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伎

“昨夜伺候少掌教的不是飞云吗?”

“不知道。”乐悦笙难得一见地面露尴尬,“昨夜喝酒过量,是来了一个人,但没看清面貌。”

乐秋风无语,不敢批评顶头上司,久久才道,“飞云死在少掌教楼下,定然是有古怪的。”

乐悦笙摸一摸下巴,“艳鬼说不定还在喜岁坊,咱们往攒金河去,遇他一遇。”

“谁遇到这瘟神不躲着走,遇他干嘛?”乐秋风一段话没完,乐悦笙已经走出丈余远,只好跟上,“少掌教你等等我——”

喜岁坊是天下闻名的欢乐场,坊里酒戏楼遍布,尤其攒金河两岸最繁华,每到晚上,楼上歌舞升平,河上画舫穿梭。虽然名字是个攒金河,其实是个销金窟。

此时已近正午,未到饭时,攒金河没到热闹时候,除了早早来吃午饭的人,只有昨夜宿醉的烂酒鬼散在各处,宁静得过分。

乐秋风跟着走了半日,被日头晒得脑袋发昏,然而自家少掌教还在漫无目的地走,忍不住上前道,“少掌教,这会挺晒的,不如回去睡觉。咱们这么走,艳鬼便是走在大街上也认不出——”

“谁说的?”

乐悦笙止步,乐秋风差一点撞在她身上,“什么?”忙一顿张望,“艳鬼来了?在哪里?”

乐悦笙往侧前方抬一抬下巴,“你去——”

“不不不不行的……”乐秋风生生一个激灵,缩在乐悦笙身后道,“我这点微末工夫遇上那煞神还能有命回来吗?少掌教好歹疼我一下。”

“瞧你那点出息。”乐悦笙骂一句,“我是让你……罢了,指望不上你——跟我来。”提脚走进临河一间酒楼,拣一副靠窗的座坐了。

小二迎上来,还没说上话就被乐悦笙掷一小块碎银堵住,“你们的招牌菜来四样,要好酒,最后,你,离远些——不许过来吵闹。”

小二话拿了银子喜笑颜开,果然一个字不多说,一溜烟跑去安排。

乐秋风挨着坐下,四处张望,“这楼子看着不怎样,少掌教怎么突然进来?”半日没得回应,乐秋风扁扁嘴,顺着乐悦笙目光往外看,河堤柳树根下一个人歪歪倒倒地靠在那里。

是一个年纪很轻的男人,散着头发,身上随便披了一件绛红织锦罗衫。衣裳料子虽然不错,却穿得极其不规整,又因为人在地上滚着,沾满泥尘。男人乌黑一头长发散在心口,同七零八落的衣衫缠在一处,好歹没叫皮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居然也在看乐悦笙。两个人目光对撞,却没有一个人出声。男人醉眼迷离,看了乐悦笙一时,提壶饮酒。动作间罗衣袖子滑到手肘处,半截手臂线条修长流畅,出奇得好看。

乐秋风好奇道,“少掌教认识这人?”

小二送了酒过来,乐悦笙收回目光,“放下。”等小二走远才道,“不认识。”

“那——”

乐悦笙目光凝在男人细瘦的手腕上,“但是昨夜同我一处的人——”她说着抬一只手撑起下巴,“应该是他。”

“什么?”乐秋风一跃而起,被乐悦笙瞪一眼又灰溜溜坐下,“这人大白天高卧在大马路上,衣衫不整,烂醉不起,必定是个流伎,贩夫走卒泥脚子们取乐的东西,一串钱就能带去过夜——少掌教何等样身份,怎么能叫这种人沾了身?”

乐悦笙托腮不语。

“这事万万不能叫外人知道。”乐秋风看一时,越看越嫌弃,“这人直勾勾地盯着少掌教看,看那狐媚劲,定是想勾引您——”断然道,“不能留着他——若叫这厮知道了少掌教的身份,回头讹上宗门就大大的不好了。务必斩草除根。”

乐秋风自说自话半天,没得到自家少掌教回应,再看窗外男人,酒已经喝光,正大张着口,等着葫芦口悬着的最后一滴酒液落入口中。他动作间大开大阖,衣衫尽落,多半边肩臂在伏天正午烈日下白得刺眼。

这人情状如此不堪,乐悦笙居然半点不露厌恶之色,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乐秋风目光在二人身上走了两个轮回,试探道,“少掌教看上他了?”

“说什么屁——”乐悦笙一转念又改了口,“我看上他又怎样?”

乐秋风想了半日,艰难道,“那便要给他挪个地方,不能再在这里做流伎,传出去对少掌教名声大大不好。”

“挪到哪里去?”

“先离了礼城,到南岭住个一年半载的,弄个身份过了明路,大婚之后,少掌教若还想要他,弄到宗门后山随便做个外宅——这人出身不行,总不能当真迎进门。”

乐悦笙上上下下看她一回,赞叹,“这种事还得是你有想法呀。”

已是正午,白日头高高悬在头顶,柳树下都几乎没有阴凉处,男人歪在树根底下,眼睫掀着一点,怔怔的,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死了。

乐秋风看一回自家少掌教,嘴巴张一张又闭上。乐悦笙喝一口茶,“有话说,别憋死了你。”

“少掌教,”乐秋风抿一抿唇,“您看咱们坐这也有小半个时辰了——”

“嗯。”

乐秋风坐得不耐烦,灵机一动道,“外面的大毒日头,中了暑不是玩儿的——”

“嗯。”

“不如我这就去把他……处置,不,安置了?”

“不急。”乐悦笙慢悠悠地倒一盏茶,“且看看,还有什么花样。”

话音方落,外头人声渐高,乐秋风趴在窗子上往外看。是一个女人带着两名侍从,分明已经走过去了,又退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醉死的男人,“这个不错呀。”

女人衣着华丽,带着的两个从人也穿得富贵非常,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今夜到我那去。”女人从袖中摸出一只银锭子,扑地一声掷在男人搭在地上的指尖上,“走吧。”

侍从在后尖叫,“流伎哪里用得了这许多银子,一串大钱就足足够用了。”说着便夺银子,刚拿在手里,腕上多了一只手,五指牢牢扣在腕间。侍从大叫,“你别碰我——”一边叫一边拼死命挣开。

男人指间落空,眼皮慢慢掀开,“还给我。”

侍从已经避到了一丈开外,拿绢子使力擦拭被男人碰触过的地方,边擦边叫,“好脏的东西——”

“还给我。”

女人扑哧一笑,俯身凑到男人面前,“想要银子吗?跟我走呀,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眼珠转动,鲜红的一双唇在凌乱的发丝下轻轻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我要酒。”

“那还不简单?”女人哈哈大笑,向后招一招手。侍从果然往铺子里买了一大坛提过去。女人提着坛子口,“上我那里去,这个就是你的。”

男人一言不发,抬手便夺。女人手臂一抬便轻松让过。男人撑起身体,伸手又夺,又被女人使一个手法绕到一边。乐秋风“咦”一声,“这女人竟然是个练家子。”

乐悦笙若有所思,“只有女的吗?”

乐秋风回头,“少掌教何意?”

乐悦笙不出声。外头两个人仍在僵持。男人折腾一回拿不到酒,厌恶地皱一皱眉,“滚。”便闭上眼。

女人笑意不改,腆着脸凑到男人耳边小声说话。乐悦笙二人离得远,听不清言语,模糊感觉女人语意温柔,应该是在哄着。

乐秋风看得津津有味,“明明一个急色鬼,倒有耐烦心哄着一个男人,不容易——”一语未毕,抬头便见十来个皂衣衙差急匆匆冲进酒楼,先前那坊姐跟在后头。乐秋风一滞,“干什么?”

领头衙差拿出一块腰牌晃一晃,“礼城府差公干,有话问二位。”

乐悦笙收回目光,“问什么?”

“喜岁坊伎人飞云昨夜被杀,你可知内情?”

乐悦笙皱眉,“他被杀关我什么事?”

“飞云昨夜的恩客不是你吗?”

乐悦笙目光移向窗外,女人一手握着男人下颔,一手提着酒坛,应该在喂他喝酒。男人上半边身体被女人遮挡,从乐悦笙的角度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男人自腰腹往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已经醉死还是在贪恋饮酒。乐悦笙瞟一眼便不再看,“不是。”

衙差看一眼坊姐,坊姐硬着头皮道,“不是飞云还能是谁呀,这种事不好撒谎的呀。”

乐悦笙道,“我说了不是飞云。”

“你当然要说不是了——”官差往腰间一摸,呛地一声扯出一把弯刀,“人命官司找你,随我走一趟衙门吧。”

乐秋风一蹦三尺高,“你知道我们是谁?”

“我管你是谁?”官差向后一挥手,衙差各自抽刀,如狼似虎便往前扑。乐悦笙放下茶杯,“你去,教训一下,不要伤人。”

乐秋风一整天受气,此时终于寻到个出气口,提剑一跃而起。兵刃相交声此起彼伏,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群衙差每人都挨了一剑柄,缩在一丈开外不敢动弹。

然而乐秋风的佩剑根本没出鞘。

乐悦笙道,“回去同你们上官说,本小姐不认识什么飞云飞雨,昨夜伺候我的人就在外头,今夜仍然是他伺候我,你们上官若是不信,叫她来临淮楼说话。”便往外走。

乐秋风跟在后头,路过衙差时举一举剑柄,一群人唬得脸色发白,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河柳下已经空无一人。乐悦笙走到树下,四顾一回,俯身拈起泥地上一点白色的粉末,拈在鼻端,“春风醉。”

“这下三流的药禁了多少年了?”乐秋风肃然道,“少掌教在此便是宗门在此,宗门之前,这种事不能不管。”

明天九点《阿乐》

感谢一一二二一一二、宝贝琉羽的地雷,感谢各位巨巨倾情浇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流伎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