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本世子让你站住!”
沉思中的月绥回头,见身后一个身着绿绸衫袄的男孩冲她横眉竖眼,问身边的教养嬷嬷秋沅:“他是谁?”
秋沅回道:“公主,看着像是应王府的小世子。”
男孩面色不悦地走到月绥跟前:“你是宫里当差的,还是外头跟着一起来的仆从?本世子叫你,你没听见?”
面前羸弱的少女身上的玉兰色袄子不厚,披着半新不旧的披风,头上的风帽毛边也絮了,瞧着不像是宫中当差的,应当是随赴宴大臣来的仆从。
这个贱婢竟敢这个语气和他说话,简直找死。
“世子休要妄言。”秋沅道:“这位是圣上的四公主。”
男孩愣了下:“不可能。”
月绥咳嗽了几声,说:“你不信大可以拉着我去皇后娘娘面前,我若不是一百板子打死我也就罢了,若我是呢?”
那男孩听她语气半点不心虚,有些迟疑,再瞧她的打扮,嚅嗫一句:“你跟三公主一点也不像,你那么丑…穿得像是乞丐。”
月绥瞧着这锦衣绣服的小孩身边并无一个侍从跟着,也不饶他:“既然是应王府世子,怎的身边一个侍从也没有?我还要问你是哪里的贼人,敢对本公主这样说话?”
“我才不是贼人!”小世子急了:“我跟英儿姐姐一起随爹爹进宫夜宴…我也没想到在宫中会走散,走到这种鬼都不会来的地方!”
“原来是迷路了。”
月绥点点头,又道:“世子好言语待人,我未必不会告诉怎么离开这里。”
西宫的长街幽深且复杂,身边没有个熟悉路况的内侍确实不太好走。
“你不想带我走?”
月绥琉璃般透亮的眼睛带着狡黠:“你这样冒犯我,我凭什么帮你?圣上宽厚待人,若是知道你嘴里动不动要打奴婢,会怎么处置?世子也该守着点宫里的规矩。”
搬出圣上后,小世子终于低头:“我知道错了。”
一旁秋沅终于出声提醒:“公主,赴宴要紧,世子走丢,王爷心急,咱们带上他罢。”
月绥叹气,瞧了眼走丢竟然跑到冷宫长街来的男孩,点头,带上他就往春和殿赶。
三月春寒料峭,从西宫的北边走来,难免让人鞋袜寒凉。
瞧着身形羸弱的月绥咳嗽连连,听得小世子都暗自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将身上灰鼠外套脱下来给她算了。
他频频打量这个没过的四公主,觉得她穿得可寒酸,说话也不端庄,怎么就会是公主呢?
月绥无视他的目光,继续思量。
今日尚膳司差了个小黄门到澜西苑,说是端王北伐凯旋,圣上要在春和殿宴请群臣接风,也请四公主赴宴。
平时宫中大小宴会从来不邀澜西苑,这会子省得把她叫上,落月绥眼里便是一场的鸿门宴。
外邦战败派使者随军而归,从来都是为了谈判赔款顺带求一个姻亲的。
代朝皇帝膝下目前只有五个女孩,二公主下嫁有三月余,三公主和尚书家的二公子有婚约,七公主和八公主一个五岁一个才长牙,余下来还算足岁的不就是她?
咂摸出点危险意味的月绥当即要装病推辞不来,但皇后有懿旨,让她必须到场。
参加筵席要尚膳司提前差人告知各宫,偏的澜西苑就是踩着点来叫人准备,分明原本是没打算让她来的,为什么最后来请她呢?
月绥觉着有些烦躁,路上没怎么搭理这小孩。
应王世子走散,宫人都焦急寻他,见他从偏门远远地过来,一股脑迎了上去。
宫人们说仙平县主在等世子,要他们一找到世子就将人带去见她。
月绥见状就要告辞,被小世子拉住。
他说:“多谢四公主相助,我姐姐就在前面的抱厦里,请四公主随我去见姐姐可好?”
“不了。”她和宗室子弟无有什么来往,况且她讨厌不讲礼数的小孩!
小世子或许是觉得从未有人这样对自己,一而再地被拒绝,当即眼泪就下来了。
“四公主欺负人!”他嚎啕道:“欺负我!”
宫人们没见过四公主是何等模样,一听名号都纷纷主意到这个衣衫不甚厚实的少女,见她拥在风帽里的小脸神色慌张起来。
“世子为何如此血口喷人?”月绥不解:“我可没打你也没骂你,倒是你,三番几次想激怒我,是为什么?”
“我不管,四公主就是欺负人,我要告诉王妃去。”
小世子看月绥无动于衷,硬话不想开始求软:“只要四公主跟我去,我就告诉爹爹,让他送许多好东西给四公主,如何?”
月绥求助一般地看着身边的秋沅。
秋沅帮着劝慰,说公主要赶去春和殿,小世子不依不饶,大有今天不顺着他就哭死在此处的决心。
她只得叹气:“见到你姐姐,我就走。”
小世子眉开眼笑,拨开身边的宫人就要带着她往抱厦走。
春和殿在西宫的南边,专门用作宴请使臣的场所,各个殿宇宫室都有用途,此刻彩灯联结,碧彩辉煌,十分绰耀。
“姐姐!”
随着宫人拐进一处抱厦内,小世子得见亲人,一下便眉开眼笑,直奔姐姐的怀里去。
仙平县主抱着他,责怪:“你这个猴儿,跑哪里去了?险些没叫人找死。”
“是四公主把我带回来的。”
“四公主?”
仙平县主愣了会,抬眼看站在门外的月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月绥觉得这位县主的眼神里闪过难堪和躲闪。
她们之前并未见过,为何会对着她流露这样的表情?
到底小孩子心性的月绥一再被人打量身上装束,不自觉地思索自己,难道她身上打扮真的寒酸么?
“见过四公主…多谢四公主送我弟弟回来。”
仙平县主小声地说:“若是无事,四公主便请速去春和殿罢。”
也罢,她一个冷宫里的公主见了人不躲着,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月绥对她微微颔首,提着裙摆就要走,屏风后突然传出个清脆的女声:“英儿?你弟弟找到了?”
仙平县主好似被人拎了后脖颈的动物,神色一僵,再瞧了一眼月绥,才应:“找到了。”
接着,月绥看见屋内琉璃宝孔雀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身着大红通袖罗衫的少女。
这少女下着月华百花裙,腰间束着碧玉带,腕上压着金笼袖,最精彩的还是胸前挂着的一串璎珞,宝鱼衔着金玉长命锁,生得便是眉蹙春山,朱唇皓齿,赛似月宫仙子。
对比之下,连县主都相形见绌。
少女款款而来,见了门外月绥直挺挺站着不行礼,皱眉,看着小世子说:“你这猴儿,总喜欢叫人担心,这下好了,王妃说见了你要打你手心板子呢,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我知道错了,三公主姐姐。”小世子话锋一转,冲着月绥扬起一个得意的笑。
他之前就听三公主说过这位四公主,可算让他逮到机会把她拉扯过来了:“四公主欺负我,还说要把我扔开在路边。”
月绥暗忖坏了,这小猴专在这里等着绊她呢,原不该多管闲事的。
这宫里的人个个难缠,怎么偏让她撞见了三公主。
皇后经历两次小产后身子大不如从前,后宫事务由贤妃代管,贤妃所出的三公主裴羽柔又得圣上所爱,性子是骄纵些,秋沅几番告诫若是遇见了不可和她争执以免吃亏。
“四公主?”少女的目光陡然凌厉,直直地看向月绥。
仙平县主急了,拍打怀里的弟弟,说:“你不是说,是四公主把你送回来的吗?你怎么乱说话?”
小世子噘嘴:“她也说过要把我扔在路边不管。”
月绥给裴羽柔行礼,辩解道:“我方才在西宫长街遇见了小世子,他几番言语冒犯我,我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原来是这样。”裴羽柔上下地打量她:“好标致一张脸,四妹妹果真是和宫中姐妹不同。”
“多谢三姐姐夸奖。”
“四妹妹身体不好,难得出来,怎么是这副打扮?”
裴羽柔嗤笑一声:“宫中没给你送去衣装么?还是说,你故意穿成这样,让贤妃娘娘难堪,让人说她苛待你?”
小黄门来的时候是有送在宴上穿的衣装,只不过要么太艳俗老气不适合小姑娘,要么就是太大,不合身。
她身上这身还是秋沅翻箱底找出来的,去年裁大了今年穿上正好。
“三姐姐有所不知,我久病在身,身上弱,厚重的衣衫压着喘不上气。”
月绥赶紧要告辞:“我这就想办法换一身衣衫,三姐姐见谅,我先去了。”
“哎,不忙,好容易见一次四妹妹,我作为姐姐赠你一些衣衫裙钗是应该的。”
“不必劳烦三姐姐。”
“这有什么劳烦的?”
裴羽柔吩咐左右宫女,要把月绥架起来,秋沅上来要帮着说话,被她指挥着赶了出去,一旁的仙平县主劝她冷静,不要这样。
“你给她求什么情?她又不是本公主正经姐妹。”裴羽柔说:“你看她这张脸,和宫中姐妹哪里像?好在一点不像,不然本公主今日就给她的皮揭了。”
“这…”仙平县主有些为难。
祸从天降的月绥挣扎道:“事出有因,也该告知为何这样待我?”
“住口,谁让你称本公主三姐姐的?”
裴羽柔指着她的鼻子道:“来人,掌她的嘴!”
月绥挣扎间被她们扑得朝前一倒,和裴羽柔滚做一团,小世子尖叫,被波及到的仙平县主连忙爬起来帮忙拉开两人,但是扯不开。
猝不及防被扑倒的裴羽柔的发髻散乱,脸上的胭脂也被蹭花了。
她自幼娇生惯养,头一回被这样对待,不由得恼怒,拼命推开身上的月绥,像是沾了什么晦气之物,“你不准抱本公主!放开放开!”
月绥死也不松手,裴羽柔被她抱得推也推不开,又恼:“好呀!你根本就没病,你胆敢骗我?”
屋里乱作一团,不知是谁踩到花架底下蹲着的一只猫,肥猫发出嚎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哪里来的小畜生?”
裴羽柔最讨厌猫,顾不得身上的月绥,让宫女把它赶出去。
“公主,这好像是太子殿下的御猫?”
“太子?他的猫怎么会在这?”裴羽柔急道:“不可能,先把它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去捉猫,小小的抱厦内便越发的乱成一团,月绥和裴羽柔大眼瞪小眼。
她觉得裴羽柔长真好看,不过眼下可怎么收场?
早知道就不该乱管闲事,喜欢挑事的臭小子让他待在长街上吹风害风寒才好。
还有,这三公主怎的对她敌意这样大?
“你抱够了吗?”
“够了…”
“那还不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裴羽柔推她,说:“谁允许你这阉人种子舞到我身上来的?滚开!”
正当月绥犹豫要不要松开她时,耳边传来一句:“你们在做什么?”
月绥感觉裴羽柔身体一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门外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侍卫和宫人簇拥着一个身穿狐裘、半披发戴累丝攒珠金冠的小少年,那只圆滚滚的白狮子猫跑到小少年脚下,被他抱起。
他扫了一眼乱象的屋内,秀气的眉轻蹙。
“太子?”裴羽柔疑问:“你怎么在这?”
“孤随婶母来看小世子。”小太子语气温和,“三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裴羽柔咬了咬嘴唇,挤出一句:“和太子无关。”
随后赶来的应王妃看见这副场景,眉头一跳,“三公主,你们这是?”
“婶母不必担心,小孩子打闹罢了。”
裴羽柔推开月绥,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来,轻松将此事揭过般,说:“婶母不必说出去,想来夜宴要开始了,英儿,咱们走吧。”
她又看了一眼月绥,轻声道:“整个紫仪城都不待见你,你可给本公主记好,别叫我抓到你的错处。”
说罢,拉起仙平县主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小世子见状不好,扑到不明所以的应王妃怀里,说自己要吃东西,也拉着她走了。
余下一脸尴尬的月绥和沉默的小太子。
蓄着披发的小太子赛似天尊座下小仙童般秀气,面如敷粉,眉眼带着稚幼,他眨眨眼,率先开口:“你是谁?”
月绥记得秋沅说过,当朝太子名为裴砚楚,乃是皇后所出之嫡子,比她还要小上一岁,今年粗略算来不过也就十二。
听说小太子温良和善,待人温和,大概不会为难她。
“我是林美人所出的四公主。”月绥斟酌了下,说:“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是四姐姐。”
小太子笑了笑:“皇后娘娘说,四姐姐自小身体不好,养在澜西苑,孤心里挂记四姐姐,但自小在东宫,课业繁重,一直没有时间拜见。”
月绥腹诽她才没有病,真挂记她,怎么不让人送些好吃的来?
不过也是,小太子才十二岁,毕竟隔母,又没交情,不管她也正常。
“多谢殿下挂记。”
月绥从地上站起来,捡起掉落一旁的风帽,拍了拍,戴在头上,说:“太子见谅,我先告辞了。”
“孤带四姐姐去更衣罢。”
裴砚楚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衫,把自己的狐裘解下来,让身边的宫女给她披上,语气温和:“天气寒凉,四姐姐衣衫单薄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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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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