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重重,行人纷纷。
黑色的车行驶在雨里。
赵简在通话结束后就往[名流]赶来。
车窗冷雾凝结,水珠淌过的痕迹映透出窗外五光十色的世界。
车内却是十分安静的。
傅京槐拿着赵简收集来的资料,指腹在平板上翻动,看到学校论坛上对林景雾近乎谩骂的言论时,稍稍停顿。
【能把同学骂到跳楼,这姐是真牛逼。】
【这不是校园霸凌吗?可以判刑吗?】
【长得挺漂亮,怎么这么恶毒。】
【听说她还是孤儿,平时出手这么阔绰,还以为是富家千金呢!】
【她不是傅家小姐吗?】
【谁说的,傅家小姐叫傅京雪,关她姓林的什么事,她就一被傅家资助长大的孤儿。】
【WC,一个孤儿欺负人还这么有底气?】
【谢见枚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醒呢!】
【杀人犯呢,怎么还不报警把她抓进去?这种祸害留在学校也是毒瘤。】
【听说学小提琴的,网上还有不少粉丝呢。】
【就这?就这?】
赵简来之前将这件事简单调查了下。
两人吵架是不错,谢见枚跳楼也是事实。
警方根据学校老师和同学的指证,将林景雾叫去警局了解情况,但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当天又让她被保释出来了。
目前正在往谢见枚的人际关系方向调查。
傅京槐看完所有资料,问他:“学校监控呢?”
赵简:“警察正在根据监控还原谢见枚的活动轨迹,只是谢见枚性格孤僻,出没的地方很多监控死角,每天还外出兼职。
总的来说就是轨迹复杂,还原起来需要时间。”
傅京槐沉默良久:“先把谢见枚的病房控制起来,不要让不相关的人混进去,留意网上的不实报道,别让舆论发酵。”
赵简应是。
过会儿,傅京槐将资料合上,面上看不出情绪地问:“阿雾怎么样了?”
赵简表情微僵,斟酌着语句回:“听说林小姐今晚和男朋友在[等风]见面。”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傅京槐眉心不着痕迹地蹙起。
没有哪一个哥哥听到自己妹妹不声不响谈了恋爱会觉得开心。
赵简自知失言,迅速闭嘴。
他跟了自家老板五年,知道他对这个妹妹十分在意。
林景雾七岁起就陪在傅京槐身边。
傅总平时对她多有照顾,即便在美国忙得腾不出手脚的时候,每逢年节,也依旧会给林小姐准备一份礼物。
有动辄百万的珠宝玉石,也有他亲手制作的珍珠发夹。
赵简至今还记得上次出差景德镇,明明行程已经排得很满,路过一家陶器店时,匆匆一瞥,老板立即吩咐司机调头,百忙中亲手制作了一个酷似林小姐的陶瓷小人。
现在还摆在了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林小姐于傅总,就像自己一手浇灌的玫瑰,不必时时带在身边,但该有的爱重和疼惜,一点都不会少。
只是女孩大了,总有些不为外人道的心思。
偷偷谈了恋爱,还自以为瞒得很好。
赵简想起傅总刚到美国那段时间,林小姐大抵没有离开过傅总这么长时间,总是不分日夜地给他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宁愿就这么举着手机不说话也不愿意挂断。
那时的林小姐才十六岁,满心满眼都是傅总,对他钦慕依赖。
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
傅总虽然无奈,大多时间也都纵容着她。
最夸张的时候,连开新品发布会两人都连着语音。
可惜时间长了,林小姐逐渐适应没有傅总的生活,开始渐渐忽视傅总。
连续一个月想不起给傅总打电话变成常态。偶尔发来短信,也都是简单的好好吃饭,注意保暖之类。
傅京槐有让保姆刘嫂照顾林景雾一日三餐,顺便汇报她的动向。
从刘嫂的视角来看,林景雾这五年过得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天南海北到处玩儿,自媒体积累了不少粉丝,天天朝她吹彩虹屁,将人哄得找不着北。
偶尔也会有人在傅京槐面前提起林景雾,问她最近怎么不黏着他了。
傅京槐只说小朋友长大了,不再需要时时霸占着哥哥。
那些黏黏糊糊的时光,仿佛成了过去。
连傅京槐从美国回到淮序也没改变。
车窗上雨珠淅淅沥沥,车内寂静,普尔曼疾行在路上。
到[等风]后,傅京槐啪嗒一声合上钢笔,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他下意识皱眉,但不过一瞬,依旧推开车门,抬脚走进雨里。
赵简从驾驶座下来,小跑到他身侧,撑开黑伞。
一身商务打扮的人在酒吧尤其显眼,不少人朝二人看来。
傅京槐视线逡巡,没有看见林景雾身影。赵简随即拦住一位工作人员,打听到林景雾所在的包厢号。
傅京槐抬脚朝包厢走去。
越往里走,就越安静。
两人很快来到包厢门口,隐约听见里面有争吵的声音。
许清嘉在外冷静了好一会儿,回到包厢里,还想说服林景雾写道歉信。
但林景雾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不写就不写。
两人越说越火大。
与其说争吵,不如说许清嘉当方面的宣泄,因为林景雾在他进来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赵简握住门把时,还能依稀听见男生生气的怒喝:“林景雾,到现在你还死不认错,要是事情闹大了,我看你要怎么办。”
下一瞬,门从里拉开。
三人正面对上。
傅京槐站在赵简身后,穿过错落的两人缝隙,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
林景雾披散着长发,醉醺醺地趴在沙发上,眼睫紧合。
桌上酒杯里盛着好看的液体,地上还残留了杯盏碎裂的玻璃片。
脱去风衣的她打扮得很扎眼。
黑色吊带裙,细细的绳子缠绕在她脖颈上,露出白皙莹润的肩头。伏在沙发上时,肩胛似振翅的蝴蝶骨。
傅京槐收回眼神,幽深的视线落在眼前的男生身上。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三个月前,同样的雨夜。
傅京槐将公司迁回淮序,想给林景雾一个惊喜,没想到打开她的公寓时,一双不属于他的男性球鞋赫然入目,鞋柜里傅京槐的男士拖鞋不知所踪。
傅京槐躬身换鞋的姿势顿住,缓缓直起身子,视线往房内逡巡。
这是他在林景雾考上大学时,奖励她的房子。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将男人带回家。
视野里一片漆黑,只余林景雾微合的卧房门缝依稀透出一丝光晕。
他放下礼物,缓步入内。
皮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脚步声惊动了房内的人。
一道身影仓惶地从林景雾房间出来。
冲锋衣、工装裤,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男大学生,而那少年脚上穿着的,正是傅京槐遍寻不见的男士拖鞋。
他的视线自下而上缓慢打量,直至与对方对视。
那时许清嘉和林景雾刚交往三天,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小公主似的人答应做自己女朋友,可想而知许清嘉有多高兴,几乎将林景雾捧在手心里。
哪怕林景雾脾气骄纵,他也忍着让着,几乎不敢大声说话。
这次是朋友聚餐,林景雾喝了点酒,他将人送回家。
没成想会遇到傅京槐。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上,许清嘉没来由觉得发怵。
林景雾很少说自己私事,但她和傅京槐关系匪浅的事不算秘密,熟悉的人都知道。
许清嘉曾偷偷上网搜索过关于傅京槐。
一个频繁活跃在财经杂志上的男人。
显赫的家世、专业的头脑以及敏锐的洞察力。简而言之,外界对他评价很高。
如今正面对上,许清嘉只觉得对方将自己压得不敢吸气。
顶着傅京槐意味不明的眼神,许清嘉磕磕巴巴地解释,今天部门聚餐林景雾喝了酒,他送她回来,本来不打算久留的,但醉酒的林景雾十分难缠……
话说到一半,他停住了。
因为傅京槐的表情逐渐冷淡,眉宇也多了分不耐。
房间里传来林景雾细碎呓语。
傅京槐丢下一句:“我知道了。”
便掠过他抬步往房间走,末了又说:“这位同学,多谢你送景雾回家。不过现在不方便待客,下次有机会再聊吧,再见。”
说完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现在。
许清嘉大力拉开包厢的门,脸上残留的恼怒在瞧见门口的人后,褪成了错愕。
“傅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他和女朋友前脚吵架,后脚就看见她哥,说不尴尬是假的。
但除了尴尬,心里还有很深的疑惑。
因为从林景雾口中,她和傅京槐关系好似没有那么要好,可这两次见面,傅京槐给他的感觉,都不像是不在意她的模样。
傅京槐长腿一迈,越过人直接走进包厢。
走近才将林景雾的穿着看清。
大衣被她随手扔在一边,黑色吊带小短裙,散开的裙摆堪堪遮挡住臀部,细细的腰链从肚脐向下延伸,又从腿根蜿蜒而出,垂坠在大腿上。
一身酒吧常客的打扮。
他立在矮几前,盯着人看了几息,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景雾人品不详,酒品堪忧。
刚刚模糊间被许清嘉的声音吵醒,眼下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傅京槐双腿。
西装裤包裹笔直,黑色衬衫被收进裤腰,露出一截皮带。身上穿着私人订制的黑色大衣,因为背着光的原因,那张冷淡漠然的脸此刻看上去矜贵又自带上位者的气场。
林景雾看不清他的脸,但视线诚实地在他腰腿间流连了几秒。
被酒精侵蚀的大脑只剩下最后的疑惑,哪里来的男模?
傅京槐看了她好一会儿,确定她是真的醉得毫无意识了,才脱下自己的大衣,俯身将人牢牢裹紧。
许清嘉想要出声,被赵简拦住。
赵简恪尽职守,抬起胳膊强横又不失礼貌的将许清嘉的话打断,语气公事公办。
“许同学,这两天情况复杂,我们傅总要亲自保证林小姐的安全。您这边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借调一位司机送你回学校?”
许清嘉没想到傅京槐身边的一位助理竟然认识自己,微微愣住,半晌才说:“不用,我自己回去。”
“可景雾她——”
许清嘉眼睁睁看着傅京槐将自己的女朋友抱进怀里,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的回答在赵简预料之中,他淡笑着朝对方颔首,示意他可以走了。
许清嘉动作迟疑。
因为林景雾真的从未说过她和傅京槐除了寄养关系外,还有别的什么联系。
但傅京槐现在表现出来的,明显没有那么简单。
赵简目送对方走远,回头看见傅京槐要抱人的动作,语气略急:“傅总,要不另找服务生来抱林小姐吧。”
傅京槐的腿在十三年前受过重伤,虽然已经治愈了,但总归要好好养着。
傅京槐没理赵简,大步流星往外走。
“回曦园。”
赵简走在前面为两人开路。
曦园是傅京槐母亲的房产,但他很少过去,更多时候都住在离公司较近的公寓里。
林景雾清醒的时候都一向不老实,喝醉了更别指望她能安静。
几十米的路程,好几次想挣开身上裹着的大衣。海豚一样,想起来就扑腾一下。
傅京槐步伐沉稳,硬是将人死死摁住。
迷迷糊糊间,林景雾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木质香,挣扎的幅度渐小,猫儿般乖乖地往抱她的人颈窝蹭,浓密的眼睫安心地合上。
一直到进电梯,出会所,被外面的冷风吹了个激灵,才有了短暂的清醒。
淮序的雨连续几个小时没有停歇,傅京槐侧身挡住凛冽冰凉的风和雨,垂眸只见林景雾懵懵地从大衣里探出半张脸。
水润的眼睛看看四周,又看看抱着自己的傅京槐。
呆愣着。
有些意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夜风冰凉,但傅京槐的怀抱很暖。
一时间什么男朋友男模都被她抛诸脑后,林景雾眼眸含泪,满脸委屈地将他缠得更紧。
赵简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为两人将伞撑开。余光瞥见林景雾缠在傅京槐腰间纤浓有致的小腿,神情一凛,反应过来后几乎是下意识调转了视线。
风大雨大,饶是赵简尽心尽力为傅京槐打伞,傅京槐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水汽。
但林景雾被护得很好。
等人将她放进车里,林景雾才可怜兮兮,无声地凝视着傅京槐。
傅京槐帮她把安全带安全带,抬手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唤她名字时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好久不见啊,阿雾。”
无限的委屈将人淹没,林景雾丝毫没有意识到傅京槐此刻看她的眼神有多怜悯。
只知道为她撑腰的人来了,浑身酒气、倦鸟归林般朝傅京槐怀里扑去。
“哥哥,你怎么才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