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箱被重重地放在桌上,裴月还转身走人,却被裴雁来叫住。
“过来。”
裴月还还生着闷气,听到他叫自己,本来不想理会,但一想到他的右眼是自己砸的,就没有办法真的就这么离开。
这该死的道德感!
裴月还冷着脸,气鼓鼓的坐在沙发上,打开桌上的医药箱,在里面翻找,“你的眼睛要用什么药,我不太懂,要不要找医生来检查下?”
“别动。”裴雁来将医药箱拉到自己这边,“做好。”
裴月还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见他从里面拿出碘伏、生理盐水和双氧水,面露迟疑:“这些可以给眼睛消毒吗?应该用眼药水吧。”
裴雁来没有回她,用棉签蘸了生理盐水后,转身往她肩膀上涂抹。
裴月还愣住,她的肩膀上传来湿润的触感,裴雁来低着头,她只能看到他英俊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皮。
他的动作很轻,眉眼沉静,完全没有刚才咬她时的暴戾,肩膀上是湿润的,但裴月还莫名觉得口干,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心脏跳得好快。
裴月还开口:“那个我……”
没等她说完话,肩膀上的棉签就消失了,裴月还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她这才发觉刚刚自己一直处于屏息状态。
这感觉也太奇怪了。
裴月还的脸忽然热了起来。
裴雁来拆了一根新棉签,蘸了双氧水,低头又凑近了她。
“我自己来吧,对着镜子也能啊——”裴月还正说着话,肩膀上突然传来强烈痛意。
刚刚所有奇怪的感觉都消失了,她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疼痛。
裴月还委屈道:“你是不是又咬我了?”
裴雁来抬眸,见她眼眶泛红,眼睛瞪大,鼻子也皱了起来,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可怜又可爱。
“双氧水消毒有些疼,你忍一下。”
裴月还哭嚎,“你这是在借机报复。”她将裴雁来推了一下,“我自己消毒,不要你了。”
裴雁来没防备被她推了一下,见她一脸戒备拒绝,强硬道:“别动。”
“你这么凶干什么,我太疼了,还不都是因为你,谁让你咬我。”
裴雁来罕见的沉默,片刻后说,“我轻点。”
忍受着肩膀上传来的轻微刺痛,裴月还抬起下巴,“你知道错了吗?”
裴雁来沉默着给她消毒。
“向我道歉。”
裴雁来换了碘伏继续消毒。
“以后还敢不敢了?”
把用过的棉签放在一边,裴雁来把拿出来的东西物归原处,整理收好。
裴月还继续说:“好好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动手之前想想后果。”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就被用力捏住,裴雁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裴月还,不要得寸进尺。”
他的右眼已经变得通红,气势慑人,压迫力十足,一点也没有因为受伤而变得虚弱。
裴月还咽了下口水,连忙摇头,识时务道:“不敢了,不敢了。”
裴雁来松开她,从医药箱里找出眼药水,冷声说:“出去。”
见他打开眼药水,仰起头却找不准位置,眼药水滴到了脸上,裴月还吸了下鼻子,闷声说:“我帮你吧。”
算了,他咬了她,她也打了他,两个人都没讨到好。
哪家兄妹不吵架呢?
她就大度点,不跟他生气了。
“不用。”裴雁来拒绝。
“……”
被拒绝,裴月还瞬间气闷。
凭什么他说不用就不用,他刚才消毒的时候可一点都没尊重她的意见。
裴月还强硬地从他手里取走眼药水,裴雁来瞥了她一眼,也没真的挣扎。
让他仰靠在沙发上,裴月还俯身,指尖轻轻抵住上下眼眶,他的眼球很红,里面还有红血丝,此刻因为她的动作,分泌出了生理泪水。
“我先帮你吹一下。”
她说完,嘴唇便凑了过去,朝眼球轻轻地吹了吹。
眼睛眨了眨,泪水流得更多了,裴雁来感觉眼球上传来又热又凉的气息,皮肤弥漫上一股强烈的战栗感,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
“快点。”裴雁来不耐烦的催她。
“你急什么,这么没有耐心。”裴月还皱眉,不满道,“以后要是真瞎了可别赖我。”
裴雁来强自忍耐着没再说话。
裴月还将眼药水对准他的眼球,轻轻一挤,眼球上便布满了一层冰凉的水雾。
“你闭下眼睛,看眼药水有没有用。”
裴雁来双眼闭上,等眼球里的凉意缓解过去,重新睁开眼,推开了裴月还,不耐烦道:“好了。”
“真的没事了,还疼不疼?”裴月还不放心地追问。
“不疼,没事。”裴雁来捂住右眼,“你可以走了。”
“不疼你捂眼睛干什么?你要是疼就告诉我,我们可以去看医生,你别因为怕疼就忍着不说,怕疼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眼睛可是很重要的,你万一真看不见了怎么办……”
她在一旁喋喋不休,裴雁来脑子里像是有一千只青蛙同时在叫,实在受不了她,起身离开。
但没走两步就被裴月还抓住了手,“你干什么去?”
“你不走我走。”
“这么着急干什么?”裴月还拍拍沙发,笑着讨好道,“我们再聊聊天。”
裴雁来深吸口气,沉声道:“我答应你。”
“啊?”裴月还惊讶,“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不松手我现在就反悔。”
抓着他的手一下弹开,裴月还急道:“松手了,松手了,别反悔,别反悔。”
裴雁来迈步离开。
裴月还看着他的背影,冲他说:“要是还需要滴眼药水,记得来找我,我帮你滴。分文不取,服务到位。”
离开的脚步顿住,裴雁来转身,看向她,裴月还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听见他说:“裴月还,你的脑子能不能快点发育完整?”
“……”
说谁没脑子呢?
裴月还捡起抱枕,朝他砸去,但裴雁来早已离开,行凶的抱枕只砸到了厚重的木门。
自从杨舒雅每天晚上都来家里后,裴雁来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面对裴雁来的冷脸,杨舒雅识相远离,唯恐对方一个不顺心,就把她从裴家踢出去。
但她不主动凑上去,裴雁来也照样看她不顺眼。因为每次她一来,裴月还就丢掉所有事情,两人腻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影音室已经完全成为了两人独有的地盘,有时还会加入封若华。
二楼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裴千廷将家里进来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都归咎到了他的身上。
晚上他从楼上下来喝水,刚好撞上裴千廷回家。
裴千廷听见二楼女孩子的声音,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然后唇角掀起,带着一抹嘲讽。
“女孩子追你都追到家里来了?”
他脸上的揶揄让裴雁来心里很不舒服,冷声回他:“跟我没关系。”
他恨不得让那两个人有多远就滚多远。
但裴千廷却不在意他的回答,继续说:“高中还没毕业,就开始学人家玩早恋。”
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被推到了他身上,裴雁来心里很不舒服,怒气涌上头顶,顶了一句,“是又怎么样。”
裴千廷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似笑非笑道:“别以为你姓裴,就可以任性妄为,要是被我发现,腿给你打断。”
又被威胁,裴雁来怒道:“要是你这么在乎,我随时可以改姓。”
“裴雁来,你别给我得寸进尺。”裴千廷也因为他的这句话怒了,厉声吼道。
裴雁来拧着头偏开脸,明明没说一句话,但心情是可见的暴躁。
凝滞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裴月还一行人下楼来就看见两人对峙的场面。
她说道:“爸爸,你回家了。”
她看向裴雁来,但对方冷着脸,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裴千廷脸色缓和,对着她淡淡“嗯”了一声。
身后的封若华和杨舒雅齐声喊了声“叔叔好”。
裴千廷随意点了下头,裴月还说:“爸爸,她们要回家了,我送送她们。”
裴千廷闻言皱眉,但没有阻止,“让韩文和你一起去,早点回来。”
封若华和杨舒雅又齐声告别,裴月还带着她们离开,临走前不放心地看了眼裴雁来。
等几人离开后,裴雁来突然开口:“裴月还不论做什么,您都不追究是吧?”
裴千廷理所当然地说道:“月牙和你不一样,她那么乖,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他偏心的没有任何理由。
裴雁来怒极反笑,“希望您永远能保持这样的想法。”
说完,连水都没喝,就转身上楼。
裴千廷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裴月还一路上心思不定,害怕他们又吵起来,把杨舒雅和封若华送到一半,就原路折返回家。
然而,等她回来才发现客厅已经没人了。
卧室、书房、阳台几个常见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人,裴月还敲响影音室的门,但始终没人给她开门,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裴月还试图打开影音室的门,但里面被人反锁了,她进不去。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裴雁来?”
里面没有人应声。
时间已经很晚了,家里的佣人都已经休息了,她也不能把人吵醒过来给她开门。
跺了跺脚,裴月还神情焦急,却无计可施。
想了想,从房间里拿来手机,她又站在影音室门口,找到通讯录里的号码拨了过去。
她侧脸紧贴着房门,期盼这样能够听到里面的声音,但什么也听不到。影音室是完全隔音的,她只能听见手机里传来的钢琴曲。
送给他十八岁生日的钢琴曲,他用来做了手机铃声。
钢琴曲响了两分钟就挂断,裴月还又打了几次,但手机那边却从挂断变成了无法接通,最后变成了关机提示。
裴雁来拒绝和她交流。
裴月还额头轻轻地撞向房门,心里一片晦涩。
顺着厚重的门板滑下来,裴月还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手里攥着手机,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害怕裴雁来和裴千廷吵架,也害怕裴雁来又被裴千廷责骂,更害怕裴雁来因此生气。
手指划过手机屏幕,裴月还坐在地上发呆了两分钟,然后点开裴雁来的微信,编辑文字给他发送信息。
“你还好吗?”
信息发送成功,但对方没有回应。
裴月还手上继续打字。
“你和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
“别生气了。”
“我请你吃蛋糕好吗?”
“还是你喜欢看电影?或者我可以陪你打游戏?”
“要一起去游乐园玩吗?”
“……”
裴月还发了很多条信息,但左边的微信头像始终没有跳出文字。
“不管发生什么,我会永远支持你,我希望你永远开心!”
发完最后一条信息,裴月还退出微信,看了眼时间,她这才发现自己在门外坐了将近两个小时。
已经凌晨一点了。
手脚僵硬又酸痛,裴月还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她一只手撑在门板上,在原地站着缓了缓,准备离开时,影音室的门却从里面被突然打开。
手上失去了支撑的力道,裴月还随着惯性,往室内倒去。
裴雁来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才没让她摔倒。
“你在这干什么?”裴雁来也没想到她会在门外,蹙眉冷声问道。
裴月还站稳后,抬头看到他,惊喜道:“你出来了!”
裴雁来不明所以,他不过出个门,她至于这么兴奋吗?
松开她的胳膊,裴雁来又问了一遍:“你干什么?”
“我发给你的微信看了吗?”裴月还小心翼翼问道。
裴雁来:“没看。”
“啊?”裴月还失望。
裴雁来皱眉,“我没拿手机,你要我看什么?”
“什么?”裴月还惊呼,他都没带手机,那她刚才又打电话又发微信的,岂不是很荒唐。
白费功夫。
“那你在里面干什么?为什么要锁门,还在里面待那么久?”裴月还追问道。
裴雁来没有回她,反问道:“你给我发什么微信?”
说起这个,裴月还就郁闷,她摆摆手,让他不要再提了。
裴雁来也没空管她,推开她就往楼下走,刚才和裴千廷吵了一架,连水都没喝,又闷头睡了一觉,他现在觉得嗓子快冒烟了。
见他要走,裴月还下意识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裴雁来回头看她,表情疑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裴月还说:“你和爸爸又吵架了吗?你们为什么吵架?”
刚才不愉快的记忆又回来了,裴雁来冷笑,“还能为什么?反正和你比起来,我哪里都让他不顺心。”
“我?”裴月还反手指向自己,他们吵架是因为自己吗?
“我怎么了?”
裴雁来见她一脸天真无知,消失许久的恶意又悄无声息地蔓延至心头。
“你没有怎么,你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你的好爸爸就会毫无理由的爱着你,宠着你,信任你。”
裴月还瞳孔睁大,怎么感觉他说的话,听起来有点酸呢?
她好脾气的笑笑,解释道:“可你是爸爸的亲生儿子,我……我只是一个养女,爸爸再怎么宠着我,我们都没有血缘关系,你们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父子。”
“血缘关系算什么?”裴雁来嘲讽道,“他养了你十八年,只要你在一天,我就永远比不上你。”
裴月还怔住,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半晌,她问:“你很不开心吗?”
裴雁来斜睨她,“不开心又能怎么样?他会把你赶出家门吗?”
他们两个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要被赶出去,不用怀疑,那个人只会是他。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裴月还站在原地脸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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