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舍,小院。
想想一路奔回到自己的屋内,翻箱倒柜,疯狂地找东西。终于,她在衣柜下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团纸。
她握住纸的手微微颤抖,这团纸,是岑照夕的画像。
那夜目睹他的真面容,想想回来之后,情绪有些失控,丢了很多东西,也包括这张画。想想走到阳光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画纸。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丑的怪物!
眼前的人,不,已经不像人了,浑身浮肿,长得是眼歪口斜,丑的惊天动地。一双眼睛,仿佛炼狱鬼目;肿胀的腮帮,像是胖头鱼成精……
想想用工笔,细致地描绘了他的丑。
放在以往,她可能一看就要吐了。
想想不想承认这是她的画,都不可能,毕竟右下角提了‘百里霖’三个大字,还盖了小印章。
苗墨雪终于追上了她,气喘吁吁来到院子里,就看到想想捧着画,在发呆。
“想想。”
“嗯……”
想想的双唇颤了颤,慢慢抬眼看他,漆黑眼眸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却问起另一个人的事情:“墨雪,寇凤泽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苗墨雪点了点头。
“那天我们捡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这个样子?”想想扬了扬画纸。
他都不忍心说实话:“是,但还不如这个呢。”
想想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用力地将纸撕碎,朝天空一扬,纸屑纷纷扬扬落下,仿佛一场雪。她的发间、肩上落满纸屑,眼神空洞。
太可笑了。
丑与美互相颠倒,简直像是一场笑话!
一时间,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想起了别人古怪的眼神,想起岑照夕的几度疑问,想起他‘病愈’之后,自己对他的当面羞辱……
这一切,都起源自菩心门众人来的那一日。
那天,巫师兄给她接了一瓢水,喝完后她好像有些晕。昨天,何师姐也误喝了苗墨雪递给自己的水。
想想在那里一动不动站了约有一刻钟,苗墨雪担心她有事,刚想过问,想想就转过头来,眼神里透着诡异的平静:“为什么?”
“是巫师兄。”他不敢隐瞒了,一五一十道来:“巫师兄希望你觉得他好看,但是,炼丹出了点问题。师伯也知道了,所以他才被罚在思过崖半年。”
想想:“你……”
“对不起。”苗墨雪低头:“是我没告诉你。”
想想的脑海里浮过一堆不友善的词语,但并不是对苗墨雪的。她相信小黑猫,也不会责备小黑猫。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大概……在你出去历练的时候,我就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苗墨雪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巫师兄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所以,求了大师兄和我。想想,我很抱歉隐瞒了你。”
想想慢慢摇头,什么都没说。
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有弟子路过接山泉的时候,好奇地往里面张望。想想走过去将门掩上,拿起角落里的扫把,开始扫纸屑。
然后,她又走进屋子,拿了一张纸,一支笔,往笔尖哈了一口气,提笔写字。
想想写得很快,刷刷就写完了一张纸。她将纸叠了起来,交给了苗墨雪。
“给谁?”
“巫师兄。”
想想并不想去思过崖见他,在心里,她有怨气;但是她也很清楚,这也是自己没能好好拒绝他导致的后果,现在该结束了。
苗墨雪拿着信准备走,想想又叫住了他。
“巫师兄知道后,不会真的跳崖吧?”她的眼里闪烁着担忧的光芒。
苗墨雪寻思了下:“我觉得他不会。”
就算巫师兄不死心,但是死了,就彻底没希望了。
他很快离开弟子舍,穿过郁郁葱葱的丛林,翻过几个山头,来到了思过崖。孤崖只闻鸟鸣,苗墨雪隔着天堑,唤了一声巫师兄。
不多时,巫种玉掀开山洞前的草席,走了出来。
他一夜没有睡好,眼圈乌黑,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
他看了苗墨雪一眼,以为是解药的事情:“怎么药还不好使吗?”
“好使。”苗墨雪盯着他的脚:“巫师兄,你离崖边远一点?”
“怎么了?”
苗墨雪想,还不是怕他激动之下坠崖。
他没有解释,巫种玉还是后退了几步,看起来安全了。苗墨雪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鸟,然后将信绑了上去,给木鸟注入灵力。
苗墨雪:“抱歉巫师兄,想想知道了。”
巫种玉神情顿时癫狂:“她知道了?啊,你们不是答应我了吗,我还怎么见想想,别拦着我,我……我要跳崖!”
虽然口里说着要跳崖,但是巫种玉两边也没人拉扯他,所以他咆哮着,倒是离悬崖边越来越远了。
苗墨雪这就放心了,放木鸟飞了过去:“她发现了端倪,后来我告诉了她。想想给你写了一封信。”
木鸟飞过天堑,将信送了过去。巫种玉原本不想拆,他移开目光,心中的愤恨,越来越强烈。
“我不看,我不看!”
他嚷嚷了一会儿,背对着苗墨雪,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开信看了。看完之后,巫种玉的泪流了一脸,他悄悄地用衣袖擦干,不肯流露出任何异样。
过了会,巫种玉哑声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苗墨雪看他没什么异样,点了点头,“巫师兄珍重。”
他转身离开了。
巫种玉握住信纸,等苗墨雪的身影消失后,嚎啕大哭。他将信贴在胸口,不知过了多久,才啜泣着回了山洞。
天黑了。
山洞外风声呼啸。
他独自面对着山壁,似乎在很轻声的、自言自语:“你说的都对。男人,就要变强。”
虚空之中,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想通了这一点,就还不算太晚!”
.
想想消沉了数十日。
她变得不怎么爱出门了,连斋堂都不怎么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她还有几本书没还,于是打算去藏书阁一趟。
初夏的月夜,几个师兄、师姐正在林子里不知忙些什么,看到她走过,喊了一声:“想想,来捉‘蝉猴’啊!”
‘蝉猴’就是蝉的幼虫,在土里,这个时候挖出来,可以炸了吃。
想想摇了摇头,朝前走去。
天气炎热,她穿了一件浅色夏布长衫,下面是紫色的裙子。不知不觉,想想又长高了一点点,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元宝髻,用一串紫色的琉璃小珠点缀。
她神色淡淡,走进了藏书阁。
想想将书放回原先的地方后,推开面向大海的窗,凝望着月色下的茫茫大海。
师父在哪里呢?
她不知道。
大师伯一直不肯见她,廖师叔悄悄离开宗门,可见心里都是有鬼的。想想这段时日心情杂乱,不过她已经暗下决心,不能再这样了。
她要好好修炼,等天气转凉,就接几个历练任务出门,顺便寻访师父的踪迹。
银辉洒落到书架上,想想无意间瞥了一眼。
《无情心经》
这是什么?
放在以往,想想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但是这次,她鬼使神差地抽了出来,展开书卷。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魔域一座城中。
一轮血月挂在夜幕上,两个身披魔甲的魔兵,正在高大的城墙上来回走动,巡逻这一小块区域。
他们身后,就是这座规模庞大的城池。站在城墙上远远望去,无数灯光散落在各处,一眼看不到城的尽头。身下的城墙也很高,仅侧门,就容许一头五人高的魔象穿过。
夜晚风声呼啸,插在城墙上的旗帜舞动,隐约可见‘十方城’三个大字。
谯楼上灯火通明,两个魔兵走到此处,忍不住望了一眼。
“今夜是少主当值吗?”
“我忘了,我想想啊……”
“你说什么?你难道忘了,少主耳里不能听到那两个字?”
“什么字?啊,哦,还有这个说法,没事,咱们声音低少主听不见。”
俩个魔兵低声交谈着,渐渐远离谯楼,一个身着银色长袍,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如雾一般出现在谯楼的门前。
谯楼前的禁制亮了起来,银色符文在地上闪烁着光芒,组成了一个半圆,他朝前踏了一步,符文黯淡下来。
他敲了敲门。
“请进。”
岑遂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岑照夕坐在四方榻上,对着铜镜和烛灯,在给自己包扎伤口。他的手臂、肩头又多了几道刺眼的血痕,像是猛兽抓伤。
“爷爷。”
“又去找魔兽干架了?”岑遂将门掩上,冷哼了一声。
“嗯。”
“你小子。”岑遂背着手在房里走了一圈,没忍住,开始念叨:“是不是闲得慌?自从绞杀完逆党,又打了两个城,你是不是就没事做了?”
“爷爷。”岑照夕侧过脸,额上碎发落下,一双星眸被烛光笼罩:“您有事吗?”
“当然有。”岑遂咳嗽了一下,问:“她跟你说过多少关于巫山剑宗的事情?”
“……”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他语气冷淡,别过脸去。
岑遂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又转了一圈,准备出去。他不忘叮嘱:“你在魔域怎么折腾都行,别再去招惹妖王了,那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存在。”
“怎么,爷爷怕了?”岑照夕上过药,缠好白布,冷冷一笑,站起身来:“他杀了我的父母!”
“我知道。我与你有同样的仇恨。”岑遂立住,眼前不由得浮现惨死妖王之手儿子的身影,他长长叹了一声,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必然会成功复仇。”岑照夕擦拭着长矛,漫不经心道。
岑遂欲言又止,半晌,丢了一句:“小梅说,你的剑快炼好了。”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岑照夕放下长矛,金色的眼瞳,凝望着远处,在十方城前,大约四五十里外,也有一片海域,只是不曾有人到过海域的尽头。
他垂眸,瞥了一眼铜镜。
夜风吹灭烛台,黑暗里,忽听他低低道:“……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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