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漪疑信参半地看向他：“国子说得轻巧，一路上风浮跃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风静沉，连我们沿途设下的所有埋伏都奈何不了她，又如何接近那位金国国子？”
这可不像她寻常的性子，宁钊有些失笑：“水漪啊水漪，自从你与木涟分开，非但脾气变得愈发像她，连你说的话也开始像了。”
被戳到痛处的水巫主一时黯然，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起银线手衣上坠着的小铃铛——那是木涟在她养伤期间，为哄她开心而专门制的，她想她时，总要找些木涟的痕迹，仿佛彼此未曾分离。
没等她回话，宁延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今晚风浮跃损失惨重，必定无法再像先前那样滴水不漏地护着风静沉。再者说，等他们一入汉国也会有所放松，到那时我自有办法让你接触到他。”
水漪皱眉思考片刻，似乎有些明白了宁钊的意图：“原来国子殿下早已有所谋划，怪不得您今晚非要下令让急脚递冒死行刺他们。可您为何不亲自去见金国国子呢？”
用折扇指了指自己的脸，宁钊高深莫测地笑道：“我嘛，还是晚点出场的好，这样游戏才更好玩啊。”
水漪仔细端看一会宁钊，这才冷静下来，低眉顺气地回道：“属下明白了，谨遵国子安排。”
说完，水漪转身离去，留下宁钊独自在房里，他望向已有火光升起的四方馆，双眼闪烁着些许期待。
燕陵，不知你心仪的那位国姬，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夜色渐深，四方馆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照着上空，一阵徐风卷起浮灰吹向远方，仿佛在为同伴们逝去的英灵送行。
风浮跃担心那些毒虫死而复生，将来危害到安西城的百姓，这才不得不令手下们烧掉四方馆。沈思无安排好店家几人后，便领着剩余的护卫们在馆外默默地收拾行装，她则先一步离开，去找那个小姑娘。
站在宅院的墙头上看下去，院落一片沉寂，内院里杂草丛生，丝毫看不出有人躲藏的痕迹。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
风浮跃落至院中，向前走了两步，直觉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
蓦然间，院墙四角传来“咔哒”声响，有四股细线同时飞出，直冲着风浮跃所站的方位袭来。
她两手握着承鸣枪将两股细线打落，原地旋转一圈，堪堪躲过了其余两股细线。
“姐姐，是你吗！”
“是我！”
草丛深处探出一颗小脑袋，张望到的确是她，这才站起身跑过来。
“真的是你！姐姐，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来，还以为你忘了我！”
小姑娘甚是后怕地扑进风浮跃怀中，再次搂住她的腰。
被这两声“姐姐”一喊，风浮跃本就带着歉意的心，更是化为无限疼爱。她解下外衣披在小姑娘身上，一只手不断轻拍小姑娘的后背，像是慈母哄睡襁褓婴儿，“对不住，我来晚了。你还好吗？”
“嗯，我还好，”小姑娘被带有热意的外衣罩住，哆嗦的身板逐渐安定下来，瓮声瓮气地回她：“就是好害怕那些大虫子和坏人进来。”
风浮跃恍然大悟：“所以方才那机关是你设下的？”
似是说到自豪之处，小姑娘放开她，献宝一样将自己纤细的手腕抬给她看：“是呀是呀！那是我自己做来防身的小玩意儿，喏，这个镯子就是用来发动机关的！”
风浮跃凑上前，仔细瞧了瞧她带在腕上的手镯，银光闪闪，小指粗细，一左一右有两个凸起。
之前便听说汉国人人都擅长制作机关武器，没想到连孩童都会上手制作，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情变得真快。
看着小姑娘由阴转晴的表情，风浮跃实在不忍再提起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拉起她的手腕往四方馆方向走：“做的真精巧。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多大了。”
“我叫！我叫......”
小姑娘犹豫片刻，才说：“我家里人常唤我咕咕，今年十六了。”
“姑姑？”风浮跃有些意外，原先还当她十三左右，可她竟说已有十六，又叫姑姑，小小一只人儿，辈分还挺大。
“你这么小，竟已做姑姑了？”
“不是不是，”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挽住她的胳膊，笑得开心：“我阿母说我从小话多，像只鸽子一样成天咕咕叫个不停，所以才叫我咕咕。”
被她童真无邪的笑容感染，风浮跃也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我叫风浮跃，年长你六岁。”
“姐姐你叫，风浮跃？”名唤咕咕的小姑娘踉跄了一下，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风浮跃没打算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
金国出使汉国的消息早已传遍五国，她见这小姑娘伶俐可爱，又遭遇了诸多不幸，故而有意和她亲近，便也不瞒着了。
“怎么，难道我在汉国的名声不好？”风浮跃想开个玩笑逗她，显然她已经听说过自己的名字。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姐姐你竟然是金国的国姬......”咕咕急忙摆手，慌张解释。
噗，这孩子说话好有趣，总是叠着词。
“咕咕，你家住哪儿？我同我兄长即将入关，先送你回去，你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太不安全了。”
“我还不想回家，浮跃姐姐，我可以跟着你们吗？”
她有些诧异，方才咕咕提到阿母时还好好的，难道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吗？
那处宅院离四方馆不远，谈话间二人已走到馆口门前。沈思无正牵着赤夜从马厩里出来，看到风浮跃回来，走过来行礼：“首将，一切收拾妥当。哎，这不是？”
沈思无知道有个小姑娘不见了，但没想到她竟和首将在一起。咕咕一看见生人，立刻躲到风浮跃背后，不再出声，手中紧紧攥着风浮跃的衣角。
“别怕，他叫沈思无，是我的同伴。”风浮跃叹口气，用眼神示意沈思无离开，再转身环住咕咕，柔声细语地安慰道：“咕咕，那些坏人和虫子全被我烧了，他们再也无法伤害你。若你不愿回家，那就先不回。”
“嗯，多谢姐姐......”
沈思无无意间在远处听到风浮跃的语调，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愣愣地用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嘶，疼得不得了，这也不是在做梦啊——那人还是他们那凶如恶煞的首将吗？他怎么从未见过这幅面孔的国姬！
看来不能让咕咕和兄长同乘一辆马车了。风浮跃牵着咕咕，路过风静沉的马车打了声招呼，再继续走到另一驾马车跟前，“苏止惜”早已坐在前室右侧等候，双手抱臂，眼神怨念。
揭破他即是燕陵后，风浮跃仿佛能透过那张人皮面具看穿他的神色。
“你这是干嘛？”风浮跃帮着咕咕先上了车，她回头张望，见没人看向他们这里，这才压低声音问燕陵。
“小桃子，此话应该由我问你吧？怎的出去一趟，还捡了个大活人回来？”他一眼就看到那姑娘身上披着风浮跃的外衣，连带她们之间牵着的手。
“这孩子的侍女被毒虫所害，只剩她自己，我不能不管啊。”风浮跃小声辩解。
“好~我们国姬最是善良侠义，最是路见不平，行了吧。”燕陵说完这一句，不管她还未上车，先甩起辔绳用苏止惜的声音说道：“沈将军，咱们出发吧。”
“死狐狸，你有病啊！”风浮跃暗骂一句，撑着车杠坐进舆中，想不通燕陵发的哪门子疯。
瑟缩在角落里的咕咕见她上车，马上绽开笑颜挪过来：“浮跃姐姐，你这衣裳有种桃子的味道，好好闻呀！是你的侍女熏过香吗？”
“哼！”
车外传来一声冷哼，明显是故意给风浮跃听的。
风浮跃：.......
咕咕哪里清楚发生了什么，拽了拽她的袖口。
风浮跃懒得搭理燕陵，转头对咕咕解释道：“我平日不喜熏香，这是我生下来就带着的味道。咕咕，离入关尚有两日车程，你且先睡会罢。”
一晚未歇的咕咕连打好几个哈欠，连小鹿般的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回她一声好后，伏在风浮跃膝上沉沉睡去，呼吸逐渐平顺延长。风浮跃轻轻托着咕咕的头放至一旁软垫上，准备去找兄长商量如何处置那名刺客。
“别去了，静沉可不像你那般能打能熬，现下估计也睡了。”
燕陵盘腿坐着，目视前方，左手时不时用辔绳纠正马车路线，听到她出来，不用问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夜幕被初升的朝阳取代，鸟儿们扑棱着翅膀醒来，结伴飞走，又是崭新的一天。
风浮跃思虑再三，在他左侧坐下。
“燕陵，多谢。”
她谢得突然，倒叫他不知谢从何来。
“为何谢我？”
风浮跃收回欣赏东方旭日的视线，移到他身上：“我知道是你保护了兄长，除你之外，别人驱散不了那毒虫。”
甚好，看来那番辛苦没有白费。燕陵得偿所愿地舒展眉眼，唇角微微翘起，侧身挨近，回首问她：“你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预备如何还我？”
目光交错，他一瞬不落地凝视着她被金灿曦光笼罩的身影，那双或坚定，或灵动，或机敏的凤眼，每每看，都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风浮跃见他凑过来，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呼吸。又来了，最近狐狸怎的总喜欢靠她这么近......
她在心底劝说自己——方才咕咕对她也是又搂又抱，没什么的，燕陵应当也是如此。
想开后，风浮跃反而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既是我欠你，理当由你来开价，凡我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脱。”
“哦？当真？”
“我是出尔反尔的人吗？”
“那先欠着罢，容我想一想，你的人情可不是说得就能得的。”
“......本性难改的狐狸，你别太过分！”
“让你做什么好呢~”
“......我想掐死你。”
“呵，想得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