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音坐在小桌前,捧脸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她有许多话想要问,可是对面的男人却只顾着吃饭,除了进屋看过她一眼,便将她当作了空气,自顾自地坐下用饭。
张阿婆想着苏宁音还在病中,连日来只做白粥并两道清淡小菜。这会儿多了一个人,两张阿婆又匆匆忙忙的去炒菜。她喝了两碗粥,闻着菜香,却又忍不住食欲大动。
神仙要断绝七情六欲,自是不能食五谷之物。
可是张阿婆做的饭菜实在太香了,就连白粥,都是人间美味。
她现在勉强算是个凡人,自然是可以吃人间食物的。
张阿婆端着刚炒好的木须肉入了屋,见屋中二人,一人低头吃饭,另一个人坐在对面发呆似的看着。张阿婆笑着将菜摆上了桌,“不知大当家今日回来,我没准备什么好饭菜。”
被张阿婆称作大当家的男人,不曾抬头,他用饭的速度很快,却并不显得狼吞虎咽,他微微一顿,只道了一声,“没事。”
张阿婆见他吃的香,放下了心。大当家是她一手带大的,爱吃什么用什么,她自然是了解的。只是如今她年纪大了,倒是不怎么照顾大当家的日常起居,闲下来做些绣活、养些牲口。
苏宁音将目光移向了那盘热气腾腾的木须肉。
想吃。
男人筷子微微停顿了一息,又很快如常,她并未察觉,她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尝一尝,只是最后到底没有动筷子。
很快,一顿简单的晚膳结束,男人起了身似是要走,张阿婆忙道:“大当家是要回去了吗?我送送您。”
男人只道:“不必,阿婆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她。”
苏宁音指着自己,有些高兴,“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果然如她所料,她到人间要经受的历练,便是情劫。
她突然傻乐,男人又忍不住皱了眉头,略带几分审视打量她。
张阿婆低声道:“大当家,我有事要同您说。”
二人走到廊下,张阿婆方才开口,“大当家,苏姑娘像是真的伤了头,您若要问她,恐是什么都问不出。”
男人沉默了一息,带着些许无情淡声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张阿婆几经犹豫,替一无所知的苏宁音求情,“还请大当家看着她病未痊愈的份儿上,莫下重手,我检查过,她身上那身嫁衣绣工了得,价值千金,她怕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男人不欲再听她多言,只道一声,“我有数,你放心。”说完抬脚踏入了房内,关上了门。
张阿婆叹口气,将门上挂着的灯笼挑亮,随后端着碗筷入了隔壁厨房。
苏宁音正想着她该如何在凡间历劫的事。
按照神仙下凡间渡劫的规矩,她应该投胎做人,经历转世轮回,渡劫成功后就能重回天上。可她是法力尽失,从月宫摔到凡间来的,那她该如何渡劫,怎么才算渡劫成功,让她能重返月宫呢?
月宫远在九重天之上,她又没有法力,连传音给师尊和师姐们都做不到。
她想的有些入神,头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捂着头,又头痛又苦恼,“怎么办呢。”
门咯吱一声被关上,有人走到她跟前,她方才有所察觉。
是走而复返的大当家。
苏宁音眼前一亮,她正好可以问问大当家,可否能助她渡劫。
只是她开口的那一瞬,对方却掐住了她的脖子,就像是张阿婆拎在泉水中泅水的大白鹅一样将她从矮凳上提起。
苏宁音诧异不已。
这世上竟然有凡人敢对仙女动手!
她用力的想要挣脱,掐住她脖子的手,像是铜墙铁壁,她半点儿都挣脱不开。
她费劲的开了口,喉咙上的压迫感却使得她只能发出一阵阵猛烈的咳嗽,“咳咳,你,你放开我。”
她不用看便也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狼狈。
可对方俨然也不会因此而心生怜悯,他只凝望着她的脸,企图从她脸上瞧出些蛛丝马迹。
苏宁音心中越发恼怒,作为一个神仙,她怎么能被一个区区凡人打败,她无助的去掰对方的手,“你,你,要不是我法力,尽失,怎么会被你一个凡人,欺负,咳咳咳。”
等她恢复了法力,她一定要让这个坏人也尝尝被人掐着脖子的滋味!
*
这个女人,甚至比寨中的小童更脆弱,脖颈纤细的一手便能握住,他的手再稍稍用力,这个女人就会死。
可濒临死亡的这一瞬间,她那双明亮眼眸中却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
她没有撒谎。
想清楚了这一点,易岑没有犹豫就松开了手。
被他掐住脖子险些丢了性命的苏宁音,重新跌落回地上。
苏宁音有些委屈,却因为方才呼吸不顺,一张嘴便灌入了一大口空气,让她忍不住开始咳嗽,咳得她眼眶都开始泛酸。
方才掐了她脖子的男人,又朝她走近,她忍不住后退,结结巴巴道:“你,你又想掐我脖子吗?我告诉你,我可是神仙,你现在仗着我没了法力欺负我……”
“你到底是谁?”易岑蹲下身,他的身影完全将眼前人笼罩,影子就是像是一座囚牢,困住对方无处可逃。
对方显然没有察觉到危险,还在同他说着胡话。
“我明明都说了,我是原本要投胎转世,在人间渡劫修行的月宫仙女……”
丝毫没能问出有用的信息,易岑没了耐心,再不理会还在解释身世的苏宁音,大步离开了屋子。
张阿婆忧心忡忡地等在外头,见易岑出来,跟上前去,“大当家,您预备如何处置苏姑娘。”作为清风寨的人,她原是不该帮着来历不明的外人说话,可是她照顾了苏宁音几日,只觉得这姑娘只是摔坏了脑子,爱说胡话。
易岑抬脚就要出院门了,听见张阿婆问,回身朝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张阿婆的话,离开了张阿婆的家。
*
苏宁音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噩梦,一幕一幕全是会让人恐惧的场景,但她大汗淋漓醒来以后,梦中情景却全然不记得了,只是那份恐惧未曾散去。
她抓紧了被子,缩到了床榻的角落,她想不明白,作为一个神仙,这世上能有什么会让她害怕的?
睡在另一张榻上的张阿婆听见了响动,点了蜡烛过来查看,“苏姑娘,你怎么了?”
“阿婆,我没事。”苏宁音开了口,却觉着喉咙痛得不行,她不由得用手去摸,刚碰着喉咙,便忍不住痛的惊叫一声。
“我看看。”张阿婆忙将蜡烛移近了些照着,苏宁音的脖颈已经红肿一片,隐约可见是手指印。
第二日清晨,苏宁音发起了高热,躺在榻上烧的迷迷糊糊。
张阿婆替她拧了帕子擦脸,她迷迷糊糊的抓住了张阿婆的衣袖,小声哀求道:“阿婆,别走。”
她又添新伤口,好不容易养好的气色,比前两日更显虚弱,张阿婆心软了两分,温声哄她,“我不走,我重新去打盆热水来给你擦脸。”
张阿婆说到做到,换了热水就赶紧进了屋,坐在她身旁,哼着不知名的温柔小调哄着她。
苏宁音鼻子一酸。
她明明不是凡人,为何受了伤后不止身体会变得虚弱,好像连眼睛都会脆弱许多,忍不住会流眼泪。
若是她下凡时,能够成功投胎做人,母亲一定就是张阿婆这样,会在她受伤时照顾她,还会唱她听不懂却觉着温柔好听的小曲。
*
寨中守卫井然有序的巡逻中,三重守卫之后的院落是清风寨最安静的地方。
位于院落左侧的书房中,坐了满屋子的人,却无一人开口说话,屋中静谧的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长桌有八个座位,易岑面色如常的坐在首座上一言不发,长桌两侧的六个人低着头装鹌鹑。与易岑相对而坐另一端的,是一位鹤发老人,他的脸上有一道陈年的长疤,从额头处往下,堪堪擦过眼角一直到右脸颊嘴角处,让人望而生畏,更别提此刻他冷着一张脸,浑身气势骇人的很。
老人用手中的拐杖敲击地面三下,除了易岑,众人皆是浑身一抖。
他的声音同他的年纪一般苍老,冰冷又无情,“下山,是谁拿的主意。”
易岑左手边第一个位子上坐着的男人抖了抖,他生的膀大腰圆,胡须茂盛,凶神恶煞,这一抖就显得有些滑稽。
老人自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寻常,“老三,你有什么想说的?”
被叫做老三的男人一抖,就要站起来认错。
不想,老三还未动,就有人开了口,“是我的主意。”
老三猛地看向说话的人,脸色一变,腿不由得就想要站直,不想桌下有人踩住了他的脚,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老人露出了一丝冷笑,“你的主意?你做事什么时候如此虎头蛇尾,下山劫货竟同虎头山的人打起来,将身份显露于人前?”
“此事已了,长老不必担心。”
老人浑浊的双眼,带着几分压迫感,“既然事情已了,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为何还活着,留着她是想为寨中招祸?”
易岑抬眼看向他,神色未变,“我会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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