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颤栗从头皮蔓延,心脏也跟着一下子窜到了喉咙眼,堵得她有些呼吸困难。
电话里的女声继续自顾自的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桑葚哆嗦着嘴唇,她也不知道电话能不能收录进自己的声音,“你......还活着吗?”
“你在说什么啊?”丁婷似乎在笑。
“我当然活着。”
“如果你真的好奇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转头看看我呢?”
转过头,又该面对怎样的场景?
办公室里只能听见她一个人呼气的声音。
桑葚一遍又一遍地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如果电话能打过来的话,丁婷应该是活着吧。可是她为什么不来上班呢?
她缓缓的、缓缓的转过头。窗边的玻璃上结了一层雾气,身后并没有任何人影。桑葚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细密的水珠形成雾面覆盖了整个窗户,从而看不出外面的场景。
桑葚呼了一半的气突然停住了。
她根本......没有开空调......
那么窗户上怎么可能形成这么大的雾面?
这个时候的桑葚像是被什么吸引,她不受控住的伸出手去擦拭窗户上的雾面。湿漉.漉的水滴从手腕处滑入衣服里,一下、两下、三下......干净的玻璃上突然倒印出丁婷血肉模糊的面容,还有那张满是蛆虫的脸。
鸡皮疙瘩从全身的各处蔓延,身上的汗毛一根根挺立,身体下意识的便想逃离,可桑葚却忘了自己扭伤的脚踝。她狼狈地坐倒在地,柔软的的掌心被地面蹭破,却还挣扎地一个劲的往后攀爬。
灰烬填充进伤口,可恐惧更大于疼痛,桑葚面如土色。
那张巨大的面容仅仅只浮现了一瞬就消失,桑葚反应过来的时候,脚腕处的伤口似乎疼得更厉害了。她用手指抹去掌心里的灰,一边撑着办公桌站了起来。
她是真的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疼,手疼,脚也疼。
桑葚神色紧张地环视着周围。这一看,身边的一切均变得诡异了起来。
窗户上根本没有水雾,空调也似乎没有打开过。手掌上冰凉凉的触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并没有做梦。
为什么?
难道是自己太紧张出现了幻觉?
“看窗外。”电话里的声音如是说道。
窗户外飘飘洋洋的下着雪花,丁婷就站在铁门口,她死死的盯着她。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她办公的背影。桑葚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是冬天,丁婷却穿了一身夏季的白纱长裙。她赤着脚站在雪地上,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她看起来像是与这个雪白的世界融为一体。
桑葚已经看不见丁婷身上的男人了,电话里也再没有传来丁婷的声音。
电话被挂断,桑葚还站在窗边。她看见女孩脸上灿烂而诡异的笑容。再接着,丁婷将另一只背着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冰冷的利刃闪着锋芒,丁婷歪着头看她。然后慢慢的将刀子放到了自己的脸上。桑葚惊耳骇目地捂着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溢满了整个眼眶,她拼命地摇着头。
不!不要!
女孩没有任何犹豫。刀刃没有温度,银色的刀尖从丁婷的脸侧穿出,血液溢满了白色的衣裳。丁婷的脸被自己划得血肉模糊,可她却像没有知觉一样在脸上疯狂的捅着。
桑葚吓坏了,她的身体整个发软,只能倚靠着墙无声地哭。
神情恍惚了好一阵,桑葚才终于像是醒悟过来。她连滚带爬的抓住桌子上的座机。
报警的电话刚刚拨下,窗户外丁婷的身影却再次消失不见。外面什么也没有,电话被接通,桑葚不知所措地举着电话。
“你好,这里是110,请问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不,没什么。打错了。”桑葚挂了电话。
眼眶里的泪水落在了键盘上清理出一道污痕,桑葚哽咽地擦了擦眼睛。
又是错觉吗?
她在窗边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给刘伟留言后便再次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
白色的雪遮盖不住红,丁婷从铁门的坡下掉了下去。高高的围墙挡住了斑驳的血迹,温热的血液融化了白雪从而形成一条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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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走到家的时候,桑葚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她拍了拍脸,又扯了扯嘴角。至少不能让爸妈看出她刚刚哭过。
“我回来了。”
桑葚的嗓子有些哑。桑母在厨房里没有听得很清楚,她应了声,“你爸可能在房间里睡着了,去把他叫起来给我端菜。”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碗,桑葚将脖子上的围巾、帽子一一摘下。房间里,电视上的花旦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桑父的酣睡声一声又一声。桑葚小心的关了电视,桑父便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关电视干嘛,我听着呢。”
“回来了啊?”
“恩。桑葚点头,“妈喊你端菜。”
“该吃饭了?”
“恩。”
桑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等一等。”
“你这脚怎么了?”
桑父盯着女儿一瘸一拐的姿势直皱眉。
“摔了一跤。把脚扭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桑父的目光带上了责备。“干嘛不打电话让爸来接你?”
“又不远。所以自己走回来了。”
桑父还是皱眉,他叹了一口气,“爸给你拿点药酒,一会吃完饭叫你妈给你揉揉。”
“好。”
桑葚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又在屋外拿了几根柴火扔进火炉。这下一家三口才算是整整齐齐的都坐在了餐桌上。
桑母第一时间夹住鱼尾送到桑葚的碗里,“来。鱼尾巴。”
“谢谢妈。”桑葚笑了一下。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要是不吃,母亲一定会说她。嘴巴里不管是鱼肉还是米饭,桑葚都觉得味同嚼蜡。之前的画面实在太逼真吓人,她真的不觉得那是幻觉。
难道说,丁婷其实已经死了。那只是她死前的惨状?
桑葚有些心神不定。
三人吃了一会后,桑母再次开口,“对了,乖女。你昨晚在你哪个朋友家住啊?”
“在菜市场那边认识的一个姐姐。那天在她家避了会雪。”
“叫什么名字啊?”
“晚期。”
“晚期?”桑母念了一遍,“没记得我们村有姓晚的啊。”
“可能是搬过来的吧。”桑葚说。
“什么时候可以把她带到家里来吃一顿饭谢谢人家。”
“我下次去问。”
“好......”
桑母正说着话,丈夫突然打断她,“桑葚把脚扭了你知道吗?”
“什么扭着脚了?”
桑葚在母亲出厨房之前就坐到了椅子上,因而一直没有被发现。
“给妈看看?”桑母作势就要弯下身子。
桑葚连忙拉住她,“没事的,妈。先吃完饭再说。”
“严不严重啊?”
“不严重,就是有点疼。”桑葚安慰她,“先吃饭。”
桑母将信将疑的端起饭碗。
然而这一顿饭还没有完整的吃完,不速之客的出现打破了一家人的温馨。
开门的是桑母。
来人穿了一身警服,他一手拿着警徽示意身份,一边警惕的往房间里看,“你好,我是拾卓派出所的民警。请问你是桑葚的母亲吗?”
“这是怎么了......”桑母被这阵仗吓到了。
“云山中学有一个教职工离奇死亡。我们怀疑您的女儿与这起案件有关,希望你们能够配合调查。”
桑葚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严正半推着桑母一边往房间里走。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桑葚小姐。”
“相信你已经听到了我刚刚说的话,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不是,我女儿犯了什么罪吗?”桑父想要替女儿说话,可他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我们家桑葚一直都很乖的。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啊......”
“目前一切还有待调查。”严正无视两个老人脸上的无措与惊慌,“如果确定了桑葚小姐没有犯罪嫌疑,我们会放她回来的。”
桑葚沉默的放下碗。
之前看到的,不是幻象。
桑母一直拽着桑葚的手,她泪眼涟涟,“乖女......”
“乖女......”
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她只是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不停地哭。
桑葚艰难的咽了咽喉咙,她拍了拍桑母的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妈,别担心。”
......
桑葚上了警车,桑母在身后哭成了泪人。周边的邻居站在远处议论纷纷。
车子很快开到警察局,严正和另外一个警察坐在了她的对面。
“上午十一点二十六分,死者丁婷被发现死在了云山中学的后门半坡上。看样子似乎是失血过多从铁门处摔了下来,死者的死状额外凄惨。特别是口腔、喉咙,几乎快要被死者划烂、划断。”
桑葚的脑子里已经联想到了当时的画面,她动了动嘴唇,蝶翼般的睫毛颤抖地眨了好几下。严正紧盯着桑葚的每一个表情。
“根据人证口述,我们得知前一天,死者曾经在加班的时候让你来学校帮忙,请问有这么一回事吗?”
“有。”
“可以的话请你叙述一下那天发生了什么。”
桌子上是之前的警务人员为她倒的热水。桑葚端着水喝了一口,她看着透明的水面缓缓地开了口,“我在前天的时候就已经和主任请假了。”
“因为母亲的身体不怎么好。我有些担心她......下午的时候,丁婷打电话到我家......”桑葚停顿了一下,“她骂了我,说如果不是我请假,她就没必要处理那么多文件。然后让我来帮忙一起处理。”
“你什么时候去的?”
“我记得我到的时候,高三的预备铃刚响。”
“这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没有。”
“然后呢?”
“我和丁婷在高三晚自习结束之前一起完成了今天的所有资料处理。然后一起上了厕所......”
见桑葚的表情有些微妙,严正又道,“厕所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不......没有。”桑葚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们一起上了厕所。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桑葚对一些事情有所隐瞒。
严正盯着桑葚的右脚看了好一会,“对了,能告诉我你这腿是怎么扭伤的吗?”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跑了一下。踩着地上的水,滑倒了。”
“可是我看你好像不是很莽撞的人,为什么突然要跑?”
桑葚没办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她垂着眼没有说话。
“在你眼里,你觉得丁婷是个怎样的人?”
“年轻、靓丽、任性。”
这是桑葚唯一能想出来的词语了。
“你觉得你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是个什么问题?
桑葚抬起头,她看着严正没有说话。
“你身边的同事一致认为,你的性格偏内敛、阴沉、内向、不爱说话。”
严正将手里的资料翻了一页,“不过你们学校教导主任对你的评价还是蛮高的。”
“说你挺尽职。”
严正的每一句话都在逼迫着桑葚面对她曾经最想逃避的那些记忆。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云山中学里有一个教职工曾经是你的小学同学吗?”
“你猜他是怎么评价你的?”
......
时间仿佛倒流回到了童年。老师、同学们经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一起同桌的女孩会刻意的用书挡住过线,又或者用粉笔小刀划出一道‘三八线’。
“你要是敢靠过来我就告老师。”
“我妈不让我和怪家伙玩。”
“离我远一点,等一会我会被你传染的。”
“没有人喜欢你。讨厌鬼。”
这样的话语充斥了桑葚的整个童年,直到她一个人搬了桌子坐在墙角的垃圾桶旁边。老师看到了,但她默许了。
孤独的桑葚度过了无数个童年,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伙伴。陪伴她的大概也只有这些恶意捉弄她的鬼怪。
她想她知道,对方会是怎样评价她。
“他说你从小就很诡异、性格孤避、从来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而且你会说一些让人害怕的话,虽然后来你没有再那样做了,但人际关系也并没有因此好起来。”
严正弯曲着手指敲桌,这样的声音单调而重复容易让人滋生紧迫感,“你觉得你和丁婷是朋友吗?”
像是在逗着她玩一样,严正的话永远弯弯绕绕。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正的话让桑葚有些恼怒。明明她都已经很努力的去摆脱了过去,可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
“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是。”
“好。我们怀疑你对丁婷造成精神施压,因为你太孤独了。你想和她做朋友。”
“你什么意思?”桑葚没有理解严正在说什么。
这句话换而言之,严正觉得桑葚是潜在的疯子。因为童年的阴影而产生了心理扭曲,要是做出了什么诡异的行为大概也不出所料。
“于是你诱导她进行了精神自杀,造成她自我暗示的轻生。”
“所以......”
严正这一番自以为是的推论让他很是自豪。很久没出大案子了,要是调查好了,说不定还能升职。为此,他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
“你根本就是在胡说!”桑葚气得脸都红了。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桑葚这样的反应,仿佛也在严正的预料之中。
“为什么?”
“丁婷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到办公室的。是你接的不是吗?”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
“她在等你的暗示词不是吗?”严正笑了。
“她在电话里对你说了什么?”
桑葚半张着嘴,她的神情有些迷茫,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解释了,“她......让我转过头......”
“然后呢?”
“你看见她了?”
“你看见她自残了?”
严正的质问接二连三。
“是......”
“那你为什么不立刻报警?只要早一点,也许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能救得回来。可是你为什么没有!”严正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桑葚被吓得抖了一下。
“我打了......”
“你打了?”
“我打了......有通话记录......”
桑葚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可是我后来没看到她.......我以为这只是幻觉......”
“呵。”严正冷笑,“这不是幻觉。”
“你杀了一个人。”
桑葚迷茫而懵懂的看着他。
“怎么会有人觉得这样血腥的画面是幻觉呢?”
“你还是个人吗?”
因为桑葚本来就是打算一个普通角色去写,不是所有的角色都那么幸运,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如果硬要说的话,桑葚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晚期了。她必须学会突破自己的心境,重新认识自己,然后才能学会长大,最后才会获得新生
严正这种自以为是的批判和定义超可恶的。
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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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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