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北住在M国的一个海边小镇里,这里气候柔和,夏夜会有舒适的海风穿门而过,带来微醺的暖湿气流。小镇的居民不多,路边随处可见花朵和绿植。他待久了,溜狗时偶尔会有人同他打招呼问好。
在见过Dr.Vikings之后,宋雁北养了一只金毛,叫阿波罗。更多的时候他会直接喊“菠萝”,金毛闻声便屁颠儿屁颠儿的跑来了。
菠萝是他最爱吃的水果。
宋雁北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按时吃药、做心理疏导,一周进行一次催眠疗法。
Dr.Vikings是个胖胖的老头儿,他的业余爱好是钓鱼和种花,石裕的治疗风格与这位大牛一脉相承。兴许是换了种语言的缘故,宋雁北描述起李冰时,心口没那么痛了。
“宋,一起去钓鱼吗?”
离小镇不远的地方有处天然湖泊,宋雁北带着阿波罗应约前往,在湖边一垂钓便是一个下午。他们聊着聊着,说起了李冰,Dr.Vikings眯眼享受太阳的余温,问宋雁北是怎么认识的对方。
“听说你们相识于剧组?”胖老头风趣的眨了眨眼,评价道:“唔,这可一点都不浪漫。”
宋雁北笑出了声,“哈哈哈…其实不然,更早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可惜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宋雁北本科就读于名校表演系,班上能来按时上课的不多,都各有各的打算,这更衬得李冰像是好好学生——从不缺席教授的任何一场课堂,也不会迟到早退。奇怪的是,课堂点名向来与好好学生无缘。
他开始留意李冰是在一堂交流课上,随机选择最近的人进行分组讨论。好好学生面色窘迫,似乎并不清楚教授布置的作业是什么。
宋雁北冲对方安抚性的笑了笑,小声说:“没关系,张老师不会挨个检查的,就说一部你喜欢的电影吧……”
令宋雁北感到意外的是,他对那部电影的评价恰好与好好学生不谋而合,都是与电影风靡的主旋律大相径庭、极具个人主义色彩的想法。
“是我的切入点太过奇怪么?”对方紧张的低下了头:“说…说说你的吧。”
他急于引开话题的动作十分明显,宋雁北注意到了对方大拇指上烫出的水泡,他咽下了夸奖之辞,为了不让对方尴尬,便顺着话头谈起了自己的看法。
他们度过了一节愉快的交流课。
“对了,我叫宋雁北…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很高兴认识你。”
听到这胖老头惊道:“所以你一直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宋雁北苦笑着叹了口气:“不迟到早退的意思是卡点到和结束即走…我根本来不及同他说话。”
“有好几次我看见他的外套下还穿着不同的工作制服,脸色也很疲惫…就想着他应该很忙,一直在打工,总不好打扰对方……”
“不过你瞧,”宋雁北开心的说:“我们Z国人讲究缘分,缘分到了自然会重新遇见彼此。”
“比如我遇见您做我的心理医生即是一种缘分;我结过婚,又要离婚,也失去了我的爱人。”
胖老头反问:“这些也是缘分?”
“是的,可我不愿用“孽缘”去描述我和李冰,因为它开始时的确是美好的。”
“孽缘?”
“嗯…一段注定要受到惩罚的情感经历。”
“唔,”胖老头小心打量着宋雁北,问道:“缘分,我是说这种神秘的东方力量,会突然消失吗?”
宋雁北笑了,“会啊,在它消失的时候,就是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Dr.Vikings说过,将痛苦用故事的形式释放,将其常态化为“一段人生经历”后上锁也罢挂起来装裱也罢,只要幻觉和无意识的行为有所减轻,就说明症状正在好转,否则他们只剩下唯一一个法子了。
不能永远活在精神病院里,就只有永远的忘记李冰,忘记自己遇到过这么一个人,这个人让他笑让他泪,让他痛也让他悔。
可他不想忘记,不能忘。
于是宋雁北喊道:“阿波罗——!”
金毛叼着飞盘向他奔来,落入了无边的温暖怀抱里,小狗的脖颈上挂着银色链牌,背部的细体字泛起细密的亮光。
Remember me。
*
**
***
李冰告诉刘锦洲坠石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刘锦洲最近出差,算上去刚落地时差还没有调整过来,应该是来不及看他发的消息的。
李冰人在剧组,今日的戏服是套战甲,金属材质又厚又重,穿上它拍段儿战场打斗戏无疑非常考验演员的体力。远远望去阿荣好像领了什么人过来,李冰没仔细看,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道具剑与武术群演身上,对旁的多少都有些力不从心分不开神。
平王善武,他幼时颇受先帝的喜爱,每每围猎总会得到圣上的夸奖。如今祁湛身后背的弓箭正是先帝赐给爱子的礼物之一,也是唯一保存下来的礼物。
牛角与兽筋制成的角弓十分坚韧,铜箭嗖的一声射出直中敌军前锋的心脏,战场上硝烟弥漫,低沉的号角声令人浑身战栗血液沸腾。
祁湛手握长剑,与敌兵于马背上会战,先行队如利剑一样撕破了对方的阵型。须臾祁湛弃了马,擒贼先擒王,他必须去直面敌方的叛军首领。
拔剑,挥砍,躲避,扫腿。
李冰的打戏身段儿干脆利落,倘若忽略几条威亚钢线的存在,他就仿佛天生便会功夫似的,那些看上去翩若游龙的操作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
导演喊道:“很好,平王中箭,无关人员迅速后退!把中间的场地留给一号机。”
平王倒在血泊之中,剧情是他虽胜利了却也身负重伤。导演心满意足的拍完了战损戏,一边场务立刻指挥着清理现场。李冰捂住胳膊站了起来,吸气道:“嘶——好像有点疼。”
卸妆的时候场务尖叫了一声,“李老师,你的胳膊…胳膊流血了,我的止血贴呢?”
阿荣身旁的那位闻言一把推开了“闲人免进”的道具门,三步并两步就走了李冰的面前,周身的低气压让场务姑娘手中的消毒棉花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随后跌落的还有一瓶消毒水。
李冰的模样很糟,他的大半个身子还浸在红色颜料里,干净的右胳膊上伤口翻卷,像是利刃留下的钝伤。在一眼望去的鲜红中,刘锦洲分不清哪些颜色才是李冰的,哪些又是假的。
“锦哥?”
李冰的声音不大,唇色是失血后的黯淡灰白。他睁大了眼睛,声音中饱含欣喜。
可对方像是冻在了原地,满心满眼全是伤口与血色。刘锦洲并没有回应李冰,只有胸口愈来愈大的起伏诉说着内心的波澜。
阿荣很快跟来了,他支走了场务,又不敢出声让刘锦洲挪个地方,只好扭着身体有些笨拙的给李冰上药包扎。
打工仔的动作无疑是机器人的开动指令。
“我来,”刘锦洲毫无商量余地的挤走了阿荣,一边扭头问:“止血绷带在哪?消毒水不够了。”
“锦……”
屋内的两人谁都看出了刘锦洲此刻的坏心情。对方处理伤口的样子十分认真,还时不时的问一句这样疼吗,李冰从刘锦洲紧抿的唇角中瞧出了一份焦躁。
“有换洗的衣物吗?另外,一会跟我去趟医院。”
阿荣迅速拿来了便服,在李冰的眼神示意下去了门外等待。至此自家老板终于有了卖乖的机会:“锦哥,别生气嘛……不用去医院,这点伤我熟,没关系的。”
“……”
刘锦洲擦拭血迹的手停住了,茶眸暗沉沉的,“不可以,你的伤口很深,必须要打破伤风针重新处理。”
“诶呦——”李冰龇牙咧嘴的叫疼了一瞬,刘锦洲迅速软化了眉眼,急问:“很疼吗?我…我给你吹一吹。”
李冰哧哧地笑了:“锦哥,这才像你啊…之前的样子吓到我了。”
他搂住了刘锦洲的背脊意为安抚,掌心贴上去的时候方才发现那人的后背已经湿透了,紧绷的背部还在轻微打颤。
“好了好了……是不是吓到了?这些血不是我的,是道具。”
刘锦洲把脸埋在爱人的颈间,闷闷道:“你也流血了。”
“是是是…但是多亏你包扎及时,没什么大问题,别气了哈?”
“……”
刘锦洲显然不信这番说辞,李冰的战损戏拍了多久,这伤口就痛了多久,又让他怎能不心疼。
“你休息一下,我们去医院。”
李冰闷声笑道:“好吧,去了刘总就不要生我的气了,笑一个?”
那人的背脊逐渐放松了下来,他不发一言的为李冰检查了身体四肢,确认没有新的伤口时才长舒了口气,主动与李冰十指相扣。
“我不是生你的气,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坠石的事…我看到了,所以一下飞机就想见你,想确认你平安无事。”
“李冰,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那些事,我可以帮你摆平。”
对方笃定的样子令李冰无奈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锦哥,虽然被人保护的感觉不赖,但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用诶……”
“再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本就没想着要瞒你。”
“好吧我承认,这次的意外受伤是严重了一点,但也不是最惨的…呃我是说,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我等下就去医院!”
李冰好笑的扯了扯刘锦洲的侧脸,哄道:“不生气了哈,也不要气自己。”
刘总乖乖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好,不气。”
其实他哪敢气什么李冰,对方只消给他一个微笑、抑或是一个拥抱就会让他的心脏也随之跳动,什么不快全部熄火了。
“真乖。”
主人满意的奖励了刘锦洲一个深吻,苍白色的唇膏不知被吃进了谁的肚子,李冰也不再是那副了无生气的水墨画了。
*
**
***
刘锦洲的调查进度进展得很快,在他的推动下,警方以存在安全隐患为由对剧组单位进行了彻底的排查。不查不知道,原来外人只要熟悉地形与剧组的活动规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场地如入无人之境。
除了碎石之外,道具组内也发现了不少人为的破坏痕迹,李冰常用的威亚线上存在豁口,是绝非一般磕磕碰碰可以达到的平滑裂纹。刘锦洲看着调查报告又怒又怕,一整晚都抱着李冰不愿松手。
他从未如此畏惧于失去一个人,也从未如此焦虑于自己是否有能力保护对方。
如若他护不住呢?
不会有这个可能的,刘锦洲暗暗收紧了臂弯,在李冰均匀的呼吸声中陷入了沉睡。
托李冰的福,《蚀骨》剧组的场地得到了升级完善,特定区域只有刷卡才能进入。除此之外,演员的主要活动范围内还安装了隐蔽摄像头,急救医师也应征上岗,专门为剧组服务。即便如此刘锦洲还是不怎么放心,因此阿荣负责起了汇报老板工作的任务,一式两份一份传给刘锦洲一份发给公司,双倍打工获得双倍的快乐。在接到李父的电话时,阿荣迅速垮成了苦瓜脸,他知道老板是肯定不想听到这个声音的。
“谁的电话?”
阿荣口型说着“你爸爸”,一边给李冰递去了手机。
“……您好。”
“嗯,是的。”
“不过我最近很忙,没空。”
“我也没有说笑,有些问题比较棘手,我不好脱身。”
“……”
“再见。”
阿荣用眼神问李冰什么情况,自家艺人叹了口气道:“今晚回松苑,给锦哥说我回去晚点。”
“哦,啊?”阿荣问道:“那我开车送你?”
“不用,松苑有车接我。”
李冰坐上了去往松苑的轿车,阿荣嘀咕着司机还挺年轻的不知道开车技术怎样,冰哥胳膊上还有伤呢,颠了不好。他拍了张照,给刘锦洲发了去。
确实是松苑的车。
对李冰的事上,刘锦洲最近颇有些草木皆兵,他困倦的揉了揉眉心,思考李父叫小儿子回去的目的为何。
不会还是讨论与吴氏的联姻吧?
他翻了翻日历,目光落在了July上,忽的想起了什么。景丰的年度股东大会就在这个月,李父这是想让李冰正式进入公司了。
呵,他有没有问过李冰的想法?圈内人刘锦洲当然知道私生子转正有多么的艰难,何况李凌已经入主景丰许久,李冰的出现必会遇到无数阻力与嘲讽。
“李冰,你为什么要做演员呢?”
很久之前刘锦洲问过对方。
“很久都没有见过妈妈了,可我知道她一定还在。如果我做了演员,成了大明星,到处都张贴着我的海报,那她是不是就能更好的看到我了?”
“如果我是注定要让她失望的孩子,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告诉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虽然没有多少艺术细胞,不能像她那样作画。”
“但我真的很想念她。”
刘锦洲眷恋的望着李冰简笔画中的自己,忍不住用指腹碰了碰画中李冰的小脸儿,那么小,又那么的可爱。
和他这个人一样。
刘锦洲尚沉浸在温暖的回忆里,手机却突兀的震了一下,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去松苑的路上出了车祸,冰哥情况不明,您看到了请速速与我联络!”
一瞬间刘锦洲的脸上一片空白,手中的玻璃相框哐当一声倒在了桌面上,李冰的笑脸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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