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的静吧,不同于常,整日斑驳昏沉。
这里没有五彩斑斓的灯,只有几束暖光,忽明忽暗,让人不知踪迹。
夜渐深,对面的人还是一言不发的盯着杯中酒,然后尝试去抓住一束束曾短暂停留在自己面前的光。
光的肆意翻覆,让人捉摸不透,更是按捺不住。
易灿的手机响了几声,消息提示音打乱了一再的沉默。他没有看也猜得到是谁发来的,想来是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些。
其实等到现在也差不多了,于是他缓了缓便开口提醒道:“有些晚了。”
对面的男生闻言抬起头,样子有些颓废,看向他的眼中情绪复杂,久了却又觉得空洞无神。
对视良久,像是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他再次低下头样似逃避,末了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中带着恳求,“请再给我最后一首歌的时间。”
被拒绝像是感情中的第一课,三个字的残忍程度时常重到让人感同心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这不是一节有答案课程,甚至没有统一的试卷来衡量每个人的感情付出比例。
见他不再寂然不动,动作有些慌张却又利索的拿起手机扫码点歌,易灿点点头,应了。
角落的灯光晦暗不明,陷在黑皮沙发里的人皮肤白皙,似带着些光泽,衬托着有些淡淡桃红色的嘴唇,还有被酒气烘嚷着透了红脸颊,惹着周边四座频频回头张望,而当事人像毫不知情。
只看着手心里安抚过便没有再几番亮起的手机,不知是在等这最后一首歌的时间,还是在细细琢磨歌词中的意味。
长睫毛忽闪,低头时遮住了他乌黑发亮的眼眸,没人能探究出他此刻的想法。
置身熙攘却又如同带着短柔毛的珍珠梅一般,花朵小巧干净而又清雅。他像极了最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这场赴约怎么想都让人觉得荒谬。
欢笑喧哗不断,却也盖不住那首【趁早】。
“若有情太难了想别恋要趁早”
——
“忘了就好”
空气中四散的最多是酒精,也不乏暧昧丛生,不知道何处两三偶,混着眼泪。
易灿伸手将眼前的那杯酒拿了起来,酒心不烈但也非甜,喉咙有些疼,想来是没有受过酒精刺激的原因。四周有一刹那寂静,原来是唱到了结尾,再一瞬间的掌声中,他开口轻声却有力。
“既然趁早,那就趁早放下吧。”
一曲终,台上的驻场歌手谢幕,易灿也起身离开,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
来时还好好的夜,不到一会儿又落了雨。
瞿嘉舟撑着伞等了许久,见着人出来才放心,脚步快了些,将伞送了上去。
晚间风带着雨有些凉,他不想让人在雨路颠簸,便自己去开车。“站这儿别乱走,等两分钟,我去开车。”
见易灿稳稳的接过了伞,顺从的点点头,他才放心离开。
脚步声慢慢远去,易灿缓缓抬起头,这个位置刚好,路灯亮白的光毫不吝啬的直打到他身上。
白皙的脸庞看得出眼角有些泛红,情绪裹挟还是酒精作祟,他没有经验,无从知晓,就像今日这出闹剧。
点歌的人叫李禹杰,在由他本人自我暗恋心理路程解剖后得知,大一元旦晚会时的匆匆一面,引人瞩目的少年面孔,让他格外难忘,抓心挠肝的纠结了许久,最后判定为一见钟情。
并且声称,“灿灿,我是为你弯的!”
“……”谢谢,不用。
后来处心积虑加入同一个社团,有意的关注和相同的环境相处让他对这段从始至终处于单向幻想的感情有了很高的期待。
三年时间转瞬,面对即将到来的求职和深造的准备期,面对走出校园便会失去进一步靠近对方的机会,他再次费尽心思,选了一个较为平常的一天,鼓足勇气将人堵在宿舍楼下告了白。
对此,涉世未深并且先前从未思考过自己性取向或者感情问题的的易灿表示…他还没有表示,甚至没有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就措辞拒绝。
而是站在冷风里,陷入了无尽的迷茫,宿舍旁的老槐树见识渊博,发出了些奇怪的声响,但显然,他们都没有了追究的心思。
就这样,二人面面相窥,怔愣了许久,场面尴尬中带着些莫名的和谐,没有催促,没有回答,男生面色紧张难掩,易灿也失了往日的从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禹杰被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的瞿嘉舟拖走并警告了一番。
事后易先生和赵女士将易灿接回了家。
易灿至今还记得当时感觉,没有愤怒,没有害怕,更没有开心喜悦,只是困惑。父母怕事情太过突然且没有保障,给他空白的感情经历留下浓重的阴影,为此特意请了心理医生跟他沟通。
但是易灿明确表示跟那位同学并不相熟,他不知道那人口中说的三年的喜欢是表现在了哪里,自己从未收到过,所以也未曾受到他们所说的那些骚扰的行径。
心理医生尽职尽责,反复确定,唯恐他留下阴影却不自知,日后酿下天大的误会。但当事人蜷缩在卧室的小沙发里,披着毯子,头摇摇晃晃嘴上却坚定的说没关系。
最后还是瞿嘉舟送走了赵女士请来的心理医生,强硬的判定李禹杰行为已经造成骚扰,什么狗屁暗恋三年都是借口。他反应很大,批判的用词,严厉的语气将问题都抛给了对方。
易灿知道他是在担心,故技重施,晃了晃自己那一头小卷毛,说没事,其实是可以好好沟通解决的。
于是的于是便有了今晚的见面。
来之前他拉着瞿嘉舟演练了许久,但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那些直白又干脆的拒绝这么难以张口,华丽的辞藻和带着自身高度的话术,显然不适用于对面这个耿直懵懂的少年。
不管怎么样,他尊重对方的性取向和恋爱观念,但是他们之间并不合适,他只能撑着态度沉默了许久,最后撂下句不轻不重的话转身走了。
或许就是因此,让易灿在感情的选择上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情绪大有越积越浓之势,他尝试放松,打量起四周。
比起酒吧,外面的街道灯火通明,映出的景象流光溢彩,让人看了着迷。变换的车灯和缠在树上的彩灯都像是兑了雨水发了泡,泡泡里的世界让人不由的沉醉,想要探求更多,却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
他缺少一位老师,或者说他缺少一位不同于父母之爱子的爱人。
酒醉人不知,迷人的不止眼前景,还有街角人,黑色的双人伞盖不住他出挑的面容和匀称的身形。
路口黑色宾利的窗还未完全放下,就被白色路虎转弯遮住了视线。
易灿收了伞上了白色路虎,周边刚放下不久的几扇车窗又缓缓升起,像是带着些不甘心。
安全带还没系上,身边的人就开了口,“上车前要看车牌号,我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当回事,上错车是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瞿嘉舟的语气慢慢,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感觉,易灿听得发困,哈气半路变成了酒嗝。
这点动静好像是点燃了个炮仗,瞿嘉舟一下子就炸了。
“易灿!你喝酒了?!”
听着语气不对,他赶紧捂上耳朵缩在副驾驶不搭腔装睡,一边装睡还一边后悔,自从六年前那个瞿嘉舟独自外出参加的训练营的暑假结束回来以后,易灿就发现他有了明显变化,男生仿佛几日之间就抽条长高,声音也一改往日清朗,变的有些锋利。
早知道当时就跟着去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一个半月不见,瞿嘉舟就长高了那么多,到现在一米八五的身高,让他望尘莫及。
不管后来自己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他成长的脚步,其中主要表现在每天坚持喝牛奶,四季不歇的散步,至今身高那条线还是卡着178.8,真是显得越努力越心酸。
他以为时间的长河能磨灭一切愤愤不平的情绪,但谁知道对方越来越过分,矮的这半头哪只是身高啊。
还有瞿嘉舟变得越来越爱唠叨的个性和对着自己操不完的心,小了两个月活活像矮了一辈。
为了降低存在感,他在安全带后越缩越小,原本就清瘦的身型折到一起,显得有些病弱,瞿嘉舟看着他这副样子就心疼,不忍再大声吵他,只是没完没了的叮嘱,“不要嫌哥啰嗦,你跟他才见过几面。他就敢说喜欢。”
“还说什么默默关注了你三年。这种行为是什么?”知道人怕念叨不会理他,他接着说自己的。
“这是变态啊,跟踪你,观察你,偷窥你的生活,打听你的喜好,然后还想让你误入歧途。”
“……”
“还有你今天答应跟他见面单独说清楚的事情,组织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了,你竟然还喝了酒!”
“你这身体能喝酒吗你跟我说,他那酒干净吗你就敢接。赶紧把人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别让组织知道这件事情还没完,不然我一定申请介入。”
“…………”
易灿觉得他说了这么多终于有一句话是有道理的,这酒确实像有问题,这酒是假酒吧,怎么喝了不醉,还越来越清醒,他哥念叨的每一句都跟用喇叭喊的一样,清澈透耳。
组织!组织!动不动就用组织威胁他!整个组织六个人就他一个需要听话的人,他不反谁反,瞿先生和易先生出了名的自行其是,重要决定从来都是一言堂,没一点民主,周女士和赵女士耳根子软,只要是他们说是为了孩子好,也不反驳,一水的点头点赞支持。
还有瞿嘉舟,记忆中那个好兄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被人调包了,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组织,再也没有他这个兄弟。
想着想着他不小心嘟囔出了一句心里话,“哼!组织的狗!”
“……”
空气有一瞬间静止,连红绿灯都慢了起来,喝多了的脑子还在疯狂思考怎么补救,就听到被骂的人冷笑了一声。
“我就说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聊了一个小时出来就会骂人了。”
“……”
当然,瞿嘉舟不会跟他计较这些,从小到大他最计较的就是易灿的身体和情绪,口头上的便宜换不来他的健康和开心,他想的明白。
前方要转个弯,他放慢了车速,见人没了动静又挑眉逗乐。
“如你所愿,《陈年》真的要复刊了。”
也如他所想,副驾驶的人犹如重获新生的枝条,缓缓挺起了身,默默的掏出了兜里的手机。
“我看看给组织各位董事买的礼物到了嘛。”
“……”
瞿嘉舟见他焕颜,慢慢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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