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热烈而深沉的眼神可以用实质的温度灼伤人,那蔚德确信她已经在此刻被完全烤化。
她倏地缩回去远离他。
一个足够的安全距离才能为她的大脑保持敏捷而充分的思考空间。
蔚德控制住面部表情,尽量将惊疑不定全都藏在心底。她刚才是有意那样做的,她想通过倍尔的反应和态度猜出他的真实目的。她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然而却连自己不敢相信。
倍尔垂下眼帘,将那些失控的情绪藏回浓密的眼睫之下。
见到蔚德像是被烫到一样后退,他都能想象出自己刚刚流露出了多么滚烫惊人的目光。
所有虚伪掩饰的谎言都一戳即破、摇摇欲坠。
她会不会觉得……
这样的他,让人恶心?
蔚德已经退到了她认为足够安全的距离。她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揭露倍尔,只是深深吸气。
“那你应该需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冷静一会儿。”
蔚德没有多说别的,她看也不看地起身,径直推门出去了。
倍尔独自坐在沙发上,眯眼望着门缝中倾泻的阳光。
真奇怪,他想,这么灿烂的阳光居然也会让人感到寒冷。
暖洋洋的阳光晒在院子里,蔚德抱着胳膊,像是无头苍蝇似的有些急躁地走来走去。
一切疑点都好像有了答案。怪不得倍尔没事总会来魔女之森找麻烦,他的表现已经十分刻意、明显甚至可疑。
然而蔚德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所有的接近都是出于报复的心理。
这很正常。她和倍尔天然属于对立方,彼此为了魔女集会或圣殿议会而行动,从最开始两人间就有不可逾越的立场沟壑。
可如果,立场不是自己能够挑选的,又或者自己的感情与立场产生了违背?
蔚德眉头紧皱。
安纳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倍尔这边又出现新的事端。她懊恼地捂住额头,如果她和倍尔是单纯的敌人该多好!
甚至在今天之前,蔚德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她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很难在短时间内就决定如何处理这些复杂的感情。倍尔只要留在圣殿一天,那就是魔女的敌人,她不会改变态度。
也许再给蔚德更多时间,她就能考虑清楚究竟要不要利用倍尔的感情来为魔女争取利益……
但现在,蔚德必须专心致志地完成预言赋予的使命。
感情不能影响她的任务。
理顺了思路,蔚德立刻感到堵在心底的大石头被搬开了,整个人都轻快了很多。
她已经把院子小路踩过了几十遍,真怕把草皮给踩秃。
蔚德盯着地上,忽然察觉到投射下来的阳光在变幻。就像是一个人影……
她猛地抬起头,和翻墙翻到一半的文森特恰好对上视线。
蔚德:“……”
文森特:“……”
她是什么时候偷溜出去的!?
蔚德清清嗓子:“你——”
文森特也不再谨慎行动,她直接从围墙上利落跳下,流动的风成为她落地的缓冲。
“不许告诉其他人,听见了吗?”文森特冷冰冰地把肩上的斗篷抚平。“否则,小心你的舌头。”
蔚德:“这得看你都在外面做了什么。”
“与你无关。”
“当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就有关了,文森特。”蔚德说,“要是你偷偷出去是为了杀人放火,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文森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狠狠瞪她一眼。
“我只是看看那家衣帽店和盖奇大妈的情况。”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不断地拽紧垂在胸前的长辫。
“圣殿骑士又去那家店找麻烦了,不过盖奇大妈把他们都喝退了。她应该是镇上很有名望的医师,那些外地骑士不敢惹她。”
蔚德很快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盖奇大妈很可能会因此暴露?”
“我不知道,希望不会如此。”文森特脸色沉郁地说,反复强调:“我没有动手。我绝不会给圣殿留下确凿的证据。”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话虽然这么说,但蔚德和文森特内心都清楚,依照现在的严峻形势,圣殿想要抓谁都拦不住,捏造证据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蔚德:“如果你一定要冒险做这种事,那就不能一个人。下次我和你一起。”
文森特却冷漠地摇头拒绝:“不必。我从不和别人一起行动。”
她无视蔚德的话,径直走进屋内。
蔚德:“……”
虽然她理解能力强大的魔女都喜欢我行我素、特立独行。
但她发誓,文森特绝对是她见过的最不好打交道的那个人了!
*
明明上午还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可下午就转成了下着小雨的阴天。
盖奇大妈直到晚上才回来。
“这两天绝不可以出门。”她风尘仆仆地进来,将斗篷的雨水全都抖落在门口的垫子上,写满郁结的脸色比外面的雨水还要阴郁几分。
蔚德有些惊讶:“出了什么事?”
“有位圣殿的大人物今天刚来狮鹫小镇。”盖奇大妈严厉地用手指了指客厅里的魔女们,“你们几个,都很危险。不许随便去街上。”
奥乔亚害怕地往后缩了一下。文森特板着脸沉默无言。
而蔚德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揭穿文森特其实早就去外面跟踪她逛了一大圈。
盖奇大妈:“今天我去了衣帽店,圣殿果然派人去了那里。然而他们什么有用的发现都没有。”
文森特:“圣殿骑士有没有污蔑她是魔女?”
盖奇大妈看了她一眼。“孩子,他们绝不敢在我面前随便抓人。得罪一个小镇医师,只会让他接下来处处碰壁。”
文森特默默点头。
“谢谢。”她说。
奥乔亚却在想另一件事:“盖奇大妈,您刚才说的大人物,难道是指圣殿长老吗?”
盖奇大妈看着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比你想得还要严重。”
她的话语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奥乔亚眨眨眼,随即惊呼一声。
“您该不会是在说那位圣子!?”
——圣子?
蔚德立刻被这个称呼攫住了注意力。
这个时代的圣子会是什么样的人?
蔚德转头一看,奥乔亚的表现很不寻常。她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抱着胳膊努力克制住身体的抖动,嘴里喃喃自语。“他的魔法……”
这下盖奇大妈的脸色比生气的文森特还要僵硬难看。
“别说下去,我不想让他的名字污染这里呼吸的空气。”
奥乔亚迅速紧紧闭上嘴。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盖奇大妈说,“现在,你们都去给我上楼休息。”
三位魔女都像是一窝被妈妈强迫赶去入睡的花栗鼠,一个接着一个地乖乖排好队。蔚德瞥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倍尔,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只要安纳还和他共用一个身体,蔚德就没法丢下倍尔不管。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仿佛两人之间没有争吵过:“你都听到了对吧?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能提供给我?”
蔚德指的当然是那个圣子的事。
倍尔缓缓看她:“魔法能力是从神那里传承而来的,具有唯一性。无论哪个圣子都使用相同的魔法。”
蔚德冥思片刻,忽然愁眉舒展。
“所以理论上,你们使用的招数是一样的!你有把握看穿他的战斗套路吗?”蔚德问。
“可以试一试。”倍尔回答。
蔚德没想到他居然认真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
她本以为经过白天的摊牌,两人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所以她对回答也没报多少希望。
蔚德甚至还慎重考虑如果倍尔不配合,她要怎么严刑拷打倍尔从他嘴里套出答案来。
蔚德下意识想要奚落倍尔两句,却想起两人单纯的敌对关系好像发生了那么点……微妙的变化。
从他那双饱含灼热情感的眼神向蔚德看来时,倍尔就等同于被迫向她展露了他的底牌。蔚德本该因对手的失策而奋起直追,直到彻底压倒对手获得胜利。
可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那张底牌上,赫然写着**而烫手的感情。
蔚德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预言的使命上。
“我需要你能派上用场,但不是现在。”蔚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是为了我们两个都能早点回家。你肯定也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时代对不对?”
倍尔却沉默着。
过了半晌,他极其模糊地从鼻腔里发出嗯的声音,算是应答。
蔚德挠了挠头。
好像没说动他多少啊。
算了,实在不行就把他打到服气,一样也行得通。毕竟她现在可没多少时间能花在倍尔身上。
蔚德站在房间门口,刚准备进去,就被奥乔亚拉了拉衣角。
她小声问道:“要不要我们几个聊聊天?趁盖奇大妈还没有注意到我们。”
“好。”
蔚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即让倍尔自己先回房间。
站在走廊上的倍尔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沉默地走进门。背影简直显得落寞而凄凉。
蔚德:……
他一定要做出这副妻子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可怜丈夫不得不独守空房的姿态吗?
奥乔亚茫然地摸摸脸庞:“对不起,我是不是害得他误会了?待会儿我一定向安那贝尔先生解释清楚……”
“不用管他。”蔚德冷漠地说,“男人最热衷的事就是争风吃醋,没醋也要硬吃。”
奥乔亚:……?
是、是这样的吗?她大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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