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暮的情绪直到在皇城门口看见凌璟珹才平复下来。她刚想问凌璟珹来这里干什么,而后想想一定是在等自己,便越觉得难过。
她只走向他,无甚言语。他冲她笑笑,可她却不能回敬同样的笑容。
“回家吧。”凌璟珹见她没说什么,想必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多问。他走在她身边,也没去看她,就这样她跟着他,很快便到了将军府。
“到了。”凌璟珹示意林朝暮让她进去,可她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凌璟珹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准备陪她一起进去。
被凌璟珹这么一触碰,林朝暮直激灵,本能地将他的手甩开,凌璟珹眉头微皱,又瞬间恢复往日平淡神色,其实那些所谓处变不惊的人,也并不是全然神色不变,只是他们感情的流露只在一瞬,难以被旁人捕捉,只是因为没看到,就觉得是没有。
“王爷赶快回去吧,以后没事也尽量不要来了,我家现在正是特殊时期,我不想连累你。”林朝暮低着头,语气虽是冷淡,但不难听出内心悲伤。
“是发生了什么?”凌璟珹轻轻吸了口气,她刚刚说的是,以后,而不是这段时间,是不是说明,她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
“你知道的,所以王爷还是听我的吧。”林朝暮话语的最后一个音节变得很沉重,像是承载了内心诸多想法。
“我不知道,独独今日说出这般绝情的话?”凌璟珹不解,先前林家遭此一事,凌璟珹也没少参与处理此事,从没见林朝暮多有反感,也都默许了凌璟珹来将军府,今日去了趟皇城,为何换了个态度?
凌璟珹大概猜到了,皇城中的消息早就放出来了,今日护远大将军之女因不满圣上裁决,公然与陛下争执,待太后出面才暂且了结。林朝暮自然知晓了其中轻重,有避着凌璟珹的想法也是正常,可是凌璟珹没有想到,林朝暮想要避着他的原因有二,一是如他所想,怕林家一事对凌璟珹多有影响,二则是太后与她耳语一事。
“我先进去了。”林朝暮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想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凌璟珹也由着她,虽然自己一肚子疑惑,但看她心情也不好,想必不想过多言语,索性大家都冷静一下。
进入大堂,林泽正坐在其上,好似在等着林朝暮。林朝暮看着终于肯出房门的父亲有些欣喜,转念一想林泽定是听闻了皇城之事,而今等着她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跪下。”林泽低沉呵道,严肃极了。
林朝暮也没说什么,只是照做。
“可知犯了何错?”林泽见她魂不守舍,怕也是不好受,语气也便渐渐平缓下来。
“女儿不该去找陛下,不该与陛下发生争执,不该让爹爹为难。”林朝暮脱口而出,却是不带任何感**彩。
“你既知道不该这般作为,可又为何要去做?”林泽见她已是知错,便也不与她置气,只是有些无奈,他如何不知道林朝暮是在为自己抱不平,可是这样的方式林泽不能认为她是对的。
“女儿知错,爹爹莫怪,我先回去了。”林朝暮不想再继续和林泽论对错了,林泽说得越多,越是给林朝暮负罪感,今后林泽的前程怕是要断送在自家女儿手上了。
“唉......”林泽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如此境遇本就让自己忧虑,如今林朝暮也跟着忧虑,让林泽不禁自责起来,若是苏靖云还在,林朝暮和林清昱会是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吧,可叹造化弄人,命运便是如此,想逃却逃不掉。
林朝暮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想今日太后与她说的话。她越想越烦恼,索性扯来被子蒙头就睡,说不定这一切都只是梦境,等梦醒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自己还是那个驰骋草原的孩子,运气好还能遇上一大片月见草,直到黄昏已落才悠悠地回家去,等到归去之时,爹爹娘亲,哥哥都在飘着炊烟的房中等着她。
然而明日依旧如此,不会因为一晚明媚梦境就有所变化。
次日,宫中太后娘娘的心腹派人传来消息,七月初七,皇城中将举办家宴,邀请一些亲近的大臣及其家眷,林泽虽遭撤职查办,但也在邀请之列,并且太后娘娘亲自指定林朝暮一定要赴宴。
林朝暮大概猜到此次家宴所为何事,她隐隐有些不安,但距离家宴还有些时间,林朝暮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林泽被革职,林家往日的积蓄都不能擅自动用,维持阖府上下的开支全靠尝香思的收入,所以林朝暮和林清昱这段时间都在尝香思忙活着,先前请来的厨子每月报酬都是从尝香思的盈利中出给他的,但是现在林清昱和林朝暮都落了清闲,便也就散了凌璟珹请来的那伙帮厨,兄妹俩全权负责,也算是节省了一笔开支。
林清昱时常感慨,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林泽倒是不如往日颓废,开始帮着林朝暮打理尝香思,要说他虽是粗人一个,但进了厨房却连最简单的粗活都干不好,时常是给林朝暮添乱,闹了不少笑话,倒也显得其乐融融。来尝香思吃饭的百姓,少不了议论纷纷,不过大多都是羡慕林家平凡欢乐的布衣生活,还有就是为林泽的革职惋惜,觉得国家失去了一位名将,便就是折损了些国运。林泽所树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多年以来这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名将,虽是偶有听闻其传奇般事迹,却终是不得见真容,这次倒好了,每日像个普通伙夫一般在尝香思里忙上忙下,端菜洗碗,虽是亲民了许多,但也不乏有些人爱背后嚼舌根子,说什么林泽这是在做给陛下看,自己宁愿做个伙夫小二,也不想回去做大将军。
凌璟珹这段时间倒是没出现,林朝暮忙起来也少有想起他,偶尔夜深人静时,林朝暮才想起,好像很久都没见过他了。
好不容易得空,林朝暮准备约着秦佳出来见个面,她不敢去她府上找秦佳,所以让府上丫头去传了话,约着在尝香思见面。
林家刚出事那会儿,齐安便不许秦佳出府了,倒不是说需要避嫌,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林家再与秦佳走得太近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怕也是会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秦佳不懂其中缘故,只知道现在是自己好友困难的时候,就想着要去看看林朝暮,不顾齐安的阻拦,夜半三更翻墙出府,还没爬过去就摔下来了,扭伤了脚齐安更不让她出门了。
林朝暮听说了这档子事便也没去打搅秦佳,等着这些天风头渐息才敢约她出来。
半响不到,秦佳便急忙赶来,即使还需要人搀扶着,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到了尝香思。
坐毕,秦佳关切地问:“可还好?”
林朝暮轻轻笑着,点点头。
“真的?”秦佳有些怀疑,看林朝暮脸色不好,想来近日都挺辛苦的吧。
“真的!你看我这小店生意如此好,我还愁什么?”林朝暮故作轻松。
哪里不用愁,愁的事情可多了。本就是一肚子委屈,还没人倾诉,若你说可向好友亲朋诉说,林朝暮不会那样做,越是在意的人,越不希望她为自己担心,心中那些苦水,还是倒给月儿听吧。
“好了,看你还能贫嘴我就放心了,外界那些言论你别放在心上,让义父也别放在心上,齐安说了,陛下那边也准备找个机会就了事,再恢复义父官职,我相信陛下一定是相信义父的,所以我们也要相信他。”秦佳安慰道。
“好,我知道了。”林朝暮漫不经心地回应,而后沉静了一阵子秦佳再次开口:“王爷呢?”
“嗯?”不知道林朝暮是真的没听清楚还是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九王爷,你和他怎么样了?听说他前阵子还马不停蹄地处理那些事情,昨日却听说他跑去玉吟山避暑去了,我当是带你去散心了,原来是自己去快活了。”秦佳有些气愤。
“是吗......我也不知道啊,最近都比较忙,也没见着他,原来是去玉吟山了啊......”林朝暮忽而有些失落,低头喃喃道。
秦佳看着林朝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煞是心疼,这个傻姑娘,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事啊。
“可以和我说说吗?”秦佳握起林朝暮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带着些舒服的温度,林朝暮的手被这样握着,觉得安心了许多。
“那天我和陛下吵了一架,心情不太好,就说了比较重的话吧,事后也觉得对不起王爷,现在看来他好像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啊......”林朝暮的那语气词显得格外复杂,既是失望又是庆幸,失望是真,庆幸是假。
“王爷对你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但你也没必要因为他对你好就要回馈些什么,既是他心悦你,便不求你为他的爱回报些什么,我们大家还是希望你是那个快乐的姑娘,莫不要被这俗世纷争失了真善,放轻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也别有负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秦佳轻声道。
林朝暮想,秦佳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子,说话轻轻的,总是那么温暖,难怪齐安会迷上她,那么齐安爱秦佳,是她的温柔,王爷心悦我,又是为何呢?
而如今的他还喜欢自己吗?
秦佳走后,林朝暮干活也没什么心思,就准备自己出去走走,顺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可以买给太后的。
林朝暮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却还是闷闷不乐的,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神伤,是为了凌璟珹对自己的满不在乎,还是别的呢?
街边一卖香囊的小贩高声叫卖道:“卖香囊!全天下花香应有尽有,过路的姑娘小姐且来看看!”
不知为何,这街道人来人往,叫卖声嘈杂难辨,林朝暮偏偏就听见了这个小贩的声音,便不禁走过去看看。
摊位前站着个瘦小的男子,看模样不过十六,眉目清秀,只是有些太过瘦弱,整个人便显得阴气十足。
“姑娘,要看看我这香囊吗?”那少年见林朝暮向他走来,便随手拿起一个香囊,问道。
“我随便看看,你方才说全天下花香应有尽有?”林朝暮乃是生意人,自是知道做生意时多少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还是想问问是不是真的。
“当然!”那少年脱口而出,语气相当自信。
“你当是与我同龄,且不说这万千河山是否都曾踏遍,怕是连着京都有哪些品种的花都不清楚。”林朝暮自当不信,自己乃是西境中人,京都的人定是不会了解那便边远之地的花种,这少年竟口出狂言,说自己这有全天下的香囊。
“姑娘莫要小瞧我,我虽年纪不大,可打小便喜爱摆弄些花花草草,也随家父遍寻奇花异草,这京都中懂花之人,莫能出我之右。”那少年骄傲地说。
“口气倒是不小,那我且问问你,你这可有月见草香囊啊?”林朝暮被他那副模样逗笑了。
“姑娘算是来着了,我前月便去巴蜀寻来这月见草,这京都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那少年笑着,递给林朝暮一个妃色香囊。
林朝暮拿起凑到鼻前嗅了嗅,顿时清香扑鼻,觉得身心舒畅。
“嗯!倒也不错,多少钱卖与我?”林朝暮问道,同时摸索着找出钱袋。
“这香囊我不卖与姑娘。”那少年说着将林朝暮手上的香囊拿回去。
“你不卖还拿给我看,我看中了又不给我,你存心的吧?”林朝暮有些不满,既是同龄人,却还要这般捉弄。
“姑娘不信我的话,问我可有月见草,我恰好有,自然是要拿出来证明自己的。”那少年趾高气扬的模样林朝暮看着真的想揍死他。
“稀得你的香囊,本姑娘还不想要了,又不是没见过月见草,那盛开的模样不比你这枯枝烂叶好看些?”林朝暮愤愤不平,一副要跟这小贩吵起来的架势。
那少年笑着没有回话,林朝暮见没什么意思便准备走人,一转头便看见裴明奚穿着便服站在一旁。
“阿辰,将香囊给她吧。”只见裴明奚对那少年道。
“公子。”阿辰向裴明奚作揖,恭敬地唤道。
“公子?”林朝暮诧异,先不说裴明奚换便服出宫乃是为私人之事,这名唤阿辰的男子又如何识得裴明奚,还叫他公子?想必他定是不知晓裴明奚的真实身份。
“既如此,那姑娘,这香囊你且拿去吧。”阿辰似忍痛割爱,万般不情愿,似乎还微微叹了口气。
“我不要,搞得跟我抢你的似的,你若不愿卖与我我不要就是了。”林朝暮这时候却有些嫌弃那香囊了。
“都说给你了,喜欢就拿着。”裴明奚有些不耐烦,将头别过去,而后是个浅浅的微笑。
“陛......”林朝暮还没说完,裴明奚便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会意,将后边的话都咽了下去,恢复过来继续说:“公......公子,你怎么在这?”林朝暮有些不习惯唤他公子。
“随便逛逛,你呢?”裴明奚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我也是。”林朝暮如实回答。
“这位是?”一旁默不作声的阿辰好奇地问道,语气中还是带些敬重,不敢大声言语,与先前和林朝暮对话时的骄傲截然不同,果然,人人见着裴明奚都是惧怕的,并且绝不来自于他的身份,而是他身上自带的气质。
“做饭的。”裴明奚嫌弃地看了一眼林朝暮,而后又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林朝暮低着头,脸被气得通红,却忍着不让自己发火。她想,傲天大哥尚且叫自己小厨娘,在皇城里自己也算是个管事级别的,怎么在裴明奚眼里就成了这般粗俗的名称,做饭的?伙夫吗?
“不管怎么样,既是公子相熟之人,这香囊便送与......嗯......做饭的。”阿辰看着林朝暮忍气吞声的样,便也开始打趣她。
“你!”林朝暮猛地抬头,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裴明奚看着她通红的笑脸,不禁发笑。
“阿辰,你逗不得她,等会该真的生气了。”裴明奚这语气跟认识林朝暮很久了一样,看他那自以为是的模样,林朝暮不禁轻哼。
裴明奚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从阿辰手里接过香囊便塞给林朝暮。
“走吧,请你吃好吃的。”裴明奚转头就走,丢下一句话,而不知道算不算命令,阿辰紧跟着,不忘回过头来拉林朝暮。
“你别拉我,我自己会走。”林朝暮十分不情愿,努力挣脱阿辰的手,但没想到阿辰虽瘦弱,力气却不小。
裴明奚听见林朝暮的话,有些不高兴地回头道:“不用去拉她了,她会跟来的。”阿辰听懂了裴明奚的意思,松开了她并给了她一个阴险的笑容。
酒楼里传来阵阵喧闹声,林朝暮跟着裴明奚走进去,店伙计带着他们三人来到二楼厢房。
坐毕,林朝暮被楼下的戏文吸引了去,裴明奚与阿辰互相寒暄。
“近来可好?”裴明奚不带任何情感地问,即使是这样,林朝暮也觉得惊讶极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裴明奚去关心别人,其实可能裴明奚也关心过她,只是她从未放在心上。林朝暮看了看裴明奚,眼中满是诧异,裴明奚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她便迅速低下头吃自己糕点。
“劳烦公子记挂,一切都好。”阿辰像是变了个人,林朝暮看他那般沉着模样,不似先前阴气,倒有些老成,林朝暮不禁感慨,此人不简单啊。
“打断一下,二位是怎么认识的?”林朝暮眼睛虽是盯着楼下戏台上的角儿,但耳朵却还听着二人谈话,不禁发问。
“我父病危乃是公子相救,还为我寻得一条谋生之计,让我在京都买些香囊,以此养活家人,说起来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未曾回报些什么。”阿辰道。
“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是帮了人家,何不让他多吃些,瞧瞧那精瘦模样,我一娇俏女子都没法比较,无颜矣!”林朝暮连连叹气,仿佛在学着阿辰的老成。
“你娇俏?”裴明奚一发问就将林朝暮接下来所有的话都憋回去了。
裴明奚就爱看她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之前这样的场面很少见,以往林朝暮可是大胆得很,什么话都敢说,裴明奚几乎每次都说不过她,只是如今的她隐忍了些,倒让人有些心疼,这姑娘终归是长大了。
“看姑娘与公子关系匪浅啊。”好吧,阿辰依旧是那个阴气十足的少年,这般东拉西扯。
“没有,我就一做饭的,高攀不起高攀不起。”林朝暮连连摆手,要跟裴明奚划清界限。
“也对,公子不好女色,确实不会对你有什么。”阿辰阴笑着。
“不近女色,难道......”林朝暮回敬一个更为阴险狡诈的笑容,看的裴明奚心里直发怵。
“瞎说什么呢都?阿辰你也与她胡闹?”裴明奚极其不满,但是耳朵根子还是红红的。
“什么,怎么变成我胡闹了,是他先说你不好女色的!”林朝暮抱怨道。
“公子说得都对。”阿辰应承道。
“马屁精,墙头草!”林朝暮瞪了阿辰一眼,独自生着闷气,一个接一个地吃着糕点,对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不做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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