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粟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郑舒的改变为什么会这么大?
到底是败在与她不熟上面。
想不通,就不去想了,躺在宽敞的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
顶着心事重重的一张脸,掀开被子,起床。
看见霍勤站在门口,而百泉在岔路处的小径上等着,文粟蹙眉,面色不太好,径直走到他面前,“阿叔,你能不能到门口去坐着等我?”
百泉低头,“首领交代,我不能……”
“什么不能,这不能那不能的,那我回来做什么?”文粟提起他带过来的篮子,提到门口的屋檐下,看向霍勤。
霍勤要抬手敲门的动作,仍顿在那里。
见此情形,霍勤急忙调转回去,提起沉重的背篓,看向为难的百泉,放低声音,“阿叔,你应该知道,文粟的脾气不好,打小就不好。”
百泉尴尬地笑笑,搓着手背,“我这也是,听首领的吩咐。”
“她是您的女儿,这次来,就是特意来看您的,您还跟她保持距离,不好。”
百泉一怔,听到特意二字,眼眶又红了,忙抬脚跟上。
山涧水声叮咚,山里的一处坡地,种着已出芽的山蔗,是百泉忙里偷闲,开垦出来的半亩地。
山里地势不平,坑坑洼洼,石头也多,百泉找了一处平地,放好炉灶,把洗净的乌鸡炖上。
等慢慢煨的差不多,他才走到在山涧旁,找寻文粟。
山涧周围,没有她的身影,反倒是,在山蔗地看到她。
看着她拿着小锄头,除去地里的杂草,在检查山蔗的长势。
文粟显示的那行字:山蔗一根十银币。可否售卖?
文粟眯着眼睛,看着长势盛好的山蔗,与甘蔗一样,可榨汁制糖,只是甜度要轻一些。
山蔗生长也快速,瞧着再过一两个月就能收获的山蔗,抬手轻轻戳一下。
山蔗地旁边,还种的有水萝卜,走到水萝卜地里时,怔住片刻,在这个方向,能看到旧居的方位。
她拨动着额前的碎发,去看来寻她的百泉。
如果不是沉月告诉她,都快忘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那时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连容貌都记不得。
百泉比郑舒小九岁…
文粟摸摸鼻子,提起锄头,走向百泉,“山蔗,长的挺好的。”
百泉察觉到她的发现,紧张地搓着手背,“阿翡,从这里过去,需要三天,你还回去吗?”
“不回去了。”文粟把锄头放好,走到准备好的矮凳上坐下,看百泉也坐下,偏头安静地看他,“你去过那里?”
“去了。”百泉承认,去到那里,看着曾有生活过的痕迹,因无人居住,竹屋有些塌,菜地长满杂草,门前的两亩地,玉米杆腐烂在地里。
文粟略显紧张,指尖抵着膝盖。
百泉说,“地里的玉米摘回来了,是苦涩的,红薯烂在地里,我找了几根还鲜活的回来,种在前面一点的菜地里。”
文粟轻轻点着下颌,“嗯,看见了。”
在山蔗地里,去到水萝卜地里时,就注意到了。
她弯唇,捏着水囊,拔掉塞子,仰头喝了一口,静静地看着百泉,看他望过来的眼神是温柔的,眉眼间都是温和,眼角处有些皱纹,讲话不疾不徐。
“私底下,我还是想要叫你阿父。”文粟认真,可说完之后,看到他面色微变。
百泉不认可地摆手,“不可,不可,还是叫阿叔,郑首领知道了不好。”
文粟捏着水囊,轻轻抿唇,眼里光眸一暗,“她……对你不好?”
百泉没说话,算是默认,也不是默认。
他自己都不确定,郑舒是不是真的对他好,会不会后悔曾经做的事。
百泉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为何得来的,他用木勺搅动着锅内的乌鸡肉,“她挺好的,只是,我做错了事,受到应有的惩罚。”
文粟转身,去看山蔗地,长势优良的山蔗,在风中摇摆,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山地里有人在砍树丛杂草。
看百泉沉默,轻轻搅动着锅内的乌鸡肉块。
她放轻声音,“那都是过往了,对吧?你不用委曲求全,幻想得到她的一点关怀,她身边不缺爱人,也关怀不过来,她的爱有限,要分给柏群,连翘,正山,鱼鳞,有可能接下来,会分给其他人。我年幼时,只顾着活命,远离部落,对部落的事情一无所知,为了不让我有念想,养母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也记不住你的样貌,我认识沉月后,她告诉我了。”
百泉泪眼雾朦,轻轻吸了鼻子,背过身去,不敢去看她。
文粟低眸,眼前也模糊,“我养的云团,九天前,离开我了,我刚把它葬好,她就来了,我就想,我想去看看沉月说的你,你是怎样的?在小时候,会悄悄送来吃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百泉轻叹,“这些年,你受苦了。”
文粟文笑容温柔,“我知道你的处境,说是让你带我们来熟悉寨子,可是你身份卑微,怎么可能真的行走在寨子中心,你只能带我来这,可能你之前常来,只为看见我曾住过的旧居,对吧?”
百泉重重地点了下巴,“嗯。”
他的声音,沙哑,沉闷,鼻子也堵塞,“阿翡,会不会怪我?”
“不会,从没有想过怪你,你有你的难处。”文粟起身,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粗糙的手掌,抬眸看着他,看着他阴郁的面容,那双愁苦的眼睛。
“跟我回清水村,我也就不会是一个人生活。”
百泉紧紧地握着文粟的手,愁容不展的眉眼,终于松动,眼泪落下来那一刻,点头答应,“好,我跟你回清水村。”
在一旁的霍勤,见此情形,也酸了鼻头,他挪动脚步走过来,“文粟,还别说,这里风景挺美,西北方位,能看到你曾经住过的旧居,想不想回去看看?”
“不去。”文粟的语气比起之前回答百泉时要厉了些,“我不记得路。”
百泉刚想说,他记得路。
可这话还没说出口,察觉到一丝微妙,微红的眼眸,有些变化,漾开一丝笑意。
他看着霍勤摆放好的桌子,心里莫名地牵动了一些。
这些年,独自一人,做着照顾别人的事,还从未有人帮衬过一点。
桌上摆着乌鸡汤,烤鱼,凉拌竹笋,煎蛋。
饭菜简单,百泉站在桌前,心里五味杂陈。
午饭是在山上享用的,吃完就坐在那,被暖阳照晒着,文粟取出挎包里的帽子戴上,晒得暖洋洋的,人也容易倦乏,靠着背篓就睡了。
百泉走过去,默默地坐在另一侧的背篓旁,近距离看着她,帽檐下露出的鼻子和嘴,心里有一瞬间的触动。
像极了她刚出生,被包在一个布包里,快速抱出房内。
他被束缚住双手,押在门口,只给他短暂地看见,眉眼被罩着,只剩下小小的鼻子和嘴巴,面色泛白。
她是中午出生,那天光线很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也没有让他看清楚孩子。
他这二十年,泡在愧疚之中,泡在想要得到一点关怀的幻想里。
郑舒的确是…关爱有限。
文粟觉得太阳太晒,把整个帽子都遮住面容,环着双臂,耳边是风声和心跳,懒懒地睁开眼睛,问,“可以去山里吗?”
百泉侧眸,温柔地看她,却又惋惜,“不能。”
“就在这吧。”百泉浅笑,“晒一晒太阳,有许久没有这样温暖的太阳了。”
霍勤也觉得乏味,看来百泉的处境,是真的不好,甚至是没有一点自由,听到他这样说,眉头微蹙。
他的目光,又落在遮住面容的文粟身上,真有可能,在文粟没出现之前,百泉的日子极具艰苦,冰冷。
文粟微微叹息,手肘碰到了挎包里的笛子,心弦一动,摘下帽子叠好,放到包里,取出笛子,摩挲着茶色的笛身,眼眸偏向百泉,笑意温润,“那,听我吹笛子。”
“好啊!”百泉捧场,沧桑的眼眸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文粟许久没吹笛子,吹了几声,想到这里并不合适。
她站起来时,看见山脚下有几个健壮的男子,身上有弓箭和铁矛,在那光是站着,就已经是够诡异的。
从山脚下向上走来的,在最前面人影,在刺眼的光芒下,有些模糊,可在微微侧身时,看清了。
郑舒正带着人上来。
文粟握紧笛子,站在那,站在最高位,静默地看着她。
似乎是她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她,她停下来,高傲地仰头,看向在岩石上站着的文粟。
文粟注视着她,唇角微微上扬。
等她上来,文粟走过去,转动着手上的笛子,从包口里塞进去。
“首领,您之前说,想要尽母亲的责任,是真的吗?”
郑舒精明的眼里,有着少量的慈和,“对。”
“阿翡想跟我要什么?”
“要百泉的自由。”文粟提起脚步,走到郑舒的面前。
文粟直直地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她的唇角上扬,有片刻没有讲话。
“在这山里,自由最重要,既然母亲当初放任我不管,也算是给了我自由,可那样的自由,憋屈,害怕,窝囊。”
郑舒的视线从百泉的身上,几乎很慢,慢慢地转移到文粟身上,“你不希望,父凭女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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