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裴明奚端坐在高堂之上,俯视着堂下群臣,兵部尚书李大人站出队列,行跪拜之礼启奏。
“启禀陛下,臣有本参奏。”李大人将手中奏折高举过头顶,面色凝重。裴明奚立即示意齐林下堂去取,齐林虽是迈着小步子走路,但不得不说速度很快,裴明奚大致阅读一番奏折上所写内容,眉头紧锁,有些不悦之色。
“爱卿此为何意?”裴明奚按耐住心中怒火,将奏折放在桌上,不重不轻。
“回陛下,护远大将军昨夜私自调用军营军队,并将陛下驻守在城门口的御林军遣用,尚未禀明原因,今日也未曾来上早朝,而今大将军权力重大,此番作为,旁人看只觉得目中无人!”李大人将奏折所写之事道明,满堂议论纷纷。
这是个好机会,裴明奚要好好把握。
“兵权是我交与大将军的,自然是凭他调遣,想必昨夜定是事出有因,即刻宣召护远大将军。”裴明奚低眸深思。
林泽一刻钟后赶到。
“参见陛下。”林泽心中自是清楚此番被叫来所谓何事,所以毫无畏惧,既是自己做错了事情,那坦坦荡荡承认便好。
“大将军这次征战应当是需要些时间休整,今日叫爱卿来,就是想问些事情,昨夜调动御林军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裴明奚问,眼神中充满期待,只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真假不辨,只要给群臣一个让他们无法置喙的原因,他就能保他。
“无事,小女昨夜外出多时未归,臣担忧心切,冲动之下便调遣了驻守军队,实乃臣之过错。”林泽道明事实。
顿时朝堂群声议论,大多在说这大将军目中无人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不思进取。
“陛下亲赐你兵权不是给你找女儿的,驻守城门的御林军也不是给你随意办事的。”李大人不屑讽刺。
“大将军,你可知你此番作为实乃大逆不道,你虽为朝屡立奇功,可这也不是你肆意妄为的资本!”于丞相此次也与李大人站在一边。
“启禀陛下,臣也有事禀报,禹野将军身处西凉境界,胆大妄为,将陛下亲赐的府邸改成了祠堂,此举乃是前所未闻,实乃辜负陛下厚望。”堂下又有一名臣子启奏。
“启禀陛下,林......”见朝中重臣全都倒戈讨伐林泽,一些墙头草赶紧跟着启奏林泽恶行,裴明奚眼里全是怒气,将那臣子的话打断,“说了这么多,你们究竟想怎么样?”裴明奚没有看着那些议论纷纷的臣子,而是看着林泽,仿佛在提醒他反击,再不解释就来不及了,可林泽还是沉默不语,他知道,人手中的权力一旦多起来,这天下便再无容身之所,裴明奚可以一时认不清现状帮林泽躲过一劫,可只要他想明白如今的林泽是祸害不是福星,届时只要林泽犯了一点点错误,就还是逃不过一死,与其担惊受怕地替全都想要他死的人卖命,还不如坦荡些。
“林家父子近来所作所为不难让人对其是否有异心产生怀疑,臣建议将林泽将军与林清昱将军停职查办,待查明事实,证明其清白再论。”李大人目光坚定,好似此次扳倒林泽胜券在握。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裴明奚一定保不住他。
“既是如此,那便如你们所愿。”林泽没等裴明奚说话,自行丢出这样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前唤人将裴明奚往昔赠与他的荆云剑还给了他。那剑跟随裴明奚多年,登基以后便将此剑赠给了林泽,希望他能连带着自己的那份,保家卫国。
此次他将荆云剑还给裴明奚,便是表明了志向,他不再回来了,自此南朝少了位名将。裴明奚亦是没有接剑,任由齐林将剑拿去别处保管,这次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林泽被革职查办,林清昱被召回京都,一时间威风凛凛的林氏武将成了劣迹斑斑的狂妄之徒,难免让人唏嘘,这些日子里,林泽他们便一直呆在家里,往昔那些恨不得住在将军府的人此刻不见了踪影,朝中大臣们都觉得这次林泽不死也得脱层皮,那名英勇的武将已经没了往昔锐气,泯然众人矣,和俗世里的每个人一样,追名逐利,肆意妄为。林泽觉得这些人可笑极了,当初倚仗着自己才换来的太平日子,以往还百般讨好,此刻不过是几月光景,便改了看法。
倒是凌璟珹这些日子里没少来,大家也见怪不怪了,这祈渊王本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林泽与他交情不错,林泽的女儿又是他的心上人,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也就是他能一直记挂着林家。
这些日子里,林泽无所事事,他本来觉得以往都在忙着行军打仗,没能找回孩子也就不提了,现在两个孩子全都回到了自己身边,也还是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好好陪陪孩子们,了解他们的过去,好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满满的爱和深深的亏欠,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除了行军打仗真的什么都不会,若是没了官职,便是没了赚钱的法子,这么些年来自己俸禄大多都用去西凉找家人了,还有一些也总是给了军中家境不好的士兵们贴补家用,剩下来的打理完府中上下也就没什么了,积蓄就更别提了,眼下生活还有些窘迫,先前大捷归来还算落着些金银绸缎,也能够支撑府中上下几个月的开支,可若是停职的时间久了,那就真的负担不起了。现下还是想想有什么事可以赚钱养活家里吧。
林泽开始整日闷闷不乐的,一方面是生着朝堂上那群老狐狸的闷气,一方面又在担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日子久了,人都显得憔悴了许多,有时候青色的胡茬在脸上铺开都没心思打理,让外人看了定会觉得林泽这是失了心,谁说不是呢,保家卫国,奋勇杀敌是林泽的信仰,是他活着的意义,如今却被一桩桩恶状逼得不得不放弃这些,难免会觉得空虚,毕竟心之所向都被灰尘掩埋,整个世界也跟着灰暗了。
林朝暮看着眼里,心中万分担忧,她多少知道一些林泽和林清昱被革职的原因,部分也是因为她,若不是那日游玩误了时辰,林泽也不会调动军队来寻她,自己已然是给林泽添了大麻烦,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焦虑担心,不知所措了。
好在尝香思还营业着,一日的盈利也不错,林朝暮和林清昱便一门心思的打理起店铺来。
有时候林清昱觉得这样就挺好了,当初就不应该因为内心的一个小念头冲动去了军营,那样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就像这样,和妹妹打理着一家小店,每日看着人来人往,茶热茶凉,日落日出,不用为生计烦恼,不会为时局担忧,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充实而平凡,那样不就最好了。
只是身体里的那一股热血,是怎样都抵挡不住的,所以在林清昱知晓林泽便是大名鼎鼎的护远大将军的时候,便一心想要站在爹爹的身侧,与他一起并肩作战,共同杀敌,便收拾起行囊投身军旅,他觉得那样便终生无憾了。
可是如今,现实却泼了林清昱一盆冷水,他也怀疑,是不是老天不希望他去做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让他成为市井里的平民百姓?他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修建祠堂那件事虽是真实无二,但是也没有那些大臣说得那么严重,那地方本就是先前与娘亲居住的地方,将府邸的一侧小别院改成祠堂只是林清昱心中一个对母亲的念想,也未曾想竟被说得如此严重,但是转念一想,也罢也罢,若是这群是非不分的奸佞之徒非要断了这条路,那不走便是了,这世上道路千万条,保家卫国的方式千万种,还怕你们能全拦着不成?
林清昱到底是年轻气盛,未来还未来,可林泽不一样,这么多年的征战,战场于他而言已是成了一种羁绊,若是哪天国家征战,不让他参与还真的会不习惯,责任这件事已经融入他的骨髓,他原以为现在是时候放下了,也应该放下了,可真正到了这一天还是不能接受,他很迷茫,不知该怎么办了,却还不能表现出来,他还有个天真可爱的女儿,他还有个血气方刚的儿子,若他们在他身上看见了绝望,那便真的是绝望了。
林泽仿佛到了每个男人都要经历的时期,这时候他困惑极了,像进入了迷宫,怎么走也走不出来,也望不见尽头。就是这样整夜无眠,有时想着往昔的美好,觉得惆怅,有时想着前路迷障,不禁迷惘。
一连几日,林泽都呆在房里不出来,任凭林朝暮怎么劝说,他还是不言不语,林朝暮真的有些着急了,气冲冲地跑到清正殿,想要求见裴明奚,裴明奚知道她为何而来,却又不知怎样与她交代,只怕如今她一定什么都听不进去,索性寻了个由头不见她。
“陛下身体抱恙,今日不见任何人。”齐林站在清正殿的牌匾下傲慢地说,往日里他就看林朝暮不顺眼,如今更是仗势欺人,欠揍得很。
“我再说一次,我今天一定要见到陛下,现在立刻马上!你要是再拦我就硬闯,你拿我也没办法,你最好现在立刻去通报,等我没了耐心,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林朝暮眼神凌厉,齐林虽是不屑她的,但还是禁不住恐吓,乖乖进去通报。
再出来时,齐林灰头土脸的,像是被裴明奚骂了一顿,换作从前林朝暮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但是现在她没这个下心情。
齐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意思让林朝暮进去,接着假装若无其事地带着林朝暮进去,趾高气扬的,也不知道他能什么。
殿内,裴明奚坐在书案前,面色平静,看见他还能这般安稳地坐着,林朝暮气就不打一处来。
“陛下还真的坐得住啊?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爹是被冤枉的。”林朝暮道,不带任何轻柔,全是锐气。
“何来冤枉?林将军私自调遣军队一事确是事实,何曾诬陷?”裴明奚依旧看着手中的书,此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着今天天气不错。
“那我敢问陛下,因我晚归,我父只是想带着军队去城门口等我,并没有派遣其他用途,何错之有?我兄长在西凉府邸修筑祠堂,只是用了一间小别院,相信在家中设祠堂并无不妥吧,何错之有?更有荒唐的,竟将太后娘娘近来偶感不适也怪罪在我父头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错在我父,那么请问,我父兄,何错之有?”林朝暮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脸也红彤彤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第一,身为大将军接连几日不上早朝,也没有去练兵场,此为失职,第二,我将兵权交与林将军,是为信任他,而他没有想着怎样为国家训练出优良精兵,而是随意调遣,即使没有用在什么不该用的地方,也不可如此,此为失信,第三,关于你兄长在西凉府邸修祠堂一事,虽不像朝中大臣说得那般夸张,但作为我亲赐的府邸,刚刚住进去就大兴修建祠堂,不知道的以为是给我准备的,此为失敬,此外你说的那些传言,我一概不知,谣言止于智者,既然不是事实,不必介怀就是了,你既要与我论真假,那我只有一句话,你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裴明奚抬眼看着她,眼神使林朝暮退却,世人都说皇帝喜怒无常,今日的神情,林朝暮是第一次见到,冷到了极点,让她不敢靠近,也无法靠近。
“你们不过是想要我父身败名裂好名正言顺地将他手中兵权夺回来罢了,既如此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你若是直接与我父道明,让他寻个由头告老还乡,兵权也当是回到了你手上,可是你没有,你们偏偏要赶尽杀绝,让我爹身败名裂,你们一个个都想要他死,却又说得那般冠冕堂皇理所应当,虚伪!”林朝暮红着眼,一字一针,直戳裴明奚的心,她何曾想过要这般对待林家。
裴明奚不曾表露内心柔软,洗了一口气接着厉声呵斥:“放肆!昔日我不同你一般计较,你竟变得如此骄纵大胆,如今你林家已不复昨日辉煌,你有什么资格在此处喧哗?”
林朝暮笑了,眼中带着愤恨的泪。
“对啊,我没资格,你也没资格,没资格当这个天下之主,更没资格治我爹的罪。从前先皇好战,四处征伐,是谁第一个冲锋陷阵,日日夜夜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换来的功勋在你的眼里成了什么?兵权是你们给的,不是我父要的,他确实可以拿着兵权造反,可是我父,没有!他可以征战多年病痛缠身为由在你登基之时提出辞官,可是我父,没有!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兄长去了前线也是为了国家,我父本该护送他去安全的地方,即使是他献出良策也不会留他,定要护他周全,那是我娘的心愿,可是我父,没有!打仗时需要个将领时,想到的是我父,金骑将军陷入敌军的陷阱需要营救时,想到的是我兄,班师回朝时我父兄从未得到什么,也没有奢求什么,现在你却说,他们不敬不义不恪尽职守?笑话!天大的笑话!”
林朝暮怒目:“陛下,我的好陛下,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你满意了吧?”林朝暮紧攥着衣服,止不住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凭什么?我父为国鞠躬尽瘁,却被这些人说成不义之徒。
为什么?明明可以用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这件事,却还是闹得不可收拾。
“太后娘娘驾到。”齐林在裴明奚说话前传出这样一句话。
声落,太后匆匆赶来,裴明奚起身迎接。
“母后,您怎么来了?”裴明奚问道。太后没有回答他,面色凝重地将林朝暮拉走了,林朝暮此时正在气头上,被太后这么一拉更有些恼火。
“娘娘你放开我!”林朝暮极力想挣脱太后,但越是挣扎,太后抓着她的手越用力,可是林朝暮还是不放弃抵抗,她才不要听太后娘娘的话,他们两个肯定是一伙的。
太后将林朝暮带回了慈心宫,宫中的婢女们刚刚听说了林家小姐在清正殿与陛下争执,本在小憩的太后听说了赶忙跑去,生怕去晚了,林朝暮闯下祸端,给人落下话柄,更是让人置喙起林泽来。
“娘娘你快放开我!”已经到了太后寝宫,她屏退了左右,才将林朝暮放开,林朝暮没去理会被抓得鲜红的手腕,依旧不改怒色,即使是面对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太后,也没有回敬好脸色。
“你啊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啊!”太后恨铁不成钢,万般无奈。
“糊涂的是陛下!”林朝暮冷冷地回应。
“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去奚儿那闹啊,你可知你这是害了你爹?”太后依旧耐心劝慰。
“我闹?罢了,我知陛下是太后亲儿子,也说不出他的什么坏话来。”林朝暮冷哼一声。
“你终归是个孩子,做事情莽莽撞撞,自己不知分寸也就罢了,连我好心劝导也全做轻视。”太后嗔怪道。
林朝暮没有回话。
“朝暮你听好了,朝中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你不行,我不行,连陛下都不行。现在想要你爹身败名裂的不是陛下,是朝中那些大臣们,林将军杀敌无数立功无数,先帝与奚儿都对其赞赏有加,民间更是将他视作拯救苍生的英雄,他的功绩不外乎使朝中那些碌碌无为的大臣眼红,如今这番局面乃是不可避免的,你要知道这世上一个人一旦拥有得多了,就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去抢夺,那么那些拥有的就会很轻易地失去,而你爹如今便是到了这般境地。今日你来陛下跟前吵嚷,岂不是又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抓住了把柄,一会有要上书弹劾,给你爹安上个教女无方,林家人胆大妄为的罪名?”太后语重心长道。林朝暮还是不语,即使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还是不想回答什么。
“而如今消息恐怕已经传了出去,若不是我方才拦着你,现在外面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还不明白吗?”太后有些站不住了,往着坐席那处走去,缓缓坐下,林朝暮看着,忽然想起来太后此时还有恙在身,方才那般用力挣脱,想必有些伤着她了,林朝暮锐气褪去,眼中满是愧疚和歉意。
“娘娘你不知道,我爹爹都关在自己房间好些天了,不说话不进食也不让人进去,谁人劝说都没用,我在一边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心里想着越来越气,就想来讨个说法。”林朝暮低下头,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委屈。
“我知道,可是你这样也不能解决这件事啊。”看着林朝暮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太后舒了口气。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只能跑到陛下那讨说法嘛,难道娘娘不觉得我爹爹冤得很吗?”林朝暮还是想不通,这一切皆不是林泽自身过错,都是为了旁人,可怎的责罚全落在他身上了,这世上还有没有讲道理的人了?
“不觉得。”太后突然严肃。
“我不懂,为何?他们上书弹劾我父的由头全都是因旁人而起,他们不去追究源头,反倒全怪罪在我父头上了?”林朝暮看着太后,充满疑惑。
“拥有兵权的是林将军,调遣军队的命令也是他亲自下的,这些事情确确实实是他做的,不论为何,都是他的错,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情的真相,也没有人有兴趣去了解林将军这么做的原因,更没有人会因为个中缘由而去为林将军脱罪,因为这些事情,确实是他亲自所为。”太后刻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的语气,意为强调。
“是这样啊......”林朝暮将信将疑,她不是怀疑太后所言真假,而是怀疑这世道,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的,每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没有人会因为你给出的理由是出于善意而宽恕你,就像杀了人只是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确实不是故意的,可是谁会在意呢,你就是杀了人,这是事实。
“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看着我父就此沉沦。”林朝暮渴望地看着太后,希望她能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太后示意林朝暮过去,在她的耳旁说了句话,林朝暮忽而一惊,连忙后退,有些惊讶也有些生气,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后,连忙跑走,不愿面对。
第一卷已经快写完啦,后面的章节也会尽快让大家看到的,一卷结束后可能会写个小番外,因为可能会让章节顺序错位,应该会发到微博上,不过后面完结的时候也会写番外,到时候一并发到结尾处~(应该能明白我在讲什么鬼话吧,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哈哈哈)
就期待一下吧,再次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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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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