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暮在心中犯难,她从未去过峮襄,更没有接触过那的人,而且那边的饮食习惯与南浔和西凉大不相同。南浔人饮食清淡,而峮襄却喜好鲜香麻辣,听说那的人都极其能吃辣,种出来的辣椒都是寻常人所不能接受的。
然而南浔是定然找不到能让峮襄人满意的辣椒,况且林朝暮也不会做峮襄菜,但是海口都夸下了,总不能真的将尝香思关掉吧。
“老人家你且稍等。”林朝暮咽了咽口水对那位老者说道,接着转过身去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随后跟着小厮去后厨了。
她拿着菜刀站了许久,都没能想出该做道什么菜,就在她纠结了老半天之后忽的想起在毓馨谷时,王大娘曾给过她几块峮襄买的糖,那是她吃过滋味最好的糖。
虽说是糖,但也并不甜,一口咬下去,里头的果汁在口腔中迸发出来,混合着清新的花香,回味无穷。
林朝暮立即想到,既然做不到峮襄人喜欢的辣,那便将其他的口感做足就行了。
她差人回尝香思取了些腌制好了的酱牛肉,再将牛肉和牛骨熬一锅浓郁的汤汁,将面粉混合辣椒末和少许蒜末,将酱牛肉包裹其中,再入锅油炸,捞上后浇上牛肉汤。
她心中也没底,因为这道菜她从前从未做过,也没尝过滋味怎么样,她有些心慌,便照着王大娘给她的糖做了些滋味差不多的糕点,想着这总该有点峮襄味了。
毫无疑问的,那老者对林朝暮的牛肉丸子并不满意。
“天下人皆知我们峮襄人喜辣,你这道菜不但丝毫没有辣味,鲜香也太过头了,混合在一起倒有些难以接受。”那老者此言一出,满座喧哗,这菜端出来时,人人都闻见了那非同寻常的鲜香,如果连这都不满意,那这老头子嘴也太刁了。
“您再尝尝这个。”林朝暮眼瞧着就要输掉尝香思了,便死马当活马医将所做糕点端上去。
那老者小小地咬了一口,起初面无表情,而后竟将眼睛闭起来,林朝暮见状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劈头盖脸将自己骂一顿了,她此刻十分懊悔,明明自己是过来打探消息的,消息没打听到,还跟人家赌上了,真是不应该。
“你赢了,小姑娘。”那老者终于笑了。
“什么?我......我赢了?”林朝暮正懊悔着,听见老者那般说,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你赢了,老夫是峮襄人,却偏偏好甜,你这糕点实属独特,也的确算是为我特制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那要不就算了,我本来也没有想要从您这要点什么。”林朝暮被人夸了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老夫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这样吧,我姓景,你拿着这块玉佩,若你有难,或是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就拿这个来峮襄找我,守城的侍卫若是看见这个,会带你来找我的。”那老者说道。
“姓......景?您可是......”林朝暮大抵猜到那老者的身份,却不敢当众讲出来。
裴明奚曾告诉过她,如今四方大国,扶虞陛下是沈氏,离丘陛下是傅氏,峮襄,是景氏。
“小姑娘,你知道我是谁?”那老者笑道,见林朝暮点头如倒蒜,没等她回答便说:“你心中清楚便好,你应该知道去哪找我了,可不要走错地方了。”
那老者扬长而去,留下林朝暮在原地震惊。
这一天天的,奇遇不断啊,峮襄的陛下都被自己碰上了。
前线传来消息,林泽病重,恐怕回不来了,林清昱知晓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所以无论如何都应该让林朝暮去见他一面。
林朝暮听到这个消息,眼泪立刻就留下来了,她其实这几天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却依旧坚持要立即动身。
林傲天带着一队暗卫,总算是安全地将林朝暮送至禹州。
当她见到床榻上虚弱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林泽时,她怎么样也接受不了。
“将军是为了救我,若不是将军为我挡了那几箭,恐怕如今就是我躺在那里了,朝暮,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裴明奚握住林朝暮的手,眼眶也湿润了。
“我想我会原谅你,但是......但是......”林朝暮突然有些哽咽,“我只有这一个爹爹,他若是......若是不在了,我......”
裴明奚抱住林朝暮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将军。”
“我知道,都是傅归止,都是他的错,我绝不会,绝不会放过他。”林朝暮说着,开始激动起来,一边抽泣一边愤恨地说道,她的身子开始颤抖,逐渐有些呼吸不上来,幸好阿辰也跟着来了,不然林朝暮又不知会怎样了。
夜里,林朝暮醒来发现裴明奚不在身边,便起身去寻他,在他帐外林朝暮听见林清昱与裴明奚的对话。
“陛下,离丘那边又送来议和书,他们提出要我南浔割让十六座城池,另外每年需得进贡白银一百万两。”林清昱沉重的说道,他本想直接将此书撕毁,可他知晓如今的局面,胜算并不大,况且他还得到消息,素来对两国交战不闻不问的峮襄竟有意派兵支援离丘。
“做梦!好啊,傅归止,竟如此无耻提出这般要求,他要战,朕便陪他战到底!”裴明奚震怒。
“陛下,臣......臣近来听闻,峮襄有意增援离丘。”
“峮襄?”裴明奚愣了一会儿,问道。
“嗯,峮襄。”
林朝暮听到这里,思量片刻便走进去。
“我有办法,让峮襄不出兵。”林朝暮郑重地说道。
“朝暮,你怎么起来了,快去歇着,男子上战场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林清昱说道,随后将林朝暮推出去,觉得她方才言论都是胡言乱语。
“我真的可以,哥,你就让我试试。”林朝暮央求道,虽然她并不确定那日的老者就是峮襄的陛下,也不确定他给的玉佩能不能换来什么,但还是想要试一试。
“朝暮,你先好好休息,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裴明奚安慰道。
林朝暮最终还是被推出了营帐,但他一想到裴明奚愁容满面的样子还有林泽虚弱的样子,心中就觉得难受,她总是想要为心爱的人做些什么。
于是她决定,秘密前往峮襄,然后用玉佩去跟峮襄陛下谈判。
帮助她完成这项行动的是齐安和林傲天,他们起初听见林朝暮的话,也当她是妄言,但如今情势不容乐观,若是峮襄真的出兵,那么南浔将会是灭国的结局。
林朝暮以身体不适为由,说要静养几天,好在裴明奚这几日都很忙,听说她不舒服也没空去看望她,林朝暮便出发去了峮襄。
果然,玉佩一拿出来,守城的侍卫立即恭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林朝暮带着帷帽,有些看不太清楚前面的路,走在半途中,她忽而听见一个女子的哭声,她寻找哭声望去,发现那亭子里站着一位姑娘,二十几岁的模样,长得十分好看,那种好看是不同于晏唯的温婉,也不同于秦佳的动人,有一种说不出来妩媚,她大概是林朝暮见过最好看的女子,比晏唯还好看,那女子的容颜深深地吸引了林朝暮,使得她不自觉地便走向她。
“姐姐,你为何在此哭泣?”林朝暮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你是谁?为何会在此?”那人抹了抹眼泪,问道。
“我是来这寻一个人的,他说让我有难就来找他。”林朝暮笑道。
“哦,那你去吧,不用管我了。”那女子没有看林朝暮,眼睛一直看向远方,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的踪影。
“那我就先走了。”林朝暮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她本想着能与这位姐姐认识认识,但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理睬自己。
“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叫住林朝暮,问道。
“我叫林朝暮,朝朝暮暮的朝暮。”林朝暮欣喜地回头道。
“你呢?”
“我叫沈玿意。”
“姑娘,你有没有,想要抛下心爱之人的时候?”林朝暮离开时听见沈玿意在后面问道。
林朝暮不解,虽是回头看向她,却不知怎么回答。
“若是,若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需要你的帮助了,你会抛下你心爱之人吗?”沈玿意含着眼泪说道。
“我不知道。”林朝暮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我想我会的,因为那个人对我最好了,比对他自己都要好。”林朝暮听见沈玿意这样说。
林朝暮看着她离去,心中却乱糟糟的。
林朝暮见到陛下时,他十分高兴,想来他是十分喜爱林朝暮的。
“小姑娘,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你上次做的那个糕点,我可是想念很久了,你快些将制作方法写下来,我好天天都能吃到。”景萧说道。
峮襄国如今的陛下是景萧,太子为其第三子景垣,而方才那位沈玿意,便是扶虞嫁过来与峮襄联姻的嘉宁公主。
“陛下,现下我有要事要求您,您说过若我有难,便可以来寻你。”林朝暮急切地说道。
“我素来都是信守承诺的,你说。”景萧缓缓坐下说道。
林朝暮行礼,道:“陛下,朝暮请求您不要出兵,峮襄素来是不理其他三国之间的战事的,那么这次也请不要插手。”
“陛下,我原是南浔护远大将军之女,如今我的父亲重伤,而战事紧迫,我只得来求助您。南浔与离丘一战本就势均力敌,若是您出手支援离丘,那南浔将必败无疑,陛下,朝暮求您,不要插手了。”林朝暮恳切地说道。
景萧听着,神色凝重,良久才缓缓问道:“你从何得知,峮襄将出兵援助离丘?”
“我兄长说,峮襄的大将军已经到达滇州与离丘汇合,此消息不可能有假。”林朝暮也有些疑惑。
“朕从未下令,让峮襄的大将军去离丘。”景萧将林朝暮扶起来,长舒了一口气,道:“朕答应你,绝不会出兵援助离丘,不过你要知道朕从不理会这些事,所以也不可能出兵帮你南浔。”
“好,只要您能不出手,我不奢求别的。”林朝暮说道。
林朝暮离开后,果然传来好消息,峮襄的大将军被革职,峮襄出兵一事也是子虚乌有。
林朝暮回到禹州,便知晓其中缘由。
峮襄太子妃也就是嘉宁公主,盗窃太子手中兵符,意图发兵增援离丘。
最令林朝暮惊讶的是,那日遇见沈玿意时,她所说的对她最好的人原来是傅归止。林清昱告诉她,傅归止在扶虞生活的那些年与嘉宁公主相处甚好,就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使得原本与她定亲了的景垣也就是如今的峮襄太子感到不悦,便也一直不太喜爱嘉宁公主。景垣原是有个青梅竹马的,两人也是两情相悦,他十五岁那年跟随景萧前往扶虞给扶虞陛下贺寿,谁知这一去便被当时只十岁的沈玿意相中,当场便定下亲来,这梁子也就结下了,沈玿意此后再未被景垣正眼瞧过,连她亲自去峮襄他也绝不见她一面。
成婚后景垣也依旧对她不闻不问,丝毫不关心,不过好在没闹出什么大事。
至于沈玿意与傅归止,林朝暮想,沈玿意当只是将他看作弟弟,也就难怪,景垣这般冷酷无情,而傅归止又待她极好,而今傅归止有难,她能舍弃自己的夫君去帮傅归止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玿意犯下此等大错,峮襄那边暂时还未给出答复,不过林朝暮心中明晰,沈玿意怕是凶多吉少,景垣并不喜爱她,自然不会为了她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现下只怕是极力撇清自己的嫌疑吧。
两军于十日后再次交战,此次离丘来势汹汹,逼得南浔连连后退,近乎是被攻至禹州大本营。
裴明奚为了顾全大局,若明日还是如这般没有丝毫转圜的机会,那便前往议和,尽管这对于他和南浔百姓来说是耻辱,但为了百姓安乐,不得不这样做。
交战持续了三天,就在裴明奚准备止戈议和之时,离丘军队却不知为何泄了气,连连败节,南浔得占上风。
傅归止投降的前一天,峮襄传来沈玿意的消息。
太子妃私盗兵符,妄摄国事,失职失责,僭越无礼,赐鸩酒,除其太子妃位分。
林朝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一怔,果然,果然还是没能保住她。
不知道为什么,林朝暮竟能够理解她,她不清楚沈玿意与傅归止之间发生过什么,却莫名觉得,他们二人都在对方的心中占据着十分重要位置,沈玿意爱景垣这是无可置疑的,但也许在她的心中,傅归止是比亲人还要亲的人,傅归止亦是如此。
若非如此,本该乘胜追击的傅归止,为何突然像丢了魂似的,甚至是舍弃大好的形势,向南浔投降呢?
林朝暮见到傅归止是在沈玿意被赐死的三天后。
两国都同意议和。南浔损伤太过严重,此时若大举进攻,倒有些激进了。
“傅归止,关于议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裴明奚问道。
“朕是败了,不应当是你大肆宰割我离丘之时吗?”傅归止早已没了往日轻快语调,只用着沙哑的嗓音说道。
林朝暮站在营帐外,莫名心酸。
“朕答应归还掠夺的城池,并承诺往后的数十年都不再进犯南浔,希望南浔也是如此。”傅归止如是说。
“傅归止,你没有败。”裴明奚说道。
“既然如此,那朕的九弟,也该放回来了,若是朕的九弟受到丝毫损伤,你知道后果的。”裴明奚冷冷地说道。
“若要朕放人,还需得答应朕一个条件。”傅归止眼中似乎闪着光,眼底的微光似乎支撑着他的身体说出这番话。
“无礼至极,你如此无耻,掳我南浔王爷,如今兵败,还敢提条件?”林傲天立于一旁,没好气地说道。
“说。”裴明奚还是这样说。
“我想见......想见她最后一面。”
裴明奚听见这样的话,竟也有些动容,那是他见过傅归止最软弱的一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他从前见过的,不管是在扶虞做质子的他,还是被误带入战场在群马中不知所措的他,都不曾像今天这般柔软。
裴明奚忽而想起来,他还未到弱冠之年啊,便就是这样一个孩子,靠着自己的双手,一步步爬上今天这个位置,原以为得到了天下,便能够得到一切,却于三日前,永失其爱。
“抱歉,那是峮襄和扶虞的事,与我南浔无关,朕不能插手,也没资格插手。”裴明奚叹气道。
傅归止结束谈判后,失魂落魄地走出营帐,林朝暮正于营帐外等着他。
“是你啊小朝暮。”傅归止看见林朝暮,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林朝暮正想说什么便见傅归止似乎要倒下去了,便上前去搀扶他,将他扶正,见他站定,迅速松开了手。
“王爷的事......”林朝暮问道。
“我说过了你们若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便不会放人。”傅归止苦笑道。
“我能帮你,傅陛下,我有办法让你见沈姐姐一面。”林朝暮说道。
傅归止没有回答,似乎是说不出口的喜悦与震惊,而眼眶已然湿润。
“你竟能为了凌璟珹做到如此地步,你的爹爹如今还躺在床上,你忘了吗?”傅归止心中不确定,害怕这不是真的,便试探道。
林朝暮的心隐隐地痛着,她深吸一口气道:“这是我们欠王爷的,无论如何我都要保王爷一生无虞。”
“我答应你,会让你见到她的,你好好与她道别,她生前,我曾见过她一面,她说,你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重要到可以舍弃自己所心爱之人。”
林朝暮说出这番话后,傅归止终是忍不住痛哭起来,像个孩子一般,嘶吼着,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伤怀都还给不公平的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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