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外人

“是小秦大爷。”

“保长,你这是去县里打听消息了?”

“行军碳不会是真的吧,每家按人头要供给三钱银子。”

“给不出银子,就得拿米抵银,这不是逼我们去死嘛。”

“老爷子以前是咱们父/母官,你们秦家可不能不管咱们的死活啊。”

“就是,你们秦家可是大户,不拿出粮食和钱接济下村里人,怎的还院门落锁,这是想看着我们去死啊。”

村里人非但没让开,还把骡车给围了,你一嘴我一言,那表情就像要把人生吃活吞了一样。

秦三姑搂住车上的东西。

言今张开手,护着三姑,还有腿上有伤的秦子平,她自己被推搡到好几下。

白降已经跳下骡车,把人往两旁推,想帮着秦璋把路清出来。

但他这一推,加上又是生面孔,有些村民马上不乐意了: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的,推什么推啊。”

有一个人开始骂,立刻就有好几个人,要对白降动手。

结果一个村民,才把白降的脖领子扯住,一记马鞭子就抽在他手臂上了。

疼得村民叫出声,赶紧把手松开了。

秦璋手里握着鞭子,一下站到了骡车上:“都给老子闭嘴,还对我秦家的人动手,你们想干什么!”

秦璋一嗓子喊完,四周马上安静了。

但秦璋火气已经冒上来了,用马鞭指着环顾一圈:“朝廷今天加田赋,明天增供给,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你们难,我秦家就不难了。”

“每回能帮衬的,我爷不都帮衬着大家伙,钱也借,粮也给的,你们自己摸着良心问问,多少人欠的钱粮到现在都没还给我们秦家,没得一句好,反倒惯出你们一身的臭毛病,还堵我家大门口。咋!逼着我家出钱出粮啊,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一个子儿我秦家都不会往外掏,有本事把我秦家抢了啊!”

“秦璋,给你。”

言今一抬手,从络腮胡子那收来的大片刀,被她递了过去。

一众村民:……

这小两口,一个怼人,一个递刀,这谁还敢吱声啊。

秦璋把刀一握,这下白降在前推人,推谁谁往后退,马上就清出来了一条路。

秦家的院门也打开了,秦老爷子带着秦珑,秦璟俩孙儿,走了出来。

“秦老大人!”

“秦叔。”

“秦老爷,您可算出来了。”

一下子,村里人就乌泱泱的围了过去。

相比起手里握着刀的秦璋,自然是慈眉善目的秦老爷子,看起来更好说话。

骡车总算进了院,言今伸手,把秦璋扯到自己身边:

“你快去护着点老爷子,别叫村里人冲撞到了。另外这件事情,千万别揽在自己身上,咱们村不是有里正,你不过是保长,就算要闹也不该来秦家。”

“他们若还不肯走,你只管冷下脸来,告诉他们秦家不会袖手旁观,但带头堵在秦家门口的绝不会管,以后便得见面也只当不认识,牵头的人气势被按下去,跟着起哄的人自然就散了,尤其是那一筐米,一粒都不可以借出去。”

秦璋连连点头:“好,媳妇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快同三姑他们进屋吧。”

言今才来村里,又是才嫁到秦家的新妇。

这种场面,她确实不适合出面。

而且秦璋也不想这种乱糟糟的事情,叫她参与进去,劳心费神的。

言今点点头,转身要回内院。

却不料,正好同手里提着一箩筐粮食的秦璟走了个脸对脸。

秦璟咧嘴乐了:“我哥还真听你的,不过秦家的事情,有我们这些爷们儿出面就够了,你啰里吧嗦一堆,最后还不是我爷拍板。”

他把手里提着的粮食,递到言今眼前:“有本事,你叫我爷别把米往外送啊。”

言今垂首,看了眼箩筐里,足有两斗左右的大米没有说话。

秦璟轻佻的哼笑一声,从言今身边走过去:“女子无才便是德,少给我哥灌点**药,我看你啊就是书读多了,心眼子也多。”

言今依旧没说话,就像没听见似的,也擦着秦璟的肩膀往前走去。

秦三姑直接去了老爷子的主院,言今因为也买了些东西,所以要先送回大房这边。

秦珙也赶来,帮忙拿东西。

秦璟的话没压声音,秦珙过来时也听见了:

“嫂子你别往心里去,我三哥就那样,但他人不坏。”

言今笑了:“路上遇到有人打了你一拳,阿弟你是不是左脸被打完,还有把右脸凑上去啊。”

秦璋与秦珙,是亲兄弟俩。

所以言今直接称呼他弟弟,不像秦珑他们,会称呼二弟,三弟。

秦珙一脸费解:“我不揍回去就好不错了,我又不傻,嫂子你这话问的好生奇怪。”

言今一摊手:“瞧吧,换成外人,你不会因为他脾气不好,就百般容忍。只因为秦璟是你堂哥,所以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你才会劝我忍一忍,其实到底谁对谁不对,你心里都清楚。”

秦珙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嫂子,我……我是觉得,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

言今捧着东西走在前面,头也没回的说道:“一家人?秦璟说那些话时,可有把我当嫂嫂看,你明明瞧见我受了委屈,却看似好言相劝,实则叫我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你又把我当亲嫂子看了吗?”

秦珙猛的站住脚,他到底年纪小,这会脑门子上都冒出一层汗了:“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言今也停下脚步,看向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白降:“把我怀里头,捧着的那件浅棕色鹿皮袄抽出来,给小珙大爷送过去。”

不单单秦三姑,难得回趟娘家,给全家人都买了东西。

言今作为秦家小辈,虽说没给各院都买。

但是秦璋的几个弟弟,甚至柳珂这个弟妹,言今也都是想着的,全都买了东西。

白降捧着鹿皮长袄,重重的往秦珙怀里一塞:

“小珙大爷拿好了,要不您劳驾好好瞧一眼,若是还瞧得上那就拿去,若是瞧不上我就帮师傅收回来,也省得你们背地里,还要议论我师傅,说她心眼子多,小恩小惠的装好人。”

秦珙被挤兑的,大冷的天,脸都涨红如猪肝了。

“嫂子,我错了,我再不乱说话了。”

秦珙说完,冲着言今连连作揖,心里是真的慌了。

恰巧二婶郭氏,带着柳珂赶过来,想瞧瞧言今这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小珙,你这是干嘛呢?”

二婶一脸错愕,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还作揖拜上了。

秦珙:“我……”

他支支吾吾的,也没脸再提刚刚的事情。

言今倒是笑着解围道:“这不是给他带了件袄子,他非得作揖谢我。”

言今又看了秦珙一眼:“快别杵在这了,拿回去试试,若真不合身,你再还我给你改几针。”

秦珙如获大赦:“合身,合身,一瞧就合适,那嫂子我就先走了。”

柳珂一脸不解:“四弟这是怎么了,好像有狼在后头追他似的,跑得这样急。”

言今笑而不语,看向一旁的白降。

“二婶院里,可还有剩下的饭菜,这孩子叫白降,是子平的伴读书童,他俩怕是都饿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秦子平是大房院里的,腿上还有伤,老爷子院里没有空余屋子给他静养。

所以他没跟着秦三姑,也跟着言今回了大房这边。

郭氏连忙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回去取。”

郭氏从来不摆长辈架子,手脚又麻利。

叫柳珂这个儿媳,陪着言今说话,她自己起身赶回二房院里热菜饭。

言今从一堆东西里,拿出个很精致的木头匣子,上面还镶着红玛瑙的五瓣梅花呢。

“弟妹,这是给你买的。”

柳珂一脸受宠若惊,还没打开,就连连道谢。

等到打开匣子,里面一对温润的青玉水滴耳坠,就映入她的眼帘。

柳珂:“这是极好的岫岩玉啊,嫂子嫁进门,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倒是先叫嫂嫂破费了,这耳坠真是好看。”

言今笑了:“我记得之前,瞧见你有支岫岩青玉的簪子,所以看见这对耳坠的时候,就觉得正好你能拿去配玉簪戴,什么破不破费的,我嫁进来你叫我一声嫂子,这声改口的薄礼,自当我给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备下。”

柳珂是真喜欢,拿在手里不停摆弄。

这就是在大房的院里,要不然她都想对着铜镜,戴上试一试了。

言今也瞧出来了:“想试就回去你屋里,戴上簪子好好瞧,咱们妯娌要相处一辈子的,在我这不用拘着性子,而且我也没什么需要你帮着忙的。”

“诶!”柳珂腼腆的笑了:“都听嫂子的,那等娘热好饭菜,我给端过来。”

柳珂欢欢喜喜的,拿着首饰匣子走了。

言今这边,也腾出一间屋子,同白降一起扶着秦子平进去,在炕上躺好了。

白降:“我去烧火,炕一会儿就热了,少爷你先将就躺着。”

秦子平却将白降叫住了:“烧火不急,你先去同我小叔赔个不是。”

白降站在原地,没言语。

他知道秦子平说的小叔,指的是秦珙。

秦子平见说不动他,扭头看向了言今:“你叫他去。”

言今在屋里,破旧的长板凳上坐下了。

然后她拍了拍长凳的另一端:“白降,你从回来就又搬又扛的,烧火确实不着急,先过来坐一会。”

白降瞟了秦子平一眼,抿着嘴,站那没动。

言今:“你叫我一声师傅,所以我说话不管用是吧。”

白降赶紧摇头,他是瞧出来秦子平生气了。

他如今是寄人篱下,是要看人脸色讨生活的。

但是言今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白降赶紧坐下,但屁/股只搭了个边,随时做好站起来的准备。

秦子平:“你什么意思?”

言今一挑眉:“这话该我问你吧,真以为人家叫你一声少爷,就开始把白降当你秦家下人使唤了?”

秦子平被呛得咳嗽了一声,他发现言今平时,眉间永远挂着笑,特别好说话的样子。

但真挤兑起人来,不骂也不喊,但就是能叫人难受到,心里堵得透不过气。

秦子平:“我没这个意思,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把我四叔,我小叔都得罪了,你才嫁到秦家来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白降腾的一下站起来了:“是我给师傅惹祸了,少爷不必说了,我现在就去。”

言今一把将他扯住,按回了长凳上坐着。

然后她似笑非笑的,盯着秦子平看去:

“你长得确实像你爹,但这性子真是越相处,越发现一点都不像。你爹在这,会直言不讳的讲明白,想叫白降赔罪,是因为他是外人,就是偏心不想委屈自己亲弟弟。”

“但秦子平你不一样,你瞧不得你亲小叔吃亏,你也想息事宁人,不想因为一个外人叫大房院里闹得不和睦,你以后见到秦珙都觉得尴尬,可你心里这样想,嘴里却是另一套说辞。”

秦子平抿着嘴,这回没吱声。

言今却继续说道:“可你不一样,一副为了我着想,句句为了我打算的样子。因为你知道,白降在秦家是指望着我讨生活,所以他怕给我添麻烦,也怕我厌恶他。秦子平你瞧见我给白降撑腰,所以你没再贸然说出一句逼他的话,却每个字都叫他不得不去赔罪,小小年纪,好思量,好心机啊。”

白降低下头,他没生气,因为他确实是外人,秦子平这么对他也没错。

但白降却挺郁闷的,师傅一眼看穿的事情,他却只知道急匆匆的站起身,被人家的话牵着走,实在是太没脑子了。

秦子平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那你呢,不就是仗着秦璋给你撑腰,才敢不把我两个叔叔放在眼里,我承认你很有本事,但你是秦家妇,你就不该对秦家的爷们针锋相对,我就是看不惯,怎么了?”

他在县里的时候,秦璋这个亲爹,没去看过他几次。

反倒是几个叔叔,但凡进县里,一定会买好吃好玩的去看他。

这是秦子平,为数不多会觉得高兴,会天天盼着的事情。

所以看见秦珙这个亲小叔,不过是劝了两句,竟然被挤兑得落荒而逃。

秦子平心里气不过,又不是叫言今去赔罪,只是叫白降去说句软话,他就搞不懂,凭什么也不行。

言今垂首,敛去眼中闪过的寒芒:“是爷们,就多做点爷们该干的事情,逮着我一个新嫁进门的嫂子,言语讽刺,嬉笑不休,这就是你秦家爷们的本事?”

秦子平:……

好想反驳,但秦璟说那些话时,他也站在旁边,事实又确实如此。

言今站起身:“你和你小叔一样,不过觉得我是外人,所以委屈活该我来受。”

几步走到炕沿前,言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秦子平,你给我听好了,这种话今天说过就算了,你再敢拿什么爷们,内宅妇人,和我谈男尊女卑,女人就该顺从,男子就该高人一等,你说一次我打你一次。我是你秦家的媳妇,但你也别忘了,我也是你院里的大娘子,就算打断你这个不孝子的腿,我瞧谁敢拦着。”

秦子平瞪着言今,两人足足对视了好一会。

白降站在一旁,半点声音都不敢有,他觉得屋里静悄悄的,却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最后,秦子平先收回视线,闷闷的低下头:“知道了。”

秦子平刚刚,有一瞬间在言今的身上,仿佛看见了秦璋刚刚站在骡车上,震慑住村里人时的样子。

言今一扯白降的袖子:“走,给你家少爷买的两套新衣服,你先挑一套,全当叫他给你赔罪了。”

秦子平没说话,躺在冰凉的炕上,把眼睛闭上了。

走出屋子,白降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师傅,我刚刚就是瞧他们对你那样子,没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保证以后不这样了。”

言今却笑了:“你的心里话,何尝不是我想说出口的话,只是他们叫我一声嫂嫂,我不能把话说得太绝,否则就真要伤了一家子的和气了。”

白降赶紧说道:“那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比这次说得还好”

言今在他头上轻敲一下:“不觉得你错,是因为我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而且我知道自己能护住你,所以你说也就说了。但你叫我一声师傅,是来同我学本事的,而不是给我当狗腿子的,你是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厮混太久了,下意识总想巴结讨好,这个毛病要改掉。”

白降点点头:“明白了,师傅我一定跟着你好好学本事。”

言今带着他,才要进屋,没想到院子外头就乱起来了。

秦珑跑回来,满脸焦急道:“二叔,四叔,秦珙你们都快出来,大哥叫人给打了。”

言今脸色一变,转身就往秦家院门外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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