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一

沙沙沙——

苍郁覆雪的山林官道上,矫健高大的枣红骏马拉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疾驰而去,悬在车顶飞起檐牙上的铜铃当啷作响。苍劲有力的马蹄飞踏过封着一层薄冰的泥泞道路,混着冰渣的泥水四处飞溅,京郊官道阒然无声的死寂被撕开一道口子,逆风而上的玄铁箭镞嘶鸣着追在后头,数十丈后的栗色河曲马队裹着寒风穷追不舍。

“越追越紧了,这后面追着的到底是谁?你们两个有谁欠了他们银钱没还吗!他们数十上百人还轮番冲刺追赶,继续追下去,他们的马还能够歇息,我们的马再这么跑下去就要被累死了……啊!”

舒昭杏失声尖叫,整个人随着马车猛烈摇晃扑向一旁木箱,跌落的鬼脸青瓷盏骨哗啦一声擦着脸炸开,坐在对面的柳青昼刚要去扶,马车却忽地不受马夫控制往一侧偏去:“马中箭了!这马车就要失控了!快想想办法!”

舒昭杏避开手边碎瓷片撑着勉强站起身来:“别让我逮到那群贼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柳青昼声嘶力竭地打断:“追上来了!小心射进来的箭!昭杏——!”

舒昭杏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马车后侧,一支破空而来的箭镞在雪色下折射出苍凉银白弧光,直冲她面门疾驰而来!她瞳孔因惊恐瞬间紧缩如针尖,扶着车壁的手没来得及抽出歇在腰后的长枪抵挡,只能仓促向一侧倒去急避。

“当!”

霜色清剑嗡鸣出鞘,霎时剑气横空暴起,还未完全滴落的水珠被惊吹而散化作茫茫水雾裹着利剑呼啸而上,在箭镞流星赶月般刺向舒昭杏的前一刹硬生生自矢状面剖开。

尔后流光如花般划过,只见原先阖眸端坐上位的江自闲一身苍葭长袍振袖而起,收剑入鞘撩开车帘,一把摁住被甩得左摇右晃的马夫肩上:“还能稳住吗!”

出身行伍、南征北战跟着各大将军元帅骑马打了大半辈子仗的马福平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粗糙的麻绳在虎口几乎磨出血来,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被马颠到七荤八素的一天。眼前视野忽明忽暗,刚想要张口时说话,声音就被胃里不断泛起的酸水打断,他死死扣着手侧精雕细镂的扶手,只剩下一点力气虚弱地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那就准备折断车辕!找个好时机跳车!”江自闲当机立断下令吩咐,转回车厢一把搂住朝自己跌来的柳青昼,剑鞘抵着她的后腰将她按回座位,眼底镇静冷光看得柳青昼心下讶异:“自闲,我们现在怎么办……”

“前、前面也……来人了!呕——”前头传来马福平伴有呕吐和喘息声的咆哮,紧接着便是四面八方如山呼海啸般的如雷马蹄声。

“马夫跳车弃马!你们俩扶稳了!”伴随着江自闲一声令下,前头车辕应声折断,一声闷哼被掩盖在马车震晃的响声中滚落入覆雪荒草。江自闲提着长剑脚踏舆后纵跃旋身,一掌将失控的车厢外往边上的苍松打去,随即借着惯性拔剑迎向后面厮杀而上的山贼。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目光聚焦,苍葭之色如惊腾游龙,厚雪在待秋来银色剑身的刃口映射处一道冷光,落在了她凌厉清晰的颌线上。江自闲的脸乍一看清瘦漂亮,漆黑眉目在白皙面容上格外浓墨重彩,五官线条简练流畅,明艳之下隐隐显露出几分雌雄莫辨的英丽。

她目光坚决深邃,攥着剑柄的五指指节苍白,手筋暴起,侧身避开直戳胸口的长枪短刃,极速之间挥剑直抵贼人面门,横剑平斩,转手翻刺,前一个贼人头颅还未点地,后一个贼人便已心口中剑跌下马去。

在两人后面冲阵的贼人眼睁睁看着江自闲杀到面前,连阻拦都忘了,纵容那副摄人心魄的美人骨相飞掠靠近他的眼底。

主上重金悬赏的那个人,此刻就在近在咫尺之间,似乎只要抽刀削下她的头颅一切就都结束了。但等到她近身之时,他被她周身极淡却又幽冷的香味灌满鼻腔。或许是她速度太快,又或许是香气挠人心痒,脑中的一切似乎就此停摆,直到丢了性命的那一刹,手都没来得及搭上藏锋在鞘的刀上。

“兄弟们给我冲!”

“他们不死,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前面的贼人也叫嚣着蜂拥而上:“一个不留!”

……

铛!

铮!

噗嗤——

每一道刀光剑影都裹着漫天血雾和哀痛哭嚎,如同秋风扫林卷枯叶般利落萧杀,鲜血、废铁、泥泞、旧雪……待秋来迎风问剑之声如悲切商音,尖鸣着刺向源源不断涌上来的贼人。

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每每越是处于高悬深渊生死一线的境地,她就越能感受到手中古朴剑柄下尘封的剑意。如果这把剑曾有过旧主的话,那定有过一剑问鼎天下、斩尽世间贼人的豪情杀意。有几次,她几乎被这股杀意推着走。

她不能停下。

脚下是十余载苦读练剑才踏上的入京之路,背后是相见不过数日却一路互相照应的江湖知交。

脚下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越流越腥,十余位壮汉手握长戟围剿涌向中心的江自闲,大地都被踩得震动难安,松针柏叶上的疏雪惊落而下。下一刻,长剑啸鸣一侧,坠落而下的疏雪都迎刃而散!

——她要先撕出一个口子!

江自闲推剑而上,银光玄铁相触间爆出灼目火星,随即拉出一声牙酸刺耳的涩鸣。她还未喘上一口气,肩头就被后面冲上来的贼人以长柄闷击而中。

钻心入骨的疼痛叫她吃痛撑着剑单膝跪下,却在最后还不忘用剑鞘挡在头顶抗住结阵压下的长戟。结阵的长戟在头顶如铁盖般压落,横斜向心的木杆将天光尽数割裂,江自闲下唇被死死咬出血来,仰头的眼底几乎被压没了光亮。

冬风北起大作,单薄的剑刃在风中呜咽欲折。

头顶的戟阵愈压愈低,就在低压的戟刃削落她耳侧一缕发丝时,耳边忽地炸开一声女子怒斥,剑鞘上压着的几十斤巨力被一柄红缨长枪以巧劲挑开,苍白天光如泄般又落了满身。

舒昭杏逆光而立,手握枪杆斜持于背后,红缨枪头倒悬指地,粘稠血液顺着上面三棱枪头的槽线不断滴落于积雪。江自闲看着她朝自己伸出空闲的手,声音中带着关切道:“骨头没事吧?还能动吗?”

“没事。”江自闲捂着酸痛的肩头喘息着摆了摆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底被一道精光劈开,随即扎在冰泥里的待秋来骤然破土,江自闲几步上前劈手重砍,“当心!”

舒昭杏转身横枪相抵!

“这群人什么来历?”柳青昼匆匆赶来,翻手挥袖不知道使出什么招式,周边的人皆是连惊叫都未能出口便仰面倒下,“这些人的一些招式倒是有几分眼熟,似是在前些年江湖武林大会上见过。”

“不知道。”舒昭杏累得有些气息不稳,一咬后槽牙猛地低身一扫,再尔举枪重砸而下,“对方这是不死不休啊,而且人源源不断地赶来,再这么下去我们迟早被他们耗死。”

“啊!”

刚冲到江自闲面前蛮力劈刀的贼人被待秋来一剑封喉,只来得及从喉口冒出一声惨叫,剩下的都被汩汩而出的鲜血堵在了嗓子眼下。

殷红如泉的鲜血在聚成一眼血潭,赫然映出江自闲背后暗袭的剑光,随即她旋身纵跃,一脚踩在那柄铁剑上,硬生生将人膝盖踩得跪在地上碎裂,她足尖点跃迎下紧随其后的杀招,声音冷得格外镇定自若:“冲我来的。万门司的报到就要迟了,你们若是现在入京说不定还来得及,是我连累了你们。”

“我不会抛下你的!”

“说什么呢!”

舒昭杏和柳青昼两人异口同声,江自闲闻言握着剑柄的手一刹那凝滞,又瞬间回神抹了贼人的脖,声音被压得很低,“这可是皇家百年难得一遇想要和诸门派合作,若是这次错过,就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何时了,届时法行阁和素月斋也会怪罪于你们。”

绵延的官路上还有贼人黑压压地不断赶来,她收回目光,却从眼前倒下的贼人瞳孔中看见自己有一丝松动的眼眸。从小到大,师父总说她命中有劫难,将来身负血海深仇,因此行走江湖时心要够硬,方才没有软肋受制。她不知道自己还在犹豫什么,又为何劝她们离去时声音低微,她不懂自己是怕被狼奔豕突的贼人取了性命,还是留恋与她们相处产生的几日情谊,怕自此一别与她们两人再难相逢。

没有时间给她再琢磨了。

“注意身后偷袭!”舒昭杏方才将一人钉死在血泥里,回身就瞧见提着阔刀的蒙面贼人挥刀向江自闲后背砍去!

江自闲猛然回头,阔刀上裹着的寒意几乎冻上了她的长睫,就在她呼吸微滞准备拼死用剑鞘横面相挡时,这蒙面人却在她面前毫厘之间堪堪顿住。江自闲只来得疾步后退几步,避开那轰然倒地的大块头,仓皇抬头间,对上了一双桀骜含笑的双眸。

只是一霎,他便抽身离去,迎敌而上。

身后劈刀浴血的马夫猛地投来目光,落在身着轻甲的身影之上,失声唤道:“大皇子殿下!”

——修文2025.3.4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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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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