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美人如蝎

燕陵从永乐殿出来,小侍姜培已将一乘马车牵停在殿门前。

“国师,您出来啦!”姜培本坐在前室等候,兴是等久了,他的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慢慢低下去。还是殿门前把守的禁军见燕陵出来,冲他行礼时发生响动,才让姜培清醒过来。

燕陵见状,觉得颇为有趣,“嗯,等困了?”

燕陵早看到姜培偷懒模样,可小小少年偏还要强装镇定:“没有没有,小的一直醒着呢。国师,今晚您是回国师宅邸,还是回天星阁?”

“回天星阁。”燕陵想也不想地干脆吩咐,随后不再说话,自己跃进舆中。

姜培不敢多嘴再问,赶忙甩开辔绳朝天星阁驶去。

不过他心中直犯嘀咕:为何燕国师身为一国国师,身份高贵得很,怎的总也不回自己的宅邸,而是常年住在国师和观星师们做事的天星阁呢?

自打老国师廉蒙安传国师之位与燕陵后,便好似人间蒸发般,下落不明,不知行踪。

阁中每日十二个时辰都需有人看守,以防监星生变。虽不至于劳燕陵亲自巡视,可自己那冷清到毫无人气的诺大宅邸也无甚好回的。

是以,燕陵更常住在天星阁。

半个时辰后,姜培小心翼翼地缓停马车,低声说道:“国师,天星阁已到。”

燕陵掀开帘盖下车,对姜培问道:“姜培,今夜可是你守夜?”

“回国师,是我。”

“知道了,你且回去暂歇会吧,有事我自会叫你。”

“是,国师。”说完,姜培松口气,驾车跑了。

燕陵昂首仰视这座恢宏的天星阁,并不急于进去。

天星阁是金国开国国主命人督建的。取“天圆地方”之意,依照风水阳星之位,建于朝豊城内地势最高处。北靠群山,南向城河,阁楼后方不远处还有若干泉眼,经年不断地流出温和泉水,极为惬意。

除去这点,天星阁周边暗藏无数杀机,难进易出。以天星阁为中心,四周有金木水火土五重阵法,寻常人若是不懂,一脚踏入,轻则受伤,重则殒命,有去无回。

因此,这里还是金国遇到危机时,护佑百姓避难的地方。

天星阁并不高,只有一楼,二院,三层,然每一层都甚为旷阔。平日里,观星师们在一层做事,二层置放了金国历年来星变轨迹的天文志书,三层之前闲置,燕陵索性就把这层按照自己喜好,精心布置一番,住了进来。

他沿楼中圆环形台阶,级级迈上三层。

推开门,先入眼帘的,是副一人高黑白硬玉雕成的镇卦摆件。绕过去,四把矮凳围着一张方桌,最远处为一长条书案和圈椅。左侧锦绣山水屏风后,是卷好帷幔的一张方床,床边地上置了几口鸟兽纹木衣笼,右侧临窗靠墙处,落了一五层亮格柜,无一件珍宝稀物,全部是书。

屋中虽无宝物,粗看无甚贵重的,可但凡用木料制成的,无不是用整颗千年香紫楠木伐好的精品。风浮跃回回来他这里,必定痛心疾首一番,大骂他奢靡铺张,若是换成军饷送她多好。

又想到她了。

思及此,坐于书案后的燕陵发觉,好像自己来到金国认识她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再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左手拦袖,右手已提笔在纸上画好一柄黑白长剑,延伸至各个细节处,均有小字圈注涂涂改改。

“十二月初四,是她生辰。前年送她的一支长枪,她似是极为喜爱,那今年再送她一柄剑好了。”

燕陵正细看剑上还有哪处不足,门外有人轻叩两声,“国师,应右辅公差人送了封蜡书过来。”

他看向窗外夜空,丑时将过。这个时辰应涤之传他蜡书,能有何急事。

燕陵放下笔,冷着脸道:“若璋,拿进来罢。”

今晚值夜的观星师玉若璋,手执一封蜡书推门而入。

他在这天星阁司职多年,深知燕国师和当朝工利部的应右辅公素来不对付。偏偏他值夜这晚撞上右辅公府来信,只能暗叹自个儿实在倒霉,后悔出门前没算好日子。

玉若璋耷拉着脑袋,默不做声地双手捧着蜡书递到燕陵眼前,盼望国师赶紧接过去这烫手山芋。

燕陵更不想用手去碰那信,遂左手两指弯曲,倒敲了一下案面。玉若璋看一眼,赶忙将蜡书放在燕陵手敲过的地方。

“辛苦了,若璋,快自去忙吧。”或是知晓玉若璋的难处,燕陵在他放下蜡书那一瞬开口道。

玉若璋霎时如释重负,对燕陵拂了一礼后,头也不回地奔出屋外。

燕陵盯着它看了半晌,才从怀中掏出一个些微发灰的鸦青色素面锦包,掀开来抽出一根冰魄银针挑开封蜡,再抽出两根银针,上下插在信笺边端,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哼,果然如此,引火上身后竟让我来平定,真是咎由自取。”燕陵读完这信后,把三根银针拔出来,端看那针尖并未变色,才将银针仔细收回锦包,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拽起信笺一角,放于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也罢,浑水就是越浑,才越有趣。”他吹散灰沫,再无之前好心情,索性站起来出了天星阁,走向后山一眼温泉处。

清风霁月,泉面水雾飘渺,不断蒸腾着一波又一波热气。

燕陵入浴,向来不许旁人在侧。他缓缓解开衣带,玄黑袍衫滑落在地,踏进温泉里的身子,本该如白玉一般光滑无痕,却深一道浅一道遍布着交错的可怖伤疤,触目惊心。

适宜的水温稍稍平复了燕陵心中些许不快。他从泉面下抬起一只湿漉漉的手,抚向天幕群星,慰叹一声:“宿星北移,她又要走了。这生辰礼打好后,该何时给她呢……”

难说今年究竟是什么□□凶年,心有不快的不止燕陵一人。

一个月前,齐国国都晋幽,仙霄宫内。

一偏房院中搭了处简易灵堂,四周垂满白色丧幡,正中间立着一口黑木棺材,棺上无棺盖,里面躺着一具白发老者的尸首。

老者面色如墨般污黑,双眼不瞑目地瞪着前方,眼白整个凸出眼眶,眼仁浑浊中带着若干血色,嘴巴呈“口”字开着,整具尸首只剩一层薄皮坠在骨头上,甚是骇人。

就在这灵堂中,忽然有道声音发出。

“没用的废物,你自个儿办事不力,竟让本楼主出马前来收拾你这堆烂摊子!”说话这人是名女子。

她站在灵堂丧幡中,金钗玉翠盘起流云发髻,穿着一袭抹胸桃红薄纱花间裙,一根细白腰带束出她袅袅纤腰,不盈一握。比衣裙还要浓艳的,是她芙蓉俏色的小巧脸蛋。细柔柳眉下,杏眼潋滟,荡出无尽风情,樱桃小嘴涂了稠红口脂,诱人想一亲芳泽。

故然,这凶狠的话语,任谁听亦无法相信是这窈窕佳人说的。

女子骂完犹觉得不解恨,又提起裙角狠狠踹向面前跪着一男人的胸口。

男人竟被踹出半丈之远,他喷出一口黑血,顾不上擦去嘴边血渍,连滚带爬挪至女子脚边,抱住她的腿嚎哭道:“楼主,非是奴才办事不力,而是那金国妖女属实强悍,奴才当真敌不过啊!还请楼主饶奴才一条贱命,给奴才一个将功

赎罪的机会!”

女子嫌恶地踢开他的手,阴沉道:“你折了数万齐兵事小,损了主君一百木偶人兵却大,如何将功赎罪!”

男人见这女子口风稍松,眼珠子转了几转,连忙回道:“奴才有一计可行,楼主不妨听上一听!”

貌美女子将信将疑地听完,如春风化雨般娇滴滴笑起来,“确实是条妙计,那便照你说的去办。不过嘛……”

男人一看有戏,喜出望外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只要楼主肯留奴才条活路,奴才凡事尽听楼主吩咐!”

女子凭空取出一只米粒大的黑色花纹小虫,弯腰放在男子眼前,“不过我仍需将这斑花腹虫放入你体内,不然空口无凭,叫我拿什么信你这狗东西呢~”

男人瞬时面如土灰,绝望地闭上了眼。女子嗤笑着冲小虫发出一声信哨,小虫立即自觉蠕动,从男人耳中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女子不顾男人躺在地上生不如死的扭动,翩然离去。

她来到仙霄宫紧闭的门扉前,拍掉浑身异味,又放低些胸前领口,看着半露的浑圆莹洁无暇,这才满意的推开宫门走进去。

“国主,您吃酒赏乐,也不唤我一声,嫔身真是好生难过啊~”女子扭着细腰,妖娆攀住厅中东座上一年轻束发男子的脖子。

“爱嫔,你来晚了,须得自罚三杯!”年轻男子捏住女子下颌,眼神迷离道。

“国主欺负我一弱小女子可不行,还是国主替嫔身喝吧。”她柔柔推开男子,顺势端起面前酒案上一方琉璃酒盅递与男子。

这男子不疑有他,哈哈一笑便接过酒盅一饮而尽,全然没看到方才女子递酒时,悄悄微弹指甲而落入杯中的一条透明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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