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五年·十月十六日。
今年的天出奇的冷,还没进冬月,江南的天空早已飘起鹅毛大雪。
天阴沉沉的,空中飞棉扯繁般下着大雪,厚雪压折了树枝。
"哇﹣﹣哇﹣-"
两声婴儿的啼哭从柳家传出,紧接着,传来人的喧嚷声,水盆打翻声。
"乌金鸟神保佑啊,请赐我老柳家一个大胖孙子吧。万万别是个女孩,那就是个赔.钱.货。
柳母虔诚的跪在一尊法像前,嘴中念叨着这两句话。
柳母面前的法像有一人多高,被一块红布遮盖住,呈一个"十"字形。法像的"脚"只被红布遮挡了一半,准确的说,那是一双漆黑的鸟爪!
柳圣贤走至柳母身后,他是柳家的小儿子。今日房内生产的,正是他的妻子小薇。
"妈……”
柳圣贤试探着唤了一声。
"何事?"
柳母缓缓抬起头来。
"我给小薇的药你可都让她按时吃了?"
"吃了。但不知此药有何功效,能令母亲这般在意?"
柳圣贤回道。小薇怀胎时,柳母每日都给一粒丸药,让她同水一并服下,用晚膳时还会在饭桌上问一句是否吃了。
"这药乃是东离教.徒所赠,吃了可保生出来是个大胖小子咧。"
柳母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又转过身去,双手合十,朝乌金鸟神拜了三拜。
刷啦——
一旁房间的门帘被掀开,负责接生的婆子哆嗦着从房内走出。
婆子的目光撇向柳母她二人,又迅速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随即快步往门外边走。
柳圣贤忙跟上去问情况。
那婆子低垂着脑袋,支吾了半天,也不答言。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两手叠放在腰前。即使在黑暗中也不难看出,她的两手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未洗净的血水。
"你倒是说句话啊!是男是女的你倒是吱一声啊。出来就往外边跑的,出什么事了这样急忙?"
跪在地上拜法像的柳母站起来问道。
"回……回老祖宗,是……是个女……女娃。"婆子的声音越说越小,还有些口吃。
但柳母还是听见了"女"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桌上的茶杯被柳母狠狠掷在地上,白资制成的茶杯杯瞬间被摔的粉碎,发出一声脆响。
"我就说!我就说这女的不能娶!你们婚前我就去过一趟东离塔,请里边的老神仙算过,你们命数不合!你还不听,非她不娶!"
"妈!妈你冷静些!"
柳圣贤走上前去拉住近乎癫狂的柳母:"妈,你轻点儿声,这话若是让小薇听着了……"
柳母一把甩开柳圣贤拉住自己的手,:"怎么,你一个作儿子的,还要反过来管母亲不成?倒是尽早把她休了娶个能生要紧。"
站在门边的婆子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又没发出声,婆子浑身还在颤抖,眼睛空洞无神。
"我与小薇情投意合,怎么会命数不合?小薇自嫁过来之后时常帮妈烧饭,哥嫂也说好吃,如何就成了'没用的东西?"
"啪!"
柳母一掌拍在茶桌上。
"生不出儿子就是没用的东西!”
柳圣贤也被柳母震住了,呆立在原地。
他没想到柳母会这样说小薇,不仅说她没用,甚至还想让自己休了她。
在东离教的教义中,黑色是尊贵的,是吉祥的;反之,百色则是低贱的,是不祥,还预示着灾难。
因此,家中的窗子都被柳母用黑布严严实的挡上,不见一丝光亮。
堂屋内只剩三人的喘吸声,和蜡烛火光摇曳的声音。
旁边的房间也静了下来,方才喧嚷的人声不见,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噎。
"走。"
良久,柳母低沉且沙哑的嗓音打破了这僵局。
"去哪?"
柳圣贤问道。
柳母白了他一眼,明显有些不耐烦:"去看看那没用的东西生了个什么货色,是卖到行院当'窑子姐'还是送给村头的老刘当媳妇。"
她的语气满是轻蔑和不屑,还特意把“窑子姐”和“当媳妇”两个词咬的很重。
负责接生的那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恐。
"我在这一行干了二十几年,长成这副模样儿的孩子我今儿还是头一遭见。"
"真真儿是吓死人了。"
说完,婆子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去把她扶到椅子上歇着。"
柳母对儿子吩咐道,自己则转身掀开门帘径直走进房间。
"我倒要看看这女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能让那婆子吓昏过去。"
柳母嘴中咕咕哝哝着走入房间。
家中只有这间屋子的窗户没被挡上,还是因为那婆子说太暗了,看不清楚,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是会出人命的,才暂时取下来。
小薇躺在木床上,身上盖了床薄被子,身下的床单已是血红一片。
打翻的黄铜盆已经被扶正,地上形成了一个大水泊,水还在缓慢地向外流动。
柳家世代经营着一家饭店,生意甚是红火,在瓜洲城都是有些名气的。也不差钱,便从人牙子手中低价买了两个没什么颜色的女孩作丫环使。
两个丫环贴墙站立着,紧紧牵住对方的手,见柳母进来,木讷地行礼问了句好。
窗边一张小木床和大床并排摆着,,细微的啼哭声正是从那传出的。
柳母没理那两个丫鬟,直接走到小床边。
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躺在床上。
窗外雪停了,阳光洒进屋内,照在小婴儿的身上。
“啊——”
柳母惊呼一声。
这婴儿的头发竟是白色的!
柳母身子朝后一仰,就要摔在地上。还是身旁两个丫鬟手疾眼快,扶住了柳母。
柳母颤颤巍巍地稳住身子,怀疑是自己花了眼,抬起手揉着眼睛。就又要去看那婴儿。
这一次,她看清楚了,婴儿的头发真的是雪白色的。
“你……你不成是个妖……妖怪?”
柳母转过身,指着小薇。
小薇面如薄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乌黑的发丝黏在额上。
她嘴唇上一块块干裂的皮肤像久旱的大地,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话,却又不能,只有细微的气流从喉中溢出。
柳圣贤安置好了那婆子,走入房中。
他看过婴儿后也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解的望向柳母。
“呸。真是晦气。”
柳母还沉浸在看到婴儿满头白发时的恐惧中,恶狠狠地朝小薇啐了一口。
柳母的声音尖锐且刺耳:“这可要问你那妖精媳妇了。”
她还有些惊魂未定,对儿子也没什么好口气。
说罢,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乌金鸟神啊,我老柳家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个白发的小妖精来。”
柳母想着,犹如脚下生风一般,快步往大门外边走
柳圣贤见母亲出去了,也急忙跟出来。
“母亲这是要去哪?”
柳圣贤急忙问道。
“我去趟东离塔,问问老神仙该如何处置那小妖精。”
柳母的脸上带着怒容,眉头紧锁。
她浑身紧绷,步子很重,像是在击打着大地,两手紧握成拳。
柳圣贤望着天岩山上漆黑的高塔:
“我同母亲一道去。”
柳母不屑的撇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没长脚,倒是你,在家里看好你的‘小妖精’,还有,别让那婆子和丫鬟把事情走漏出去,若是叫邻里们知道我柳家生了个妖精,我定先治你的罪。”
闻听此言,柳圣贤只得转身回去了。
天岩山四周杂草丛生,柳母绕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下。
她伸手拨开树下一人多高的野草。
野草后边有一条石阶,蜿蜒至山顶。石阶上没什么落叶,显是常有人打扫的。
柳母沿着台阶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耸立着一栋高塔,通体漆黑,一块烫金门匾上刻着东离”二字。
柳母轻轻扣动门环。
“吱呀——”
一个小童拉开大门。
“奶奶里面请。”
小童恭敬地说到。
柳母常来此处,这些小教.徒不说全都认识,也看着脸熟。
柳母随着小教.徒走入塔内。
塔内也是漆黑一片。
四周点着蜡烛,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正中央摆着一张精美的王座。
王座上镶嵌着奇石珠宝,在蜡烛火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一只乌黑的大鸟展翅站在王座的椅背上。
王座上。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穿黑袍的男子。男子的脸上带了一块青铜面具,遮住了眼睛周围,看不清面容。
“老神仙。”
柳母行礼拜叩道。
“老神仙”从王座上站起身,走入内室。
柳母也跟了进去。
房内的陈很简单,一张黄花梨茶桌,和两把椅子。墙上有一尊法像。
墙上的法像和柳家跟王座上的一样。都是一只翅膀张开的大黑鸟。
“老神仙”命方才开门的小教.徒沏了茶。
“柳信徒今日来此,所为何事?”老神仙问道。
柳母喝了口茶,将家中诞下名白发女婴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老神仙”低着头,沉默不语。
柳母脸上堆着笑。
“依老神仙看,该如何处置这女婴。”
“老神仙”两手握成拳,举在胸前,又张开,就像墙上的那尊展翅的鸟神像一样。
照“老神仙”自己的话,他是乌金鸟神的化身,住在东离山。
因见不得民间苦难,故下界创办东离教,辅佐君主,救助百姓。
“此女满头白发,只怕是个不祥之物。会妨碍家族气运”
“老神仙”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还有些许担忧。
柳母一听连忙放下茶杯:
“那……那该如何得以化解?”
“欸……”
“老神仙”长叹一声:
“这孩子留在此处只会是个祸患,唯独……”
“老神仙”话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唯独怎样?”
柳母激动地站起身。
“老神仙”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
“何不如柳家老母明日把这女婴携来,我为她种下‘岁限砂’,令她死在桃李年华。再寻个僻静地方,叫她自生自灭。
她若是种下这‘岁限砂’而死,可保家业昌盛百年,天下太平。我也会上奏当朝天子,对柳信徒也是功德一件的好事,死后更是可登临东离山。
只是不知柳信徒舍得不舍得?”
“女娃本就是个赔钱货,有什么不舍得的?况还是个灾星。今日我家中事务繁多,就先家去了。”
柳母说道。
谢过“老神仙”又行过礼,柳母便回了家。
次日天明,柳母携那女婴上了天岩山,去到东离塔。
“老神仙”拿出早已备好的瓶子。瓶子不大,但很精美。用黄金打造,镶嵌着宝石。
“老神仙”从小教.徒手中接过一把匕首,在女婴的脖子上迅速拉下一块皮,将瓶子倾斜。
瓶子内的药水顺势流出,药水是淡紫色的,还有一股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气。
药水滴在女婴的伤口上,女婴哇哇的哭了起来。
“这匕首就赐给柳信徒了。”
柳母顿时像得了什么稀世之宝一般,欢喜地接了过去,连连给“老神仙”叩头道谢。
第三日清晨,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柳母抱着女婴走到后山,她环顾四周,这座山有不少药草,不过被雪覆盖住了。
除了采药人绝不会有人到此。
现在又下着大雪,更不会有人往山里走。
柳母手一松,将女婴丢弃在雪地里,自己转身往家走。
转身时,腰间的匕首落在雪地里。
晌午时分,出了太阳,雪也停了。
匕首上雕刻的小乌金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融化的雪水浸入襁褓,雪水寒冷刺骨,女婴浑身冻的青紫,发出一声声啼哭,直到哭干了眼泪,喉咙沙哑发不出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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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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