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流民忙不迭的点头:“奶奶不交代,我也都明白,一会真见到人了,我就高喊土匪来了,老大已经被杀了,大家伙心里害怕,顾不得真假,一下就散开了。”
言今向着小流民,深深的看了一眼。
言今:“你倒是机灵。”
她确实想这样干,没想到这小子自己琢磨出来了。
小流氓露出苦笑:“我年纪小,也不够壮实,要是脑子再转得不够快,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言今没吱声,能在流民堆里活出来的,就没有简单的。
她一直顺着,山林里踩出来的凌乱地面往前走。
可始终没赶上秦璋,而且言今还发现,周遭的杂草上有血落在上头。
言今心里一紧:“跑得还真是快,怎么一跑出去这么远。”
她把罗裙往上一撩,系在腰间,向前飞快的跑去。
终于在进入这片林子的最深处,言今听到有叫骂声传来,那是秦璋的声音。
“没想到,老子还没活够呢,今天就要栽到你们手里,都别过来啊,要不然我就把这包银子,顺着山沟丢下去。”
秦璋还活着,言今松了一口气。
她冲着小流民点点头,后者马上边往前跑,边大声喊道:
“哥哥们快跑啊,陀螺岭的土匪来了,老大已经被杀了,他们说咱们抢了生意,不懂规矩,把我们赶尽杀绝。”
一群流民,听到土匪,没见到人,心里都要先胆怯上三分。
马上有胆小的,转身就跑,络腮胡子都死了,自然是各奔东西,各管各的。
还剩下三个流民,不肯走,主要是舍不得三十两银子。
可下一刻,一柄长刀忽然飞向他们,一击就将一个流民从后背贯穿胸膛,击杀当场。
“快跑!”
钱和命,哪个更重要,剩下的两个流民当然知道怎么选。
本来被围住,以为在劫难逃的秦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言今从树林间走出来,笑着打趣道:“没听到土匪来了,你跑得可真快,就这一会都跑到深山里了,你怎么不接着跑了。”
秦璋喘着粗气,指了指还插/在流民尸体上的大片刀:“这刀柄上缠着绳子,刚刚它凌空击杀而来,我就知道是媳妇你了。”
言今到了近前,蹲下问道:“沿途有不少血迹,是不是受伤了。”
她不提还好,话音才落,秦璋捂着胳膊,往她怀里倒去:
“哎哟,疼死我了,媳妇我是不是要死了,怎么一点力气都没了呢,你叫我靠一会。”
言今将秦璋全身,致命处都查看一遍,最后发现他只有左手臂挨了一刀。
而且伤口不深,没包扎,这会血都自行止住了。
就这伤,别说致命了,秦璋此刻又是头晕,又是虚弱的。
言今一眼看穿,他根本就是装的。
感觉到秦璋,还试图继续往她怀里拱。
言今:“三姑与子平,还在骡车那呢,这条路如此乱,才应付了流民,说不定一会土匪就真来了。”
秦璋一个猛子站起来了,头也不晕了,伤口也不疼了。
“走走走,赶紧回去。”
言今摇摇头,也站起身跟上。
结果见她要走,小流民捧着刀跑过来了:“奶奶,尸体我推山沟下面去了,这刀我帮你收回来了。”
言今一脸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里,就不怕我对你动手。”
秦璋在一旁听得心里颤了下,其实他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血。
这年头,进村的贼,打家劫舍的匪,那真碰上了,也都是你死我活的场面。
秦璋又是保长,这种事更是冲在前头。
但就算是他,还有身边那些弟兄们,谁第一次手上沾血,光是吐一顿都是轻的。
可是再瞧瞧自家小媳妇,这风轻云淡的样子。
还有一击毙命的手段,秦璋觉得,言今手里没过个几十条人命,都做不到现在这样。
那边的小流民,脸上也闪过害怕,但他抱着刀,扑通一下又给言今跪下了:
“我从南边一路逃过来,起初是跟着爹娘,还有两个哥哥还有嫂子,可到最后就剩我一个了。”
小流民抹了把眼泪又说道:“我偷过钱,也去别人家盗过米,我还跟着这群人为非作歹,可是奶奶明鉴,谁有好日子不过,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只是不想饿死,不想冻死,不想病倒在地,咽气了都只能等野狗来啃。”
秦璋叹口气:“媳妇,给他点银子吧,你小子嘴挺会说啊,说得我心里都不得劲了。”
言今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有三十两银子。”
秦璋一愣,顺着言今的视线往自己身前一瞧。
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口,秦璋乐了,从里面拿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
“我一钻进林子里,就琢磨明白,你叫我跑是要引那些流民追上来,我当然得演得逼真点,趁着他们刚开始没追上来那会,我往怀里胡乱塞了这些石头。”
“刚刚我站在山沟前,要不是用这些石头骗他们,叫他们别靠近,否则我就带着银子跳下去,把他们唬住了,否则我都未必等得到你来,就得被那几个瘪犊/子玩意儿给弄死。”
言今从怀里拿出钱袋,干瘪瘪的。
秦璋接到手里,打开一瞧,里面就剩一钱多点的散碎银子了。
进县里这两天,花得是挺狠的。
秦璋心里肉疼,但碎银子连同钱袋全丢给了小流民。
“爷手里也没啥闲钱,但也够你买身衣服,吃两顿饱饭了,找个正经活干着,瞧你一脸机灵劲儿,只要好好干,你应该到哪都能混得不错。”
小流民捡起钱袋,冲着秦璋与言今,磕了个头,却又把钱袋双手托起奉还。
“多谢爷儿,你们以德报怨,我却受之有愧,这银子我不能收,若是二位真可怜我,奶奶能否收我为徒,我想学你那一身好功夫。”
秦璋一撇嘴:“你你还真会挑。”
言今:“听你说话,莫非念过书。”
小流民赶紧点头:“世道没乱起来时,我家中也算富裕,送我去私塾跟着夫子念过两年书。”
为了能被留下,小流民急忙说道:“我知道读书没用,我什么都能干,洗衣做饭,砍柴挑水,只要奶奶肯收下我,叫我干什么都行。”
小流民经历过家破人亡,他只是运气好,所以还活着。
但他不敢相信,自己能一直好运下去,只有经历过绝望无助的人,才会对自保的能力,充满了无尽的渴望。
言今轻声道:“读书习字,也确实需要有个伴,看他年纪同子平差不多大,不如就留下来吧。”
关键是这孩子身上那股机灵劲儿,言今瞧着顺眼。
秦璋:“这又得多养一张嘴。”
小流民忙道:“我绝对不白吃干饭,得空我就去干灵活,往家里赚钱。”
秦璋轻蔑的哼哼了两声:“指望你赚那俩钱,都不够塞牙缝的。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反正村里收留不少流民,秦璋管着的一亩三分地,还有闲置的房舍。
这小子偷鸡摸狗干过,拦路抢劫的胆子也有,同年龄里也算个硬茬子。
反正收留谁都一样,既然自家媳妇都开口了,秦璋当然得把事办好了。
小流民一脸激动:“我叫白降,生在霜降那天,所以家里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今年整十岁。”
岁数,比秦子平还小一岁,不过结伴念书刚刚好。
秦璋低声嘟囔道:“天杀的狗/屁世道,这么大点的小屁孩,都给逼的当贼了,老天还真是不给人活路了。”
言今招招手,示意白降起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所谓天灾**,向来是分不开的。朝廷不作为,边境不宁需要交战,银钱就得从老百姓身上出,田赋供给征得多,当然就会民不聊生,若长久下去,只怕会更乱。”
秦璋:“人都要活不起了,再乱也就这样了呗,难道还能像书里写的,揭竿起义,遍地都是自封为王的乱臣贼子啊。”
言今看了他一眼:“那你以为,这些为何会写在史书正传里。”
秦璋:“这……”
能进正史,自然是之前朝代更迭里,发生过的事情。
秦璋是不爱读书,但有老爷子在,经史子集他也是读过的。
秦璋:“媳妇,你别吓我啊,不会真有那一天吧。”
但凡乱世,那就不单单是一句民不聊生了。
尸横遍野,易子而食,这些之前只在书里看见过的东西,秦璋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经历,心里都觉得堵得慌了。
言今苦笑道:“我也是顺嘴一说,老百姓但凡还有活路,能忍是一定会咬牙忍住的。可就怕最后的活路,朝廷都不肯给,官逼民反,只要有一个跳出来扯上正义之师的幌子振臂一呼,只怕各州各县响应者无数,乱世瞬间就在眼前。”
但话锋一转,言今又道:“不过就算真是这样,至少眼下,咱们活得好好的,能听曲还有钱下馆子,把眼下能活明白就足够了,旁的没必要杞人忧天。”
秦璋也乐了:“你说话咋还两头堵呢,这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啥。”
言今推了他一把:“那就少说话,赶紧下山,骡车旁还有具尸体没处理呢。”
这年头,路边死个人太正常不过了。
但是络腮胡子脖子上,被言今补了一刀,瞧着就是死于非命。
哪怕这事,也未必有人会查,但言今必须把事情善后好,她不允许自己留任何纰漏。
可真等回到骡车前,别说尸体了,地上的血迹都没了。
白降吓一跳:“难道没死透,师傅,他不会报复咱们吧。”
这声师傅,言今劝过,叫白降同秦子平一样,叫她大娘子,或者婶婶都可以。
但是白降确实机灵,别的称呼,哪比得上师徒关系牢固。
所以白降一口一个师傅,死活就是不改。
纠正了几次,言今见没有用,索性就由着他了。
言今:“不可能还活着。”
其实络腮胡子,没挨那一刀之前,就已经被勒死了。
所谓补刀,就是为了叫他死得不能再死,怎么可能没死透。
路旁半人高的杂草里一阵晃动,就见秦子平钻了出来:“是我干的。”
秦璋一脸不敢置信:“就你小子,还敢毁尸灭迹那,尸体弄哪去了。”
秦子平看了自家老爹一眼,根本不搭理秦璋。
而是指向藏身的杂草,对言今说道:“大娘子,这片杂草后身是凹下去的,长期积水,变成了泥塘子,我把尸体推进去了,就算水干了,尸体裹在泥里,除非有人去挖,要不然谁也发现不了。”
见言今没说话,秦子平的头低了下去:“我知道,你叫我和姑母躲起来,是担心我们出事。可我不想遇事只知道躲,那尸体不能一直和咱们骡车,明晃晃的摆在路上,我要是做错了的话,你就罚我吧。”
秦子平说话算话,之前说过,以后都听言今的。
现在他没做到,手伸了出去,真挨一顿抽他也认了。
言今却将他的手按下,指了指他的腿:“这一通忙活下来,腿上的伤又该渗血了吧,快回板车上坐好,一会重新敷下药。”
秦子平眨巴了几下眼睛:“你不说我?”
言今比他表情还诧异:“你做得这么好,为何觉得自己会挨说。”
秦璋已经从杂草里,将秦三姑扶了出来。
大家坐稳,秦璋又开始赶着骡车,向前缓缓行进了。
秦子平接过,言今递给他的药膏瓶子:“因为我没按你说的做,你那般安排,明明是一片好意,怕我和姑奶出事。”
言今笑了:“你是担心我觉得,你擅作主张,自以为是对不对。”
秦子平低着头没吱声,但也没反驳。
言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话你听过吧,只要你权衡利弊后,觉得自己确实不会处于险境,还能随机应变,叫局面对自己更加有利,那你这分明是极为聪明的做法,等回家了,我给你和白降做一小盆鸡蛋面,放两勺猪油,算奖励你们的。”
白降很有眼力见儿,不但主动同秦子平自报家门,互相认识。
而且还拿过药膏,帮秦子平上药。
听到言今的话,他惊讶的指了指自己:“少爷被奖励是应该的,怎么我也有份。”
“你别叫我少爷,叫我名字就行。”
同言今一样,对于白降喊出口的称呼,也是相当不适应。
白降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那不成,师傅收留我,我更得感恩戴德,你们一家都是我的恩人,叫我不用继续流浪了,你以后就是我少爷。”
秦子平本来就话不多,这下被白降弄得,闷着头更不吱声了。
言今瞧着他俩,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没忍住笑出声了:“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你俩以后跟着我一起读书习武,至于白降你当然要奖励,没有你那一嗓子,咱们秦爷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嘛。”
秦璋也被逗笑了,打开了话匣子。
如今有了白降这个也爱说话的,一来二去,秦璋和他聊得火热,甚至有种忘年交的感觉。
不过秦璋这人,同谁几句话,都能打成一片,没一会儿就一口一个大侄子的叫着白降了。
言今看了眼,始终没说话,脸色泛白的秦三姑。
“姑母,今天吓到你了,我的事情还请你能保密,并非我要瞒着家里人,而是我才嫁进秦家,流言蜚语一旦多了,我实在处境会比较为难。”
秦三姑赶紧点头,看着言今这个侄媳妇,依旧眉眼带着三分笑意,说话也很温和的样子。
她的手,才渐渐不哆嗦了,发凉的身子也回暖一些。
“言今啊,你这身功夫是哪里学来的,刚刚你杀人拉,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姑母确实被吓到了。”
秦三姑说着话,就想去拍一拍言今的手背。
结果想到言今这双手,才举刀抹了络腮胡子的脖子,秦三姑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言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笑了笑并不在意。
“我这功夫,是打小练着强身健体的,毕竟我一个女儿家,总不至于习武为了阵前杀敌吧。却不料世道乱了,这身武艺倒成了关键时刻,保护自己的手段。”
秦三姑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你说得都对,是姑母胆子小,我就是忍不住害怕,但你放心既然你不想叫家里知道,只要你别伤家里人,我保准不会和任何人提的。”
一旁默默坐着的秦子平:“我也不说。”
言今笑容不变:“好好的一个人,死在面前,姑母会害怕是人之常情。不过若他不死,死的就是咱们,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要了他的命。”
秦三姑:“难怪你能管得住璋儿,瞧着今今你长得娇小可人儿,说话也总是眉眼带笑,没想到你这脾气竟是个外柔内刚的。”
说着说着,秦三姑还多出了几分羡慕:“其实这样也不错,我要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在裴家被欺负成那样。”
这次秦三姑,再次伸出手,把言今的手给握住了,身上也不哆嗦了。
言今:“姑母说笑了,这内宅的事情,往往反倒不是谁拳头硬谁说了算,就像姑母你,儿子争气,裴家将来指不定还要倚仗他来撑起家业呢。姑母又嫁到裴家二十载,侍奉婆婆,送走公爹守孝三年,我实在想不出来,裴家姑父是敢休了你,还是敢叫你做下堂妇,他若如此你甚至可以去府衙状告他。”
秦三姑赶紧摆手:“这可使不得,这做夫妻的,哪能成仇啊,反正都忍这么多年了,再忍一忍也就熬过去了。”
言今没再说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每每羡慕旁人,可到了自己这里,又不肯做出改变,甚至忍辱负重还当成一种美德。
那旁人就算说一万句,最后也是无用的。
言今倒不是瞧不起秦三姑这种,逆来顺受的性子,因为内宅妇人,媳妇熬成婆,谁不是这样熬出来的。
但至少她能决定自己,绝对不走上这条路,二十年的时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有时候觉得忍一时就过去了,可往往这一忍就是一辈子。
在天黑前,秦璋他们总算赶回清石村了。
只是秦家的门前,半条街都站满了人。
他们一个个手里,有拎着桶的,还有拿着簸箕的。
乌泱泱的乱作一团,言今隐约听清楚几句,好像是来秦家借粮的、
秦璋:“这咱们离开村里就两天,怎么全村都闹饥荒了?”
“全堵在我家门前干什么玩意儿呢,都给我起开,把路让出来!”
感谢支持,100个红包奉上,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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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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