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椹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成了惨淡的灰白。衬着积了薄雪的地,看上去莫名的阴森可怖。
桑母唠叨的替她换下衣服,怕她着凉生病 ,又推着她去火炉旁坐着暖手。
手脚逐渐暖和起来。桑椹突然开口,“妈,我们村子里有人叫晚期吗?”
脑子里突然就浮起女人温婉的笑容。
“不知道。”桑母说。
“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桑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觉得女儿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桑葚捧了杯子坐在火炉边,看着隐隐冒出的火光发呆。
夜晚,桑椹开始做梦。
她的灵魂过于纯粹,所以总是能够吸引一些残破不全的魂魄入梦。事实上,桑椹会体质虚弱,很大程度也是由它们导致。梦里,它们编织梦境,吸食着年轻女孩的精气。梦醒,桑椹自动遗忘所有。
那是身体自动保护的机制。
桑椹能在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梦醒后,她便忘却所有。
……
空气中弥漫着混沌的气息,入眼是平日走过无数遍的老宅区。墙壁的白已经颓败,并且从墙角长出黑绿色的青苔。四周一片静寂,桑椹沉默地站在小道上。
是新的梦境。
她在梦里拥有所有梦境的记忆。还有现实。
鞋底黏黏哒哒,每走一步,后腿底部的裤脚便染上黄色泥渍。
这似乎是很多年前的村落。
桑椹静静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只有鬼怪才会拉她入梦。她想也许是她在白日时无意撞见了鬼。
桑椹的心里有个答案。
她朝着记忆里熟悉的方向走去。
路边唯一一条“活物”——黄色的野狗正流着涎水看着她走过。
野狗趴在街道旁,它的毛色杂乱,掺杂着灰黑的垢渍在皮肤上拧成一团,伏在地上所触及地面的毛发一并染成了湿润的黑,它的眼睛亮着红光,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桑椹能听见野狗‘哈哈’的喘息声,她敛神垂眸,步伐匆匆。
梦境里没有活物。
那是魂魄为她编造的存在。
只有找到魂魄本体,满足了它的心愿,她才有可能被放出来。又或者,煎熬过一切,等待梦醒。
就在桑椹快要离开野狗视野的尽头,野狗突然动了。它抬起爪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野狗的四肢看起来有些不协调,但很快调整,它漫不经心的跟着桑椹的步伐。
桑椹回过头,野狗便不动作。它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的两团赤色红光像细针一样锐利。
尽管经历了无数次梦境,她还是忍不住会惧,会怕。她扭过头不敢看它。
一旦魂魄洞悉了她的恐惧,她将更加难以脱身梦境。
表面越是镇定,内心便越是慌乱。桑椹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直跳,就连呼吸也开始错乱。
脚底的速度越是加快,裤腿上翻起的泥渍便越是多。
野狗步步紧逼。它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就像她的心脏一样。
路没有尽头,她找不到任何躲避的地方。
她想或许自己猜错了。魂魄本体也许就是身后这只穷追不舍的狗。
野狗与她保持着距离,比起桑椹的慌忙错乱,野狗看起来更像是在悠闲散步。
这看起来就像是狗遛人。
原本以为是永无止境的角逐,视野突然瞥见了红棕色的大门。宅子的大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它突兀地镶嵌在壁墙里,朱红色的大门像极了血的颜色。
可桑椹来不及多想,她只是一昧地加快步伐。
野狗锁定着桑椹的位置。大概是猜到了桑椹的想法,它也忽然加速起来。
四条腿的动物追逐着两条腿的动物。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在险些被追上时,两条腿的动物用脚一蹬,这才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宅子的大门。
古老的木门发出“轰”的一声。野狗在门前停住了脚步。这里似乎有什么忌惮的东西。它在门口嗅了一会,却只能隔着门与桑椹遥遥相望。
桑椹的掌心蹭破了皮,她已经分不清楚后背是冷汗还是热汗。
野狗重新伏在了地上,以之前的姿势。它从鼻子发出呜咽的声音,如果不是眼睛的红光,桑椹或许能看懂它要表达的意思。
【快逃!!】
桑椹合了半边门,她挡住野狗看她的视线。
这太恐怖。
宅子的布置与白日去过的那间老宅相同,只是院井里多了双虎头鞋。
那是双独属于幼童的鞋。
宅子里有孩子吗?
桑椹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听到,否则,这又是一个鬼故事。
梦里,往往只能入一只鬼。
桑椹没有多想。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有人吗?”怯弱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
门外的野狗百无聊赖地盯着红色木门。
“我进来了。”桑椹说。
木门咯吱作响,桑椹迈了一只脚进去。
她不知道野狗的魂魄是在白天里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才能够将宅子的构造复刻得一模一样,这让她很诧异。
魂魄只能构造曾经所见的梦境。
又或许,是她被觊觎了所有记忆。桑椹抿了抿唇。随着年龄的增大,她遇见的鬼也越来越千奇百怪。
桑椹无法预知鬼魂的行动。她所了解的一切,只有自己曾经无数次被吓醒的梦境。
每一只鬼魂都有故事。
女人的人影忽然出现在被推开的门边,桑椹吓了一跳,她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几步。她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晚期端着个水盆,她的手湿漉漉的,“桑椹?”
这是她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桑椹点了点头,却没有往她身边靠近的意思。
她不能保证晚期是否是魂魄本体。
晚期张了张口,“怎么了?”
她将水盆里的水泼洒在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没有了虎头鞋的踪影。门口的野狗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桑椹咽了咽口水,“晚期…姐。”
如果魂魂喜欢捉弄她,它们便会幻化成她曾经见过的人的模样编织噩梦。一旦桑椹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魂魄们便狂喜雀跃。
这是它们为数不多的乐趣。
如果晚期突然化成血泥,桑椹觉得以后自己可能再也无法直视她——会有阴影。
“你不进来吗?”晚期问。
“嗯。来了。”桑椹应道。
野狗在门外吠叫起来。桑椹越是走进屋,那吠叫的声音便愈发的加大。
桑椹的神情带了些不安。
“晚期姐,你能听到狗叫吗?”她盯着晚期的表情。
“嗯。”晚期淡淡的说。
“会对你有打扰吗?”
“我还好。但不知道你会不会。”野狗是为了什么而吠叫,晚期心里一清二楚。
“平常它都这样吗?”
“它已经死了很久了。”
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桑椹噎住。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咬了咬牙,也不敢去看晚期的表情。
“怎么这么说……”她假装听不明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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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其实并不是野狗,它只是被人遗弃了。
野狗陪着小主人一起长大,他们一起笑闹玩耍,拥有无数的回忆。
整个家里只有小主人喜欢它。
小主人会专门带它出门遛弯,为它偷偷带回好吃的东西,在它被锁链锁住而无法动弹时,小主人会特意搬着作业的板凳坐在它的身边。
野狗依旧吠叫,但是它很满足。
野狗的身上有很多伤痕,因为被锁住,有时会有顽劣的孩童因心情不悦而拿石头砸它。能活动的距离只有短短一根铁链,很快,野狗发出哀嚎的泣鸣。小主人回家发现后甚至不敢告诉父母。
他们已经在商量着扔掉这条老狗。
小主人抱着它伤痕累累的佝偻身躯,眼泪无声无息。
野狗仰着头去舔舐小主人的眼泪。眼泪很咸,这是它从没尝过的滋味,小主人的表情很难过,可它什么都做不了。
“它那么脏,你别碰它!”刺耳的女声响起,小主人慌张地松开了抱住它的手,他用袖子抹了抹脸,被女人连拉带拽地进了屋。
野狗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它把自己盘成一圈。
糟乱的毛发掩盖不住血迹,野狗只能这么为自己取暖。
它的主人是一个工厂的老板,野狗的职责是看家,除了刚买来时还能自由走动与小主人玩耍,再长大一些,它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铁链边的那个破旧狗屋。
还有它唯一的光——它的小主人。
男人蹲在它的面前抽烟,野狗动了动鼻子,它哀戚戚地看着他,渴望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些不一样的情绪。
一根烟抽完,男人用脚碾灭烟头。他叹了一口气,嘴里带出浓烈的烟味。
它看着男人走远。
第二天,野狗得到了从未吃过的佳肴。它的肚子饥肠辘辘,它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每吃几口,它就反复抬头看着男主人的表情。
也许是它的眼神过于凄切,男人不忍再看,他背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新的香烟。
野狗吃了一半就没有动作了。它本来是想留给下一餐的自己的。
可是已经没有下一顿了……
男人牵着狗链带着它上了轮子的车。
这是它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人来人往的车流,互相招呼的人们,草地与树木的清新气味好闻得让人上头。
野狗垂着脑袋。它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时间过了很久,男人终于将它放下。男人为它解开锁链,野狗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去。”男人呵斥。
野狗盯着男人。如果再过一段时间,小主人应该就能回家了。
男人踹了它一脚。
野狗哀嚎着往旁边走了几步。它觉得很痛。身体很痛,还有不知名的不安。
男人又抽了一根烟。
野狗慢慢放松警惕,它正打算去树下标记气味,可一切忽然不一样起来。
男人骑着车子跑得飞快,野狗迈着四肢追在后面。
它听见男人的叫骂,可是它不想被抛弃。被打也没有关系的。只要别把它扔下。
突如其来的红色沾满了它的眼眶,四肢像是被碾碎了一样,野狗躺在了路边。
面包车依旧保持着速度。车主从车窗外啐了一口口水,“死狗,乱跑什么。”
野狗的意识正在消退。
它没有名字,就连小主人也叫它狗狗。小主人回家没看到它会伤心吗?野狗无力地眨了眨眼。
世界的光熄灭在它的眼中。
设定来自于最近的做梦灵感
然后心有所感
背负着生活踽踽前行的人会慢慢丢掉曾经的坚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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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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