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阴暗浑浊的感情

倍尔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他仿佛正踮脚行走在深渊摇摇欲坠的丝线上。

丝线的尽头已然有了开裂。

现在的蔚德发现了他假扮安纳接近她,她会怎么想他?是会嘲笑他滑稽得像个小丑,还是恨不得让他从安纳的躯壳里滚出去?

蔚德到底会怎么看待他真正的心思……

繁复杂乱的心绪在一瞬间归于宁静。倍尔没有勇气抬眼去看蔚德的表情,可他沉默了太久。

倍尔慢慢地找回声音,像是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婴儿。

“原来是这样吗?这就是你对我的真实想法——你把我看做是敌人。”

这句话反而让蔚德有些惊讶:倍尔的说法就好像他曾和她有过什么亲密而真诚的合作关系……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是梦游没醒吗?

这到底是哪个平行世界的事?

蔚德反问:“不然呢?”

“看来你的骑士已经将事情都告诉给你了。”倍尔把手抽回来,十指交叉抵住下巴。他像是又找回了自信,脸上的神情彰显出一种游刃有余。“不过我也有话想说。我本以为你是一个纯粹的人,没想到你和这位骑士的关系似乎过于……畸形和扭曲。难道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又来了,蔚德沉下脸。她觉得有些恼怒,他有什么资格评价她的人?

况且明明认为两人关系扭曲畸形,还要兴致勃勃地扮演她的骑士。照蔚德看,倍尔才是最心理扭曲变态的那一个吧!

蔚德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觉得关系畸形你还假装成安纳?还是说,你因为脑子不正常反而乐在其中?”

倍尔诡异地顿住了一秒。

他张了张嘴,像是吃进一嘴空气。然而那种语塞感很快就过去了。他绞紧手指,虚伪的笑容如同一张面具盖在脸上彻底掩藏他的真实想法。

“唔,这种事对我确实很新鲜。”他用一种淡淡的讽刺语气微笑着说道。

按照蔚德的风格,她本该用拳头让这人长长记性,然而可惜安纳也在用这个身体,她不能波及无辜的小狗。

她双手抱胸向后靠住椅背,气质变得懒散起来。

“随便,你怎么想与我无关。只是想让你知道,既然你讨厌我,我也同样讨厌你,可现在我们又必须一起行动——”

倍尔的眼皮微微一动。

“那么从现在起,你要听我的。”蔚德微笑着在他面前揉搓双指,平静无波的空气突然凝聚成两道锐利的风刃,从倍尔的颈侧擦过。

屋内寂静无声。一缕发丝缓缓飘落在地上。

倍尔的瞳孔有了微弱的紧缩。

魔法?

她什么时候能够使用魔法了?

蔚德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看他。她语气轻松,仿佛刚才说出威胁的人不是自己。

“走吧,还等什么?所有人都在楼下吃饭呢。”

自那以后,倍尔就始终保持沉默。饭桌上的其他三位魔女都在聊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蔚德松了口气。

她不敢让这些姐妹们知道这个骑士身体里还藏着一个圣殿圣子的灵魂,否则安纳绝对没有好下场。

想到这里蔚德就不大高兴。她从盘子里挑出不爱吃的西芹,不客气地统统夹给倍尔,一边压低声音冲他发脾气:“你能不能早点找到办法从安纳的躯壳里出去?”

倍尔顺从地接受那些绿油油的西芹。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他慢条斯理地说。

蔚德瞪他一眼:“你真是个烂苹果。”

“我可没那么厉害,能成为那样的害群之马。”倍尔依旧保持那种让人火大的得体微笑。

蔚德没理他。不然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好在只过了一会儿,蔚德的注意力就被文森特的话吸引了。

“那天在衣帽店,我们得罪了一个圣殿骑士。也许店主会因此遭到报复,我打算去看看。”文森特低着头说,语气硬邦邦的。“如果她被当成魔女抓起来,我会想办法救出她。”

奥乔亚惊讶地捂住嘴。

“这太冒险了!哦,我不是说这样做不对,但是我们多少要考虑到自身和现实情况——能安全藏身在这个小镇上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文森特很坚决:“但我没法丢下那件事不管。”

奥乔亚无奈地摇头:“文森特,如果你问我的想法,我真心不建议你做这样冒险的事。圣殿骑士才刚刚去过那里!”

“——好了孩子们,都停下。”

盖奇大妈抢在两人的争论升级之前及时开口打断。

“我会去看看那家店铺的情况。前提是你们都留在家里,不许去容易暴露身份的地方。”

盖奇大妈特意扫了一眼文森特,像是用眼神警告她。

后者只好不情愿地同意了。

早饭就这样在一桌人的各自盘算中度过了。等蔚德回过神来,客厅里早已没有盖奇大妈的身影,而奥乔亚也已听从盖奇大妈的吩咐乖乖上楼,现在只剩她和文森特。

倍尔倒是很适应地从书柜里挑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看。

蔚德本来不想理会他,她还决心下了饭桌绝不和他说一句话。然而这种悠闲的姿态落在蔚德眼里就显得十分碍眼。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抽走倍尔手里的书。

“怎么了吗?”倍尔抬头看蔚德,也不生气,甚至称得上是好脾气地询问她缘由。

“没怎么。”她双臂抱胸粲然一笑。

这一看就是在无端刁难。然而倍尔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耸耸肩,起身从书柜里换了另一本。

于是蔚德再次把他手里的书抽走。

倍尔没有任何的抱怨,他的眼神在蔚德脸庞上流连了几个来回,像是对她的反应既包容又觉得有趣,看得蔚德忍不住都要冒鸡皮疙瘩了。

他什么时候好脾气了?这也太恐怖了。

她和倍尔以前明明是见面就打的关系。可现在她明显在为难倍尔,这个人不应该不甘示弱地回击吗?

他这是什么反应!

不像是自觉被人侮辱和挑衅,反而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不对,不对,很不对。蔚德越回想他的表现越觉得有问题。

从他忍辱负重装成安纳敢和她如此亲密开始就已经非常不正常了——除非他天生就是个绝佳的戏剧演员,哪怕再讨厌憎恶那个人,也可以轻松装作和对方亲密接触也毫不抵触。

先不提倍尔是不是这样的人,蔚德自觉身上还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和牺牲。

难道他……他真的对扮演成安纳这件事乐在其中?

蔚德都快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说起来在身份还没被揭穿之前,倍尔装成安纳配合她演戏演了足足有一个白天和晚上:救下圣殿骑士长伊利沙白,走出边境森林,来到小镇上喝酒,还在旅店住一间房轮流守夜……倍尔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对她动手,然而却什么都不做。

就好像只是单纯地想与她一起来完成这趟旅途。

蔚德忽然放软了态度。她柔和地喊一个名字:“……安纳。”

只需要简单的一个称呼转变,倍尔的态度立刻随之改变得彻彻底底。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冰冷起来。因为再也看不进去书上的一个字,倍尔缓缓合上书放在手边。

倍尔清楚蔚德是故意这么叫的。

蔚德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歪头看倍尔:“安纳,你是在和我生气吗?”

一缕柔顺纤细的发丝从她的颈肩处滑落下来,微微摇摆。倍尔盯着那缕调皮的发丝,它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坏心眼。

蔚德明明知道坐在她眼前的人是倍尔,可她却故意忽略这个事实,只肯叫那个骑士的名字。

倍尔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心底的感情已经混乱浑浊到了何种地步:他既希望被蔚德当成安纳,好换取她不设防的亲密对待;可另一方面,他绝不甘心被当作安纳的替身。

倍尔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怎么会生气。”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那个骑士趁早死在某个谁都不知道的角落?

他真希望被蔚德拿走的那两本书里能藏着这种让人彻底消失的黑魔法。

“真的吗?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吗?”蔚德又追问了几句,然而这都不致命。

致命的是她一边问还在一边靠近。她撑住沙发,呼出的吐息几乎都要喷在他的脸上,那双美丽的眼眸近在咫尺。

倍尔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紧紧地盯住靠过来的蔚德,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

“这要问你自己。”他把问题抛还给她。

——现在他们两人都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蔚德怎么会在这种情况,还敢如此接近他?

蔚德歪头想了想。“安纳是不会生我的气的。”

这说的没错。那条蠢狗哪怕再生气也只敢在心底发泄,然后继续阴郁地躲在角落里凝视她。

“那么你会生我的气吗?”她低低地追问。

现在,蔚德的眼里只装着他。她靠得那么近,语气也过分温柔,这让倍尔几乎恍惚以为两人之间从没有龃龉,也没有那个可恶的骑士拦在中间。

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他建立一种亲密而真诚的关系。

倍尔终于明白,哪怕理智再清楚,他也抵抗不了一种剧烈的感情如波涛般汹涌席卷他的大脑,掌控他的身体。只要面对的人是蔚德,他就永远无法拒绝。

他先是闭上眼,睫毛控制不住地颤抖,随后才重新睁眼。

“……我想,可我做不到。”

倍尔的声音低沉却又灼热。像是有一把火苗,猛地点燃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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