就在其中。若真是为赌一口气而不去理会,假若陛下杖杀众人,岂不是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杨素此时已是耸然动容,这样的话实不可能从一个锦衣卫口中说出,更遑论她还是凌英的亲信。可不论凌孤意是何居心,这话中的道理半点不错,当务之急是劝退宫门众人,以免时间拖得太久,僵持不下,一旦惹恼了皇帝,便是无可挽回了。他臣节仍在,去了争斗之心,仍是满心为皇帝打算。

到了此时,杨善已经顾不得去想凌孤意的来意了。翰林院里有多少他的门生故旧,不管是为了皇帝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不得不出面去保住这些人。

杨善面容紧绷的打量着凌孤意,任他如何揣测都看不出这事于她有何好处,思虑了片刻终是松口说道:“罢了,老夫这就往五凤楼去。”

凌孤意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担心杨善因素日与司礼的积怨不肯出手,好在这位三朝老臣仍旧心怀大义,并未因私废公。

离开学士府,凌孤意并未回衙,而是直往五凤楼去。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她不能不去看看。

策马行近,五凤楼下宣阳门前,数十位冠服整齐的翰林学士伏跪于此,许多不明所以的百姓在远处围观指点。此时,闻讯而来的锦衣校尉本想戒严此处,驱散百姓,却被另一边赶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军士阻拦。双方平日本就诸多摩擦,宿怨已深,这会更是剑拨弩张,只差兵刃相向了。

锦衣卫这边督师之人正是马宪,他听闻此事时正逢凌孤意被文义召见,他知道兹事体大来不及禀报,只是匆匆告诉了单季姜便领了人出来。结果刚刚赶到就迎头碰上了另一头过来的兵马司的人,他虽知道这些人必定要找麻烦,但仍是庆幸,好在来的不是高鸾,兵马司现在可是他的眼中钉。

双方相持不下,局面一触即发,马宪正在为难之际,却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举目望去,一见是凌孤意心中大喜。

黑色骏马驰入双方阵间,在主人的命令下安静地停驻。马上之人身若修竹,一手执缰,另一手握鞭慵懒的垂于身侧,神情倨傲的俯视马下众人,过了许久才启唇问道:“俸义,你等不各司其责,何事扰攘?”

马宪听她问话,知道只是个由头,立马上前告状:“下官正欲戒严此处,却被兵马司的人多番阻拦,因此不能尽责。”

凌孤意侧目扫视兵马司众人,并不说话,被她冷厉的目光刮过,众人顿感身上一股寒意。骚动了一阵,终有一人走了出来,拱手道:“下官吕纯,乃是今日我司主事之人,拜见凌镇抚。”

凌孤意却不答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从鼻音中轻轻送出一声冷笑,扬起马鞭指着兵马司阵中一人道:“依本官看来,他才是你的上峰。”

那人自知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人群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韩驰。自从夜捕高鸾起,他便已和锦衣卫撕破了脸,方才一见凌孤意过来,知道得罪不起,只得推出自己的副将顶上,谁知还是被看破了身份。

他虽未曾和凌孤意打过交道,但却在别处听了不少传闻,这个女人是个闷声使阴招的主。好在今日两边并没有真正的起什么冲突,他强自镇定的走到马前,恭敬地行礼:“下官韩驰,拜见镇抚大人。”

凌孤意一贯的作风都是对上恭顺,对下倨傲,她不紧不慢地将马鞭选在腕上,整了整垂在身后的斗篷,对韩驰的问安置若罔闻。

如此一来,韩驰更加忧心,偷眼看她,却在那古井无波的面上找不出任何情绪。

令人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直至众人都觉无法忍耐时,凌孤意才缓缓开口道:“韩指挥,本官没什么耐性,也厌烦与人纠缠,带着你的人从哪来回哪去。”这是毋庸置疑的命令,韩驰虽不是她的下属,但品级确实在她之下,更何况他本就没有什么好的借口阻止锦衣卫的行动,权衡之下只得迅速带着兵马司的人马潮水般退去。

没了捣乱的人,锦衣卫的行动便再无阻滞,马宪唤来手下人吩咐道:“去,把净街鼓给我敲起来,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说罢又走至凌孤意身边问道:“大人,这里毕竟是皇城正门,这条街若是全部戒严起来,若有朝参只怕诸位大人出入不便。”

“还上什么朝,这事若不解决,陛下也没这个心思。你只管戒严,什么时候这事完了,什么时候解封。”凌孤意淡淡地回应,话中却是十分笃定,仿佛对皇帝的心思了若指掌。马宪向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立即开始布置人马,净街封道。

众人各行其是,丝毫未曾注意到,渐渐散去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始终神色复杂的注视着他们。直到行人渐少,那男子身边的青衣侍从才低声道:“公子,该走了。”

男子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文雅的模样,只是嘴角仍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喃喃如自语道:“凌镇抚,好大的威风。”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