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宜嫁娶、纳财,忌动土、移居。
天色微微亮时,庆阳城外的官道上,有一行上百人的送嫁车队正敲锣打鼓前进着,热闹无比。
打头的侍卫护送着十三辆装满嫁妆的马车,而后那辆仆妇簇拥着的华盖宝车中,坐着远嫁的新娘。
十二位绣娘花费了数月,用心绣裁的嫁衣自是华美精致,以金丝银线绣成的鸳鸯,盘旋于花团锦簇的花枝之上,栩栩如生。
嫁衣的主人,自是有一副好容颜,巴掌大的一张白净小脸,天生含笑的双眸似清泉清澈,倒映着满天星辰,泛着涟涟的光,鼻子挺翘,红唇点点,若是一笑,唇边便会浮起浅浅的两个小酒窝。
大约是远嫁,远离亲朋,背井离乡,新娘自是伤心难过,眉眼微微泛着红,像是不久前才刚刚大哭了一场。
外头是热闹喜庆的奏乐声,马车内却是安静无声,新娘守着礼仪规矩,不轻易出声,只是她时不时的以宽大衣袖掩面,隐约间能瞧见她的膝上摊着一本书册,她似是整副身心皆被此书所俘。
马车原是徐徐向前,不知为何停下,有人轻叩了车厢,她才被惊动,带着一丝慌张将书藏于身下,而后镇定开口,她的声音和煦稳重,“何事?”
“娘子,刘督卫差人来问,队伍要稍作休整,您可要下马车稍稍走动?”
自是没有新嫁娘随意抛头露面的道理,她轻轻抿了抿唇,却还是含笑道:“不必了,你告诉刘督卫,我无碍,行了这一路,你们自去歇歇。”
外头人没有再劝,脚步声渐渐远去。
隔着车厢,外头是旁人说说笑笑,独留她怅然若失独坐其中。
她苏宁音出生庆阳名门苏家,自幼家学传承,一言一行都不能坠了家族名声,便是出嫁途中,穿着厚重的嫁衣,头戴能压断脖子般的金冠,在不曾到达下一处驿馆前,也不能松懈一点儿半分。
等到了夫家,行了夫妻礼,褪去这一身嫁衣金冠,她便不再是苏家女,而成了别家妇。她不免苦笑,离了苏家不用守苏家规矩,却又要守作为新妇的规矩,不能行错半步。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翻起了先前的那本书,还有几日路程,她也只有这本书聊以慰藉。她不免苦笑,这大约也是她成亲前最后的闲暇时光。
她沉浸于书中,全然不知一墙之外,危险降临。
起先,是利箭划破了闷热的长空的尖锐鸣音。
那是一支尖锐的利箭,刺入了毫无所觉之人的胸膛之中,鲜血四溅,周围人无一不错愕。
静默了一息,不知是谁,惊慌大叫,“有劫匪!”
而后,便是尖叫声此起彼伏,动乱四起。
苏宁音自是坐不住,探头看去,外头不知从何处窜来一支人数众多的劫匪,正同送亲的侍卫厮杀着,劫匪训练有素,目标似乎并不为钱财,下手无情,毫不留情的杀了每一个手无寸铁的正逐渐朝她逼近,俨然不是一般拦路劫财。
她还来不及想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拉车的马儿却因为受了惊吓,开始四处乱窜狂奔,力气之大,车厢剧烈晃动就快要散架,她身后没有可依靠之物,当车厢再一次晃动剧烈后,她眼前慕然一黑,再也不知身外事。
*
苏宁音蹲在河边,仔细端详着水面上的倒影,那陌生又熟悉的眉眼,是她自己,又好像不是。
从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拼命的想,她到底是谁,她从哪里来,又要去往何处?
这世上的人,都有来处过往,都有可去之处。
她也肯定有。
可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苏宁音,别的事却始终都想不起来。
她努力回想,头上那道伤口却开始剧烈疼起来,让她不得不停止思考,痛苦的捂住了头,小声呜咽。
不远处,有位老妪正在浣衣,时不时还要抬头看她一眼,此刻见她如此,忙扔下手头的活计跑过来,扶着她,“姑娘,姑娘。”
她只觉着脑袋像是被千万根银针所刺,痛苦难耐,“阿婆,我头好痛,头好痛。”
老妪匆忙扶着她入屋躺下,喂她喝药,“姑娘,喝药吧,喝了药就不痛了。”
头上的疼痛蔓延到了全身,她不住得颤抖着,在榻上蜷缩成了一团。
过了许久,苏宁音才渐渐安静下来,陷入了睡梦之中,只是梦里也不安稳,她的脸苍白虚浮,眉头紧锁,额上不住的渗着汗珠。
她陷入了一场仿佛千年之久的幻梦当中。
是高山之巅,星辰罗布,仿佛触手可摘,有位白衣女子踏风而来,月光倾泄,笼罩其身,仿佛白衣女子便是月的化身。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引导她往前,直到她走到白衣人身后不远处站立垂目颔首,她听见了自己开口,“师尊。”
白衣女子缓缓转过了身,广袖随风恣意流动,蕴含着无尽的天地光华。
她伸出一指,轻点苏宁音额头,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沁人心脾,“徒儿,你修行千年,修为未有进益,你可知为何?”
“月宫清冷,而你寿元无尽,忘了七情六欲到底是何物,自是无法突破自身境界,为师有一法,只要你入俗世,尝遍人间悲欢……”
白衣女子的声音带着一股振人心神的力量,让苏宁音为之一振。
苏宁音终于记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
大余朝历经百年,历经繁荣昌盛、战乱动荡。如今是天元十六年,大余朝正处于皇室式微、诸侯野心渐起、大余十二州各州流民,流匪日益增多。
天险之地,自是悬崖陡峭,石壁高耸直立。莫说是人,连花草树木都无法在此攀附扎根,却有铁链自上而下搭建成两尺来宽的索道。只是虽有索道,想要往上行走,不只需要力气,更需要胆量,能克服掉下山崖的恐惧。
有一人,却在索道上如履平地般行走。石壁坚硬陡峭,索道撞击山石的激荡声在山涧中回旋,声音渐渐变得空洞可怖,他面色如常,脚踏索道利落的一路往上。
是天光渐敛时,他的影子浅浅落在石壁上。
不过一时片刻,他便攀上悬崖之巅,山巅的风景与山下截然不同。
恰逢夕日没入群山,天边最后一道光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色的金光。他的眉眼本是淡色如墨,却因夕阳,而泛着一丝霞光,柔和了他眉眼间的冷意。
他生来仿佛就是这山涧的一株挺拔而立的树,风骨自然。
山巅之上,树林高耸,树影成屏,屏障之后,隐约可见炊烟袅袅。
来人穿过树林,往里走,视野开阔处,竟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山寨。
寨门耸立,不知何人所写的匾额上‘清风寨’三个字,笔走龙蛇,可见一般。
寨门处自是有人把守,还有一行人在此等候多时。
他走近,众人皆神色一震,忙上前行礼,“大当家。”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朝寨中走去。
旁人自是忙跟上他的脚步,汇报着寨中近况,“大当家,您下山这几日,寨中一切如常。”
走过山寨防御之地,便见寨中民居之处,居民皆停下手中之事,同来人行礼。
“大当家。”
“大当家,您回来了。”
“……”
他偶尔点头便算回应,越往里行,民居减少,再过不远便是寨中当家与长辈居住议事之处。
身后人奇怪,提醒他,“大当家,长老在等您议事。”
他开了口,声音是比此刻神色更为冷淡,“不忙。”
身后人欲再劝,“可是长老清晨就在等您回来。”
他抬了手,身后人面露迟疑,却知他性子不爱听人唠叨,这才止住了声音。
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左侧,那是一道通往山寨清泉的小道,他眉头微微皱起,“捡回来的那个女人,如何了?”
身后人忙道:“张阿婆照顾着,听张阿婆说,那个女人像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便见他家大当家已经踏步朝小道走去。
身后人要追又不敢,只好在原地踏步,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没入了小道。
*
“姑娘,你真想起来了?”张阿婆迟疑道。
苏宁音捧着粥碗,喝了一大口张阿婆熬的白粥,白粥什么都没有放,却带着一丝甜味,她还蛮喜欢的,听见张阿婆发问,意犹未尽的放下粥碗,点头道:“嗯!阿婆,我真的都想起来了!”
张阿婆还是不信,见她捧着已经喝的精光的粥碗,似还未吃饱,便接过了碗替她又盛了一碗粥。
苏宁音拧着眉,颇为苦恼,“阿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张阿婆可是在她跌落凡尘受伤后悉心照顾她的大好人,她对张阿婆难免就生出了亲近之意,她认真的开口,“阿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是月宫仙女!”
张阿婆张了张口,却见她满是认真,便坐在她对面,听起了她的‘来历’。她在张阿婆眼中确实仙女之姿,但这世上哪里来的神仙,还是连白粥都喝的津津有味的仙女。
苏宁音开始为自己辩解,“我师尊是月宫仙,我是她座下小徒,原是我修行不精,师尊便让我投成凡人修行,不知怎得,我不曾投胎转世,倒是直接从月宫摔下了凡间,法力尽失,若不是阿婆救了我,我肯定就死了。”
张阿婆还是不相信,只是见眼前姑娘笑眼弯弯,目色明亮似星辰,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这世上的人,有谁会不喜欢这样明媚的姑娘呢。
张阿婆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开了口,准备道出真相,“姑娘,救你的人可不是我,是大当家,救你回来那日,你还穿着一身大红……”
她还未说完话,却听得有人从屋外走来,出声打断了她,“阿婆。”
张阿婆欢喜非常,将要告诉苏宁音的话抛在了脑后,迎了上去,慈爱又不失恭敬地欢迎着来人,“大当家,您回来了。”
苏宁音不经意抬头。
那是位俊朗非常的凡间男人。他只穿着一袭黑衣,连头发都只用一丝红带绑成马尾,装扮极简,但却丝毫未损其俊朗容颜半分。黑衣之下,他的眉眼却并未黯淡,似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光芒。
苏宁音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些曾下凡过的师姐们告诉过她,神仙若下凡历练,总是要遭受不同的劫难,方能领悟明道。
而能让神仙突破修为桎梏最快的那道劫难。
名叫情劫。
捉了个虫
详细解释下,本文架空,世界观里只有人间,所有角色皆纯土著人间居民,没有神仙、没有穿书、没有穿越。
女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仙女罢了。
新年快乐,开文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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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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